33、救命的电话

让江浩感到极度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在梁御城的秘密文件看见有关于李菲儿的只言片语，这让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扑灭了。李菲儿的下落也许会随着梁御城的离去而永远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但是，江浩看见了另外一个秘密，一个有关于他和李菲儿为什么会卷进7月22日那场窃听任务的秘密。

梁御城留下的文件里记录了李菲儿的成长档案。江浩翻阅着档案，仿佛走进了一条时光长廊，心里所有的疑问，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随着这份尘封的档案一一解开。

时间回到了十多年前。李菲儿原名叫程雨菲，十六岁那年，在一次洪水引发的山体坍塌中，她的父母双双被掩埋，本该是一个女孩如花的季节，却经受了人世间最沉重的打击，程雨菲被一名军人所救。江浩读到这里，他想起了那次参加抗洪抢险，背着一名女孩儿跑了十几里，洪水不停地在他们脚下漫过，石块混杂着泥土一块一块的在他们身后倒下，他背着她一路狂奔终于到了营地，他将女孩儿放在了车上转身要走，却被女孩儿叫住：“唉！雨衣！”女孩儿三两下扒下雨衣递给他。江浩说：“不用了，穿上碍事儿，我还得去救人。”女孩儿说：“我父母还在楼顶，洪水快到二楼了。”江浩点点头，说：“放心，我把他们带出来。”女孩儿问：“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江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长江的江，浩然正气的浩，江浩，你呢？”女孩儿转身四处搜寻着，从座位上的手撕年历上扯下一张，翻一面写上自己名字，递给江浩。江浩转身跑进了雨中……

大雨滂沱，江浩边跑边看。纸上印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背面写着“程雨菲”。

突然，山上一块飞石落下来，朝他弹射过来……

原来，当年他挽救的那个女孩就是李菲儿，江浩猛然回忆起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的确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菲儿在昏迷过程中，一直梦见江浩在大雨中被追赶，被殴打，能够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到身上，冷冷的，仿佛要刺透肌肤浸入骨骼一样的寒冷，也正是因为这次山体滑坡，江浩背着她逃命时留下的记忆。这种记忆，被叫做创伤性记忆，它能经常地、反复地出现在高度情景化的梦境，有的甚至可以完全再现出来。当然，幸运的是程雨菲得救了，在失去双亲之后并没有成为孤儿。反而是江浩，没能救出她父母，内心一直感到自责。本来是不关自己的事，他偏偏要往自己身上扯。就因为他在那个下雨天，转身对程雨菲说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父母带出来。他觉得自己失信了，面对的是对方父母的生命。从那天以后，江浩就一直匿名用自己工资接济程雨菲。程雨菲也来找过江浩，可他一直避而不见，还时常遭到朋友的嘲笑，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主动来见他，还不懂风情。他们哪里知道，江浩是因为自责，感觉自己无法面对程雨菲。后来，有一名叫做梁御城的人找到教官荣世辉，说是要挑选一名优秀队员去做特情，千挑万选选中了江浩。荣世辉一直认为江浩是一根筋，多次劝梁御城另选，可是梁御城却认为这是有责任心的体现，还说擒拿格斗、射击、微波通讯、密码破译、门门都是优，重感情，还有责任心，这种天才几十年才出一个，执意选了江浩。后来，从荣世辉口中听说了江浩和程雨菲的事以后，又让自己的同学和好朋友李哲凯收养了程雨菲。当程雨菲站在港湾时，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神秘的恩人。她在高中时代和李哲凯极少的书信往来中，见到过他的照片，一个儒雅而慈祥的中年男人。可是当她第一次站在李哲凯面前时，却看见了他耳鬓平添的几缕白发，她怎么也无法将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当李哲凯微笑着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时，她似乎看见了父亲当年的音容，眼前这个养育自己十多年的人，似乎在潜意识里早已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她突然觉得一阵酸涩，脱口而出叫道：“爸——”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为了报答李哲凯的养育之恩，程雨菲将名字改成了李菲儿，认李哲凯为养父。就是李菲儿口中经常提到的，也就是那位经常被江浩调侃的有钱的父亲。后来，梁御城因为任务也来到自由港，化名为苏杰进入标准能源公司，又费尽心思把程雨菲安排到江浩身边，让两个年轻人化解隔阂。

梁御城的文件里有关于李哲凯的档案显得很少。李哲凯早年毕业于一所著名大学的物理系，毕业后一直从事新能源的研发工作，专攻可燃冰的开采与利用，有多篇论文发表在国际上著名的期刊上，是国内可燃冰开采技术领域的专家。后来加入了冰海能源公司，并以技术入股成为了冰海能源公司的副董事兼技术总监。

江浩在梁御城的文件里找到了几篇日记，记录了李哲凯引荐李菲儿给他的详细过程。李哲凯和苏杰同为大学的校友，在一次学生会的活动中认识了，在往后的交往中，渐渐发现彼此的人生观、价值观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对新闻里播报的某件国际事件也有相同的看法，他们便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大学期间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毕业后，梁御城被招入了安全部门工作，李哲凯仍然潜心于科研工作。多年后，梁御城被派往南部城市，恰逢冰海能源公司在这里的联交所上市，李哲凯也被派往了这里，两人便再度相遇了。当时，李哲凯也是出于对公司技术保密的要求，将李菲儿安排在了冰海能源公司的信息中心工作。梁御城在一次聚会上，向李哲凯提出帮自己物色一个计算机专家的时候，李哲凯并没有立刻说出李菲儿的名字。因为他终身未婚，只有李菲儿一个养女，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他抚养李菲儿十几年，将自己一生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个女儿身上，早就将李菲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明白梁御城从事的是一项危险极高的工作，再加上李菲儿的身世，他感觉李菲儿就是一朵伤痕未愈的花朵，经过了自己数十年的精心栽培才有了今天，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搬出培育室去任凭风吹雨打呢？后来，梁御城也明白李哲凯的苦衷，给他看了一些资料，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并保证李菲儿不会有什么危险，李哲凯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将李菲儿引荐给了他。

当然，李菲儿刚开始也不愿意，觉得这种利用网络技术去窃取别人的隐私虽然算不上违法，至少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梁御城每次交给她的任务不是去窃取别人银行账户里的钱，而是一些公司的，或者私人的商业信息，可她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卑鄙的竞争手段，尽管梁御城一再地告诉她这些被叫做情报的东西对于国家是多么重要，可是李菲儿还是不理解，直到她看见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的资料。

那次以国际金融大鳄索罗斯旗下的量子基金疯狂打击泰铢开始的金融危机，席卷了整个东南亚各国的房地产、外汇储备、期货及证劵市场，被很多人称之为亚洲金融海啸。其实远比海啸安静，远比海啸影响力持久，也远比海啸更具毁灭性。那一次惊心动魄的狙击战，强大的对冲基金，不停地疯狂买进与卖出，让股指每浮动一个基点，期货市场上就会有2.3个亿在交易，终于，在亿万人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保住了城市几十年积攒的财富。可是，海啸终究是海啸，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工厂破产、工人失业、股市一蹶不振，超市里的货物滞销、港口冷冷清清，街道上到处是神情沮丧的人。

梁御城带着李菲儿来到了港口，站在繁忙的码头，阵阵咸腥的海风中似乎还能闻到往日萧条的气息。梁御城对李菲儿说：“我的工作，或者说我要你加入的这份工作，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再次发生。可是你一直不愿意，现在你从资料里看见了这一切是多么残酷。这个港口，每年资金交易量达到千亿级别，有近万人围绕这项产业在工作。可是金融危机过后，七成的人失业，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

李菲儿说：“金融危机都是源于人们内心的贪欲，对金钱无止境的追求，盲目地投资引发的，我们谁内挽救？”

梁御城说：“不可否认，每个人内心都存在贪欲，那是人性的弱点。但是有的人利用这种弱点来进行诈骗就是理所当然吗？你看看那些从证券交易所走出来的人，他们或许只是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养老钱，或许是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拿到股市上，为了让自己的钱变得多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们有的是为了让自己手头更加宽裕一点，有的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换一台好一点的空调，有的是为了给自己的老婆买一件像样的首饰，如果这也能叫做贪欲的话，那么在背后的那些隐形的庄家，他们吃顿饭的功夫就能把自己的钱从一筐变成一整间房子，那叫什么？如果我们不阻止，孤儿院会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孩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再有想你这样的好运了。”

李菲儿一下子沉默了。

梁御城远眺着大海，说：“加入吧，你会看见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李菲儿回过头，看着梁御城坚毅的眼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从此后，梁御城便成了李菲儿的导师。

梁御城对李菲儿进行了系统的培训，经过三个多月的学习，李菲儿基本掌握了一些跟踪、反跟踪、窃听和反窃听技巧，然后梁御城让她单独执行一些简单的窃听任务。在一次任务中，她遇见了同样来到这个城市，同样从事窃听职业的另一个救命恩人江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中，李菲儿一直跟随着江浩，作为江浩名义上的搭档，直到时间一步步逼近7月22日这天。

早在7月15日这天，王逸就交给苏杰（也就是梁御城）一份发言稿，说是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宣布标准能源公司的太阳能面板研发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并预想未来可能用太阳能取代石油成为下一个世纪最为高效、洁净的新能源，并获得了国际风险投资公司强力注资。苏杰按照董事会的要求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王逸对媒体记者表达了自己对太阳能的开发与利用的雄心壮志，并向媒体透露了近日会和国际风险投资商接触。

消息就这样合理地传了出去，梁御城一直窃听着王逸办公室的通话，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直到7月21日晚上，梁御城用无人机安装了窃听器，窃听到了王逸和黎正良的一段通话，安排了第二天的窃听任务。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后来，让梁御城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亲眼目睹了李菲儿横遭车祸和江浩险些命丧汽车爆炸的一幕，他当即便明白了，自己掉入了王逸的圈套。梁御城打听到了李菲儿所在的医院，利用他送给江浩的那只手表，追踪到江浩所在的位置——医院对面的房间。他顿时明白了，王逸动用了雇佣杀手组织对江浩实施诱捕。在梁御城的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江浩的红点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丝动静，梁御城感觉到江浩的潜伏能力超乎常人，在敌人眼皮底下几天竟然没有发现，正在此时，红点开始在屋里急速移动，梁御城甚至可以看出他的慌张……随后，红点消失了。

看到这里，江浩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自己是被装进了口袋丢进了车里，也许那辆车经过改装能够屏蔽无线电。当红点再次出现的时候，梁御城果断地拨通了报警电话，向警方提供了一起即将发生的凶杀案的线索。 就是那个下着细雨的黑夜，那条黑暗的小巷，梁御城远远的在车里，看着生死未卜的江浩像被宰杀的牲口一样丢弃在水洼里。那是他亦友亦子的人啊，却只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任凭自己心如刀割。他想起了每次去见江浩的情景，他吃着自己带的松糕，每次都要噎住，他总是拍拍江浩的背，满目慈爱地告诉他，慢点儿吃，车上还多；他记得江浩送他007人偶的那天，说是自己在陶艺店手工做的，他满意地收下了，一直摆在车里的中控台上；他记得江浩茫然地问他，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他远眺大海说，生无名，死无碑……

梁御城挽救了江浩，并找医生给他实施了整容手术。

梁御城的秘密文件末尾，记述了另外一件事情：7月22日那天，就在江浩的厢式货车爆炸的前的五分钟，他接到了李哲凯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李博士显得极其慌张，说自己正在机场，身上带着可燃冰开采技术的关键资料，要立刻送到国内去进行验证，但是他觉得机场一直有人跟踪自己，问梁御城怎么办？梁御城告诉他先去厕所，找一个蹲位把门关上，把资料藏起来，再打电话把地址告诉李菲儿或是自己。没想到在他和李哲凯通话结束后，惨剧便发生了。

幸运的是，在李哲凯被害的前已经将资料秘密转移了。

可是，梁御城当时根本没有在意李哲凯和自己的通话竟是他最后的遗言，以至于他听到李哲凯被暗杀的消息后才明白过来，也许和7月22日的窃听事件有着某种内在联系。梁御城一直以为，是自己将李菲儿带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最后竟然牵扯到了自己多年的好友李哲凯。一个孤儿，一个国家栋梁，本该享受大好幸福时光的一对父女，就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甚至因为自己的某种自私行为，让他们断送了性命。因为梁御城和李哲凯非同寻常的关系，让他一直以为是李菲儿牵连到了李哲凯，所以，梁御城的调查一直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他到死也没弄明白，李哲凯的死和7月22日的失败任务有一种什么样的联系。

江浩看到这里，立刻明白过来，当时拨通了李菲儿的电话，自己正在车上接听了这个电话，也正是这个电话，让自己走出车外，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李菲儿的手机上藏着让黎正良和王逸等人梦寐以求的那份资料。而现在，它还静静地躺在江浩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