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平安夜的枪声

王逸拉着江浩坐到了一张圆桌上,又为江浩倒了一杯酒,塞上软木塞,说:“我暗中考察了你很久,包括窃听你的手机、对你居住地进行监视,除了外出购物以外,没有其它复杂的背景,你年轻、稳重,有坚忍不拔的毅力,是加入我们的理想人选,所以,我推荐了你。”

江浩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听了王逸刚才的一席话,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原来自己在窃听王逸的时候,对方也没闲着,一直在对自己进行全方位的监控。江浩想起了每次和苏杰的接头,现在看来苏杰也算是经验老道的特情人员了,为什么会选择人群密集的家乐福,为什么在苏杰的办公室会发现那张购物凭条,就是用购物来掩盖行动,而自己每次去接头,也会从超市买点儿什么,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都会买一点儿。这时候,江浩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这个微小的细节,竟然侥幸逃过了这么多次的监控。

江浩明白时机越来越接近了,于是抿了一口红酒,放下杯子,指着厕所说:“谢谢王总的赏识,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快速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抬起头数着头上吊顶的格子。

吊顶是蓝白相间的扣板,江浩记得,那把手枪是用胶布绑在一起的,他记不清是第几块了,就从中间打开一块,踩在马桶上,伸出手机照明四周寻找,突然,他看见了一块包裹。他迅速盖上扣板,打开粘着包裹的那块。一个被胶布紧紧绑住的包裹豁然眼前。江浩立刻感到兴奋万分,他快速撕开封口胶带,取出手机揣进了口袋,然后把手枪放在面盆上,将胶布扔出了窗外。摁了马桶按钮,“哗啦”一声,狭小的卫生间充斥着马桶的冲水声。江浩借着声音快速拿起手枪,卸下弹夹检查了一下,随后“咔嚓”一声上了膛,插进了腰带,拉开门走了出去。

王逸等着江浩坐下,又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他一再地将自己的强盗逻辑以及其优雅的方式灌输进了江浩的思维里。

王逸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红酒像一阵阵红色的海浪拍击着杯壁,他抿了一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九十年代中期,亚洲经济飞速发展,像一头鲜嫩的小肥羊,如此完美的猎物,怎么能够逃过我们的眼睛?”

“九十年代中期?”江浩疑惑地盯着王逸。

“对!准确的说,是1996年底我们完成了布局,第二年年初开始的。”王逸回答。

“97亚洲金融危机?”江浩有些激动,几乎是喊出来的。

“不!”王逸摇摇头,自信满满地说:“是97金融盛会,那是我们的猎场。”

“你们攻击了一个国家!”江浩说:“哦,不对!是几个国家!”

王逸笑着指了指江浩,又指了指自己:“现在是……我们……”

“这么多人几十年的财富积累啊!不会吧?真有这么厉害?”江浩吃惊地盯着王逸。他想起了在新闻里看见的1997年金融危机过后的东南亚国家的街道,民不聊生,一片萧条。他本想大声质问他们,可是他知道,眼前是一群饿狼,要与狼共舞,必须要比饿狼更狡黠,更聪明。因为一次微小的失误,都会给对手留下破绽。所以,江浩强压下去了后半句话,笑着掩饰了自己刚才的冲动,说:“我…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儿可怜,只是…只是…我觉得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无辜?”王逸冷笑了两声,说:“可怜,无辜,那是道德范畴,金融运作只讲游戏规则,不讲道德。如果要讲道德,你连生意都不该做,无奸不商嘛!”

“混蛋逻辑!”江浩在心里骂道,然后装作似懂非懂地问:“亚洲这么多国家,为什么选中它们?”

“因为它们贪婪!”王逸又抿了一口红酒,然后端着杯子边比划边说:“这几个国家经济发展很快,催生了房地产、旅游业等等产业很多的泡沫,人们疯狂地举债修建酒店,修建机场,修建度假设施,根本不考虑是否有能力偿还债务,是他们的贪婪,给了我们机会。”

“可是要攻击一个国家的金融体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江浩说。

“对!”王逸接过话,放下杯子,说:“如果体系本身存在漏洞。”

“扰乱国家金融秩序,不会犯法吗?”江浩问。

王逸笑了笑,说:“刚才我说过,我们只讲规则,不讨论法律。况且,我们正在帮助它们看清自己的缺陷,看清自己的贪欲。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善举。”

“明明是它们贪婪,却要说成别人贪婪,明明是他们在抢劫,却要说成是拯救!强盗逻辑!无耻之极!”江浩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只好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其实,王逸长篇的高谈阔论,无非是想告诉江浩,其实金融大鳄并非坏人,他们看中了金融制度的缺陷,更看中了人类无止境的贪欲,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企图缔造一个完美世界,一个精英统治的金融世界。

江浩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世上没有完美的世界,更没有完美的体系,包括金融体系,任何体系都存在漏洞。而那些所谓的金融大鳄,只不过利用了这些漏洞发起了攻击,他们转瞬间就可以席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几十年积累的财富。让往日繁忙的码头变得凋零,让往日车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变得寥寥无几,让街道、商场、酒店,让人们所有的一切退回到几十年前,他们是一群名副其实的饿狼。

此时,江浩利用桌子的掩盖,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悄悄摸出了枪,轻轻地放在大腿上,枪口正对着王逸,他在等待,等待着王逸说出最后的,最为关键的话。

王逸也抿了一口红酒,说:“标准能源公司只不过是个幌子。什么太阳能、风能,虽然环保,但是降低成本的关键技术还没有面世,我们可以做慈善,就像我在内华达沙漠和戈壁里的太阳能发电厂,还有我资助的贫困地区,但是真正商业化,这些都是不可能的,目前还是没有什么能撼动石油的地位。”

江浩从倾听者渐渐变为引导者,他接过话,问了一句:“石油不是属于国家战略能源吗?”

王逸笑着说:“聪明!果然没有看错!只可惜现在还没有私有化,一旦私有化,我们资本立刻就会涌入,注资某几家,甚至十几家国内公司,借助公司的外壳,通过融资,或者股票买卖、股权转让对石油公司进行控股,进而控制一切。”

江浩笑起来,心里却诅咒着这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伙。

王逸问道:“你能想象一个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发电站的世界吗?就连最起码的战争动员能力也丧失了,就好比一块摆在案板上的肉,到时候,我们就不是讨论该不该切它,而是讨论该如何切它的问题了。”

江浩赞许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你们……哦不……是我们……靠什么联系?这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

王逸说:“不是什么组织,就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为了理想走到一起。这是一个卫星电话,里面存有信托投资公司的总裁黎正良的号码,我已经向他推荐了你。”

江浩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现在的王逸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但是他又一次提醒自己,必须注意细节,于是他装作懵懵懂懂地问道:“那……他们……在哪里?……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王逸摇摇头说:“知道,因为这里是我们会社的聚会地点,你看看这张桌子,可以坐下十二个人,刚好我们有十二个社员。这里经过了反窃听侦测的,没有任何窃听设备能进入这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江浩这一下放心多了,也就是说,在这里发现一具尸体,没有人会知道。他抬起腕表看了看,还差五分钟到零点,今天是平安夜,这栋房子附近有一所天主教堂,零点会有弥散的钟声,这是最好的掩护。于是,江浩换了一种口气说:“我对金融知识了解得不是很多,在你们面前,就好比一个小学生站在一个博士生的面前,但是我听你说了那么多,我也明白了,你们所谓的那种完美的制度说白了就是一群贪婪的魔鬼所建立的屠宰场。”

王逸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江浩突然笑了起来,搞得王逸有些不知所措。

江浩学着王逸的口气,以一个设问句开始了他的讲话:“你知道四个月前,在公司楼下出车祸的那位小姐吗?”

王逸显然不太适应突然的角色转变,一言不发地盯着江浩,期待着他的下文。

江浩说:“她叫李菲儿,今年刚26,一个女孩儿多好的青春年华啊!你们让她变成了植物人。”

王逸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她咎由自取。”

江浩仍然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你知道这栋房子的上一个租客是谁吗?”

王逸有些不耐烦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江浩两眼直视着王逸,仿佛要挖出王逸内心的那一丁点的焦躁与不安,当王逸的目光与之交汇的时候,瞬间便感受到了来自江浩目光里的一种盛气凌人,一种掌控一切的霸气,在这种气势的压迫之下,他感到了一阵阵直逼而来的寒气,觉得自己像一只困在囚笼的野兽。

江浩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希望,也会有自己的工作。其实,可以清除掉他们安装的窃听器就行,可是,你却选择了清除人。7月22日那天,那个女孩儿,只是来安装了一枚窃听器,而那个男人因为急着把手机送给女搭档,侥幸逃脱了汽车爆炸,眼睁睁地看着搭档被撞飞。像一片叶子一样落到地上,他却根本不敢靠近,只能坐在出租车上,隔着车窗一晃而过,你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吗?”

王逸声音明显比刚才低了一些,仍然故作顽强地抵抗着,说:“他和那女孩儿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都该死!谁说人算不如天算?只要你足够聪明,人定胜天!”

江浩努力地压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怒火,沉默了片刻,说:“后来,你们得知女孩变成植物人后,无法隐匿起来,就利用女孩作诱饵捕杀他,当时,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所以不敢靠近,所以就租了这间房子,让自己能每天都看见朝夕相伴的女孩儿。可是没想到,你们连诱饵都是假的。”

王逸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从江浩的眼神中传递过来,慢慢地在自己内心深处弥漫开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江浩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差三十秒钟了,他换了一种逼迫式的口气说:“你们竟然对他赶尽杀绝,在那个雨夜,你们的子弹穿过了他的头颅,你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罪恶,可惜你们错了,他没死。”

王逸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他没死?”

江浩突然轻松了起来,笑了笑,掷地有声地回答道:“对!他没死,现在,他就坐在你对面。”

王逸一下子被噎住了,伸出手指着江浩:“你……你……不可能…不可能…你一点儿都不像他…”

江浩冷笑着说:“整过容的!”

王逸目瞪口呆地望着江浩。

江浩说。:“教堂的弥撒,就当是超度你吧!”

“当——”教堂的钟声敲响了第一下,随即,江浩在心里默数着,第二下的到来,“当——”,江浩扣动扳机,“啪——”的一声,枪声隐藏在教堂的钟声里,桌下闪出一道火光, “啪——”第二枪、第三枪……

王逸指着江浩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着,瞪着一双惊讶地眼睛看着江浩,嘴里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身体随着枪声抽搐着。

江浩飞快地从桌下抽出枪,对着王逸的脑门正中间,在教堂的钟声掩护下,“啪——”地开了一枪。

王逸的手终于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脑袋耷拉在椅子靠背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江浩仍旧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王逸变成了一具尸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他终于可以向曾经的战友说一句一路走好了。他缓缓收起枪,站起身,白了王逸的尸体一眼,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闻了闻,没喝,又放下,自言自语道:“人怎么能算得过天?你太自负了。”

江浩镇定自若地走进卫生间,扯下一个垃圾袋套在手上,擦拭着马桶的按钮,面盆的龙头,然后走到客厅,把酒杯装进了口袋,然后依次捡起了地上的五颗子弹壳……他在抹除自己在这间房子里的印迹,哪怕是带着自己味道的一丝气息,然后从桌上捡起那部卫星电话,离开了这间给他带来过希望、幸福和痛苦的房间。

楼下,依然纷纷扬扬的雪。

江浩撑开伞,抬头望着头顶漫天飞舞的雪花,说:“伞下的天,我自己撑!”然后独自走进了茫茫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