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霍三死后,姚芷君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但卿城直接找到了龚戎,把这条新闻压了下去,姚芷君不服气,在侦探社大发脾气,最近没有什么案子,送去医院的尸体也没有,沈谅闲得很,待在家里都开始研究新菜式了,见她骂了一阵终于累了,就抽空问了一句:“现在卿氏到底谁做主?师爷年纪大了,可他们不还有个老板在吗?是卿城和卿黎的爹吧?卿黎失踪了这么久,他就不着急?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他不喜欢卿城的吗?怎么听你这意思,现在卿氏已经是卿城在做主了?”
问起这个姚芷君就一肚子的火,她喝了一大口水,把杯子在桌上砸得“砰”地一响,大声吼道:“我怎么知道!龚戎什么都不让我干,别说给我便利去查了,好不容易查到的都不让我写……”
她还在发着脾气,门就被人更大火气地一脚踹开,翟天一脸阴郁地走进来,姚芷君被吓得都忘了自己也在发脾气了,赶紧看了一眼沈谅,沈谅也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小唐跟着跑进来,满脸都是汗,用袖子擦了擦就马上对坐下来时还把对面的椅子踢了一脚的翟天说:“天哥,霍三死后所有线索都中断了,卿氏上下都嘴都严得很,实在是问不出来……”
自从霍三的事败露,现在卿城在卿氏的威信比先前更盛,进一步得到了师爷的器重,卿纬又恰巧身体抱恙,卿城只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浦江商会的生意上,卿氏这边的事都暂缓了,但自从她开始总负责之后,下头人的嘴就更难撬开了,翟天怎么可能不知道连自己都被她算计了进去?最开始她故意抛出三年前的旧案作饵,引他入局,如今她目的达成,案子的事却绝口不谈了,倒是想找到她好好问问,可人家现在分身乏术,忙得根本找不到人,这叫翟天怎么觉得不憋屈?
不过小唐很快又说:“我收到消息,上次那批被卿城扣下的鸦片,卿氏准备明天做交易,大概是因为已经惊动了戒烟会的人,也想早点脱手。”
姚芷君眼睛一亮,但碍于翟天在场,又是如此低气压,就将兴奋之情按捺了下去,沈谅问:“这件事你们巡捕房能介入吗?”
“这里不是公共租界,烟馆开张都没人管,更何况是卿氏这种生意,”小唐摇摇头,“姚局……我们杜头儿已经吩咐过了,这件事我们没有立场去管。”
他本来是想说姚局长的,但又担心姚芷君去犯浑,只好推到了杜琅身上,好在这次姚芷君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低头在她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卿纬这时候身体抱恙,是真的抱恙还是有什么深意?”沈谅又问,“怎么我印象里,他总是身体抱恙?真这么虚吗?”
“不知道。”小唐这个层次,根本接触不到浦江商会会长这个阶层的人,也只能听个热闹而已。
“没事就都回去,”翟天冷冷道,“小唐回巡捕房去,芷君要么回家要么回你的报社。”
小唐愣了,但姚芷君却反常地跳起来:“好的!”说完就跑走了,于是小唐虽然满脸疑问,但还是只能追出去。
人都走了翟天也站起来往房间走,还对沈谅说了一句:“晚上不必叫我吃饭。”
都已经在熬汤,但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位食客的沈谅:“……好吧。”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窜出来的小白快速追上去,想跟着翟天进房,但还是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一人一猫隔空对视,都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姚芷君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甩掉了小唐,小唐其实心里很不放心,但他巡捕房实在还有事,也只能忐忑地离开了,姚芷君从小在上海滩长大,又跑了好几年新闻,对这里的地形还是非常熟悉的,她花了一下午时间找到了卿氏最后安放那批鸦片的仓库,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准备好了相机准备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心想这次如果龚戎还压着不让她报道,就把照片卖给其他报纸,看珊珊还怎么替那个卿城解释,什么替人戒烟,什么是个好人……再怎么伪装,狼就是狼,成不了小白兔!
她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以她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大型的交易,一般都会选在早上,一大早的巡捕房还没开始工作,禁烟会什么的也不可能跨租界来管闲事,运货也方便,但那时候他们对周边的检查也会很仔细,想混进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晚上就不一样了,她现在潜伏进来,非但可以避开明早外围的清查,还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交易双方,就算最后被发现好了,她上面既有那个当巡捕房局长的爹,还有个跟卿氏关系匪浅的总编,大不了就是把相机交了,不至于真对她有什么不利。
这小算盘打得真是又精又大胆,但姚芷君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打个盹的工夫,身边已经多了个人,她醒来的时候居然是靠在另一个人肩上的,大概是这肩膀让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刚醒来的时候她还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睡着了呀,天哥哥……”
说着就彻底惊醒了,身上跟着一麻,瞬间冷汗都出来了,翟天活动了一下肩膀,他朝她比了个禁音的手势,姚芷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你胆子是真大啊,”翟天无奈地低声道,“居然让你找到这里来了。”
“那当然了,也不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姚芷君心里又是忐忑又忍不住有些骄傲,嘟着嘴还想说什么,但翟天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他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嘴。
外头有声音。
姚芷君被捂住了嘴,又有翟天在身边,心里有底气得很,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从麻袋缝中往外看,一个黑影正从外面闪进来,一看身手就知道是练家子,只是从身量上来看,怎么好像是个女孩子?
这女人的动作很轻,翟天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谁,他眼看着她悄悄潜进来,明显对于货物存放地点非常熟悉,基本是直接奔着目标去的,她随身带了纵火的种种装备,姚芷君看到这时候总算明白这女人是想干什么了,下意识就想叫,但捂住她嘴的手立刻加大了力度,女人放火之后没有急着走,她站在原地看着火势大起来之后,才不急不慢地从另一边的出口离开。
火越来越大,烟都开始迷眼睛了,姚芷君这才感觉到捂住自己的手骤然松开,翟天拎起她就往外跑:“自己捂住鼻子!”
姚芷君照做,心想幸亏他也来了,要不然这种时候,她哪还能找得到出去的路?翟天毕竟是翟天,他进来之前已经把好几条路线全都摸清楚,很快就带着姚芷君从仓库后门的一条小路跑了出去。
仓库的火势越来越大,他们跑出来之后,翟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姚芷君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半晌看到他突然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翟天很快道:“我们走。”
姚芷君愣了:“不、不管这火了吗?”
有人特意潜进来放这把火,让明天的交易无法顺利进行,君子当然得成人之美。但这些翟天都没说,他只道:“火势大了会有人去扑火的,我们这时候管,反倒不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对,于是姚芷君就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小唐就来敲开了侦探社的门,沈谅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来开门,张嘴就骂:“你是把我们这儿当娘家了吗?每天都来也就算了,这么早来是想干什么?!”
“不好了,昨天晚上卿氏放鸦片的那个仓库起了大火!”小唐慌慌张张地往里闯,嘴里还在说,“我找不到芷君了,我担心……”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姚芷君从翟天的房里走出来,出来的时候还在揉眼睛:“谁啊,这么一大早的……”
小唐一愣,这才注意到沙发上那一坨被子里有个脑袋露出来,翟天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瞥他一眼,低沉着嗓子问:“怎么了?”
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一松,再开口时语气都轻快了一些:“没什么,就昨晚有个仓库起火了。”
姚芷君道行不够,脸上的表情没控制好,小唐多了解她啊,立刻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偷偷看了一眼正从沙发上坐起来的翟天一眼,见他没什么特殊反应,就赶紧收敛了情绪,转身就跑:“那你们先休息,我回去了!”
沈谅莫名其妙的:“这人怎么回事,起火了是什么喜事吗?报完喜就走?”
翟天随手抓了抓头发,脑海里回想着昨晚那个瘦弱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地想,这还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贩卖鸦片的人是她,帮人戒鸦片的也是她,组织交易的人是她,费尽心思破坏交易的还是她,她如此处心积虑,这么大费周章,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次鸦片被悉数烧毁的事情对卿氏来说损失惨重,师爷一夜之间病重,霍三从前手里所有负责的事都已经被移交给五爷,直接受命于卿城,很快卿城就开始代表浦江商会游走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间,掌握了整个上海滩大部分的军火,一时间名声大噪,成为上海滩新一代“上海王”。
可“上海王”并不是这么好当的,欲戴其冠就得承其重,卿城这个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总是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翟天最近一直在帮他口中所谓的朋友找房子,沈谅还有些好奇,他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个性,手里根本没钱,要不是有卿城暗中救济,家里早都揭不开锅了,他哪来的钱帮人租房子?再说了,就他这暴脾气,又有谁能请动他跑腿?
但这一切翟天从来都绝口不提,沈谅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翟天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
最近上海滩不太平,因为一直为租界提供军火镇压同胞,卿城好几次遭到暗杀,第一次是她代表浦江商会出席一个剪彩仪式的时候,对方的人藏在下面围观的人中,直接朝她放了一枪,卿城反应非常快,迅速躲开了,反手就是一枪打了回去,他们一枪没得手,再想得手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围观群众被枪声惊吓到四处乱窜,场面一度失控,等巡捕房的人赶到的时候,别说凶手了,所有人都跑了。
有了这一次事件,卿城有了戒心,对方第二次动手,是安插了眼线直接进浦江商会,不知怎么还混到了能近卿城身的地步,可见这步棋埋得多深,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卿城,近身格斗她还从没输过,轻而易举就把人给拿下移交给了巡捕房,可惜那人嘴硬得很,脾气比嘴还硬,没等问出来什么,已经咬舌自尽了。
从此卿城就像个箭靶子,随时可能被人放一枪,巡捕房也很无奈,小唐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熟悉,他出面来处理这件事,但着实非常无奈:“卿小姐,我们无法锁定对方的身份,查无可查,只能多调配一些人手来保护你……”
卿城不是看不起巡捕房,但他们的人战斗力不可能比浦江商会和卿氏的人还强,但眼下他们除了这样,也没别的事能做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卿城每天那么多事务要处理,但凡出个门就可能被人盯上,精神处在一个极度紧绷的状态,她想来想去,还是来敲开了侦探社的门。
是翟天亲自来开的门,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见到她的时候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就像早就约好的一样,还破天荒地给她倒了杯水。
“坐,”他随意指了指最近刚被沈谅盖了层新套子的小沙发,“我这儿只有茶,将就着喝。”
卿城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