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逞
翟天消失了整整三天,最开始姚芷君还没当回事,渐渐就发现不对劲了,沈谅知道她有多难缠,也知道事关翟天,可没那么容易对付过去,索性躲在医院不回来,就在他马上就要绷不住的时候,翟天终于出现了。
沈谅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回来之后会先来医院,就急匆匆地放下手头的活,把口罩摘下来,让小护士们都出去了,上前一步问道:“怎么样?”
“没事。”翟天不愿多谈,他刚想说话,沈谅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接电话,刚听了两句就扶着额头开始叹气,然后对翟天招了招手,“天哥,这还得你来。”
翟天结果听筒就听到姚芷君在那头咋咋呼呼的吼:“天哥哥到底去哪里了,你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医院炸了?!”
“你还有这本事?”翟天戏谑一笑,很快又语气严肃起来,“不要总是打电话来打扰沈谅工作,这里是医院,他做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只说这一次,给我记住了!”
然而姚芷君根本没被他的语气吓到,反而非常高兴地说:“真的是你啊天哥哥,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可担心了!”
翟天都被她闹得没脾气了,只好无奈道:“我这还有事,晚上回家聊。”
沈谅见到他回来真是松了口气,他看着翟天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易先生……”
“暂时没有危险,”翟天简短地答,“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以后也不要再问了。”
“好。”沈谅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带梨涡的笑,“不过天哥,你是不是从卿小姐那里问出什么了?”
翟天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沈谅继续说道:“她派人来送了个口信,让我务必转告你,说她答应你的那件事,总算出现兑现的转机了。”
她答应他的那件事……回巡捕房?翟天倏地一下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了,浑身肌肉都绷紧地蹭的一下站起来,但很快又坐了回去,沈谅见他的表情仿佛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全都随着重新坐下去的动作被压制住。
沈谅总觉得他这么憋着,下一秒大概要炸,只好硬着头皮帮他纾解一下,他找了个话题问道:“天哥,现在案子怎么办?”
中间横生出一个易先生的事,翟天差点忘了还有秦牧和杜子规两桩命案在,抬手揉了揉眉心,反问:“现在有什么新线索?”
“小唐那边查到点新消息,卿氏内部斗争还挺严重的,”沈谅推了推眼镜,“原先只知道三爷是卿黎的人,和卿城不大对付,然后一直试图拉拢五爷,五爷倒是没站队,一直还是比较服从师爷,没想到原来三爷和五爷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紧张了,也不知道他抓住了五爷什么把柄,现在瞒着师爷在慢慢从五爷手里接手他负责的生意。”
看来是已经把手伸到医院吗啡合作这一块了,否则沈谅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翟天没吭声,心里还在想着易先生的事和三年前的案子究竟有什么关联,沈谅在他的沉默中再次开口道:“对了,卿小姐说今晚到侦探社去找你,有话要跟你说。”
翟天一直皱着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松。
姚芷君得知翟天回来了的消息非常兴奋,觉得自己从小唐这里了解到的案情第一手信息很值得去和他好好说说,可她前脚刚到医院,沈谅就告诉她翟天有事已经走了,还顺便通知他们自己今晚要加班,没时间回去给他们做饭,让他们自行解决晚餐。
话说到这份上,姚芷君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心要找的人其实就是直接回了侦探社,沈谅来这一出,也是为了让翟天和卿城能有个单独说话的环境,怕姚芷君过去一捣乱,他们又什么都谈不成了。
卿城过来的时候还自备了一些酒菜,翟天也没客气,坐下来就开吃,卿城垂眼笑了一下,难得调侃了他一句:“看来这几天没怎么吃好。”
“是啊,”翟天三两下吃完一碗饭,嘴里含糊着答应了一句,吃到第二碗的时候才放慢了点速度,“找我什么事?”
“三年前你到底为什么被巡捕房开除,和那桩金号被劫案有什么关系,你的兄弟们都是怎么死的,这些你从来没说过,我也不想问,”卿城放下筷子,平视着他,“我答应过你帮你回巡捕房,这件事现在是个契机。”
翟天还在埋头夹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但卿城看得分明,他拿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紧了。
“之所以这么直白地告诉你,是因为即便我不说,你迟早也会查到,与其让你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现在先提醒你一句,”卿城踟蹰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在巡捕房待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这点道理都不懂,但关心则乱,我希望你明白,有时候越接近真相越危险,都已经等了三年……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翟天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抬头去看她,他发现努力压下的心火还有股蠢蠢欲动要往上冒的趋势,只要强压下心里焦躁不安的邪火,尽量放缓语气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他平时的形象太过言而有信,虽然只是一句轻轻的“嗯”,但卿城已经放了心,她很快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次翟天连身都没起,就这样任由她自己走了出去。
三年了……那些曾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已经死了三年了,三年来,翟天一次都没有去给他们上过坟,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当初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他却连继续追查的权利都没有,这几年隐忍着给巡捕房当外援,不过是想有个能接近真相的机会,姚局长和杜琅心知肚明,也不过是忍着没戳穿而已,他等了三年,终于有消息了,这叫他怎么能忍?
翟天匆匆地推开了侦探社的门,出去的时候一把拎住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搭在手肘上,一边往外跑一边咬紧了腮帮子,暗暗在心里发誓:“这次就算上天入地……我也一定要把那些幕后黑手给抓出来!”
卿城料想得没错,翟天毕竟在上海滩混了这么些年,无迹可寻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现在有端倪露出来了,他想查到点消息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道上的“小鬼”们谁敢在“活阎王”跟前有所隐瞒,他很快就查到三爷是在用朱珠的安全威胁五爷,五爷还真就这样被他拿捏住了,将手头上一桩生意就这样拱手相让了出去。
怪不得他看朱珠看得这么紧,放眼看去,整个上海滩敢在卿氏手里动人的可能还没出生,但如果是卿氏自己人动手,可真是叫人防不胜防。三年前翟天带领弟兄们去查的那起金号被劫案,如今细想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如果最初原本就是他们自己在鬼打鬼,说不定他的兄弟们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才被人灭的口。
翟天很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冷静下来,冷了三年的血,只有在这一刻才是热的,他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三爷身上的血债不止一桩两桩,翟天知道他上次被卿城坑了一把,总要找补回来一点儿什么才甘心,也知道卿城特意去侦探社找他说那样一番话,绝不会是心血**,更不会毫无理由,她和三爷之间的恩怨,终究是把他拉下水了,但翟天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计较,不管怎么样,她拿捏住的这个三寸,让他心甘情愿被她算计。
卿氏这些年除了鸦片之外,还做了不少缺德生意,可它身后还有浦江商会这么棵大树倚靠,从前卿黎还在的时候,手腕毒辣,和租界的关系也一直很好,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再到后来,翟天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巡捕房往上走,哪儿存在什么敢怒不敢言,本就是一丘之貉。
夜色已深,三爷的车看样子是往百乐门的方向去,翟天现在有点后悔没要卿城给他的车,正在犹豫,就感到耳边一阵疾风吹过,糟了,被人发现了!
以翟天的身手,不至于吃亏,但这么早就打草惊蛇,他心里暗叹一声,还是莽撞了,好在这时候有几个人追扒手过来打岔,路上一阵哄闹,他就趁机闪进了旁边的弄堂里。
“谁?!”他凌厉地回头。
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高跟鞋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格外清晰,翟天皱着眉看着她:“你跟踪我?”
“你答应了不冲动行事的,”卿城抄着手,脸色不怎么好看,她冷冷地冲着他质问道,“这就是你‘活阎王’的承诺?”
翟天不想跟她废话,转身就要走,卿城站在原地,轻飘飘地又甩下一句:“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你以为三爷还会坐以待毙?”
翟天回头看她,卿城又往外走了几步,提醒道:“你别忘了,你身上背着的可不止三年前那几条人命,易先生,还有你消失的那三天见过的人,他们都会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现在我不跟你计较,还愿意帮你,别不识抬举。”
“你卿城会无缘无故帮我?”翟天冷哼了一声,“请君入瓮演砸了,接着就来装好人了,你以为我会信你?”
“三爷在上海滩的日子可比你长,你那点把戏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卿城又道,“请君入瓮的到底是谁你心里有数,心里有气犯浑我不跟你计较,但差不多也该收了,你捅的篓子还得我去收拾……”她说着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想不到我也有帮人收拾烂摊子的一天,翟天,我可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人,欠我这次大人情,好好想想该怎么还。”
说完她松开抱着的双手,大踏步越过他走了出去。
三爷没派人在外头守着,大约也是清楚卿城的手段和行事作风,知道这么做没有必要,没过多久,卿城果然只身来了百乐门,三爷就坐在她平时常坐的位置上,见她过来了也没让座的意思,就坐在那里,将手里的酒杯略举高了些,卿城也没介意,直接在他身边坐下来。
“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和那个落魄的私家侦探有这样的交情,”三爷毫无掩饰之意,开门见山地提条件,“但他犯了忌讳,这没法儿翻篇。”
“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三爷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和翟天之间的关系,还二话不说就准备替他兜着了,他嗤笑了一声:“大小姐还真是……”
真是怎么样,他没继续说,卿城也没当回事,一脸冷漠地问:“你想怎么样?”
“上次的事,我不说什么,大小姐是不是真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三爷收起故意堆起来的笑容,沉下脸阴测测地问道,“平白无故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补充一点是不是说不过去?”
“你利用朱珠拿捏住五爷,从他手里拿走的生意,我不说,就是在给你面子,”卿城语气骤然加重,“适可而止,别不识抬举。”
这样才是浦江商会大小姐的气派,三爷对之前那样态度的卿城拿捏不准,她这样一说,他居然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然后才道:“做事留三分的道理我也是懂的,如今生意不好做,卿氏家大业大,其实不在乎一点蝇头小利。”
他这么说卿城就明白了,她点点头:“这件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闹得太过,否则惊动了师爷,我们都难交代。”
如今师爷对她的信任程度,卿氏的生意基本都直接由她做主了,只要她不说什么,师爷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自然。”三爷得逞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