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心理教授

燕京大学几乎可以称为当时京城最美的大学,尤其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刻。阳关穿过楼宇照在林荫路上,也照在教师们常去的教师俱乐部上。

此时的教师俱乐部里已经是聚会的最后时段,三三两两的人们围坐在一起。有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费城,华盛顿建成之前就是美利坚的首都啊。Mr.Sailer。”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国教授举起了杯。

“哈哈,不过还是比不上百年古都北京城啊。”这个叫Sailer的教授也站了起来。

“只可惜眼前的北京城,说乌烟瘴气也不为过。冯玉祥做的这些事,就是政变嘛。”另一个坐在沙发里的教授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

长衫教授接过话,“哎,既然北京的事伤心,我们还是说费城嘛。Mr.Sailer,我记得当年我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去的时候,学校后街有一个咖啡馆,我最爱去哪里吃它的土豆泥煎牛排。”

“当然,你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怀念我的家乡了。”这位穿着西装的外籍教授,让别人一说还真是有点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城市。

有教授调侃道:“你这个心理学的大教授也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啊。”

Mr.Sailer有笑着摇摇头,“想家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嘛。”

长衫教授举起杯,“来既然教授想家了,那今天最后一杯酒就让我们敬Mr.Sailer——夏先生的家乡。让我们敬费城!”

大家都举起了杯。也都站了起来。

突然长衫教授想起了什么。“冷助教!”

一个坐在角落的男人站了从沙发中站了起来,他一手拿着一张丝绸布正在细致的维护这另一张手中的黑胶唱片。说起来他是整个俱乐部里最了解黑胶唱片和音乐的男人,他也一直负责维护唱片和放机,他不怎么喜欢跟人交流,只有跟别人聊起音乐的时候才能侃侃而谈。

“拜托冷助教给我换一张有关费城的音乐吧。”

冷助教点点头,换了一张唱片。

在音乐声中,几个人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

“为费城干杯!”

“干杯”

音乐渐渐散去,人也渐渐散去。

只有冷助教还没走,正在俱乐部将最后的唱片归为,酒杯扣好。

夏教授绅士的留在人群最后,多听了几分钟来自他的家乡,美国费城的音乐。

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他肩膀稍微有些松垮,低头看着脚下。夜色笼罩的走廊里,他的身影格外冷清。

“陆同学,你怎么来了?”夏教授看着对方没有打招呼就先开口。

阿龙身影一愣,才抬起头,看见这个美国来的心理学教授正在微笑的看着自己,“我来帮冷老师打扫教师俱乐部。”

夏教授眼睛眨了眨,“陆同学,你这是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太好。”

“夏教授多虑了,我这不是为中华大地民不聊生而烦恼么……”阿龙一副苦笑。

夏教授不需要心理学的知识都能看出来,大抵这位学生是不愿意吐露实情了。每一位新生入学包括这位陆同学都上过他的心理卫生。他个人觉得即使他有点沮丧也能自己调整过来。于是,便笑着离开了。

阿龙也点点头,目送这位对学生十分关心的美国教授远去。他走进了教师俱乐部。

冷助教还在忙,唱机还在咿咿呀呀的放着音乐。

“阿龙,你怎么了来了……?”冷助教没抬头,就已经察觉了阿龙。

“我来听听音乐。”阿龙和冷助教算是忘年交,因为对于美国文化的喜爱而结识,又对于爵士乐相谈甚欢,所以阿龙经常在教师俱乐部打烊之后来找冷助教。不过今天显然气氛有点不同,不用回头冷助教就感觉到了。阿龙的脚步声,语气,音调都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

在空**的教师俱乐部赚了一圈,找到了一张红色的沙发,坐了下来。

冷助教苦笑了一下。他记得这张沙发上发生的事情。那是一年除夕前他们几个学生来帮着冷助教大扫除教室俱乐部,打扫累了,阿龙就盘坐在一旁。这时有一个姑娘跳上了那个红沙发,她光着脚,她洁白如玉的双足在红色的沙发中彷如一对银色的蝴蝶在红色花海中飞舞。

女孩看着墙上的少了几块的中国地图来回踱步了一会,突然张开嘴将背诵了起来:“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

另一个据说是婉莹的蓝颜知己的男孩也站了起来:“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

接着其他几个打扫的男男女女也停下手里的工作。有人跟着背诵了起来:”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冷助教也则径直的走向了唱片播放机。音乐响起来了,音乐飞扬起来了,音乐跳脱起来了,像是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路上。就像这些无知无畏的年轻人们,就像几年前他们冲上街头为了一战中的不平等待遇而呐喊。

他注意到,只有阿龙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群情激昂,而他默默的露出了笑意。

而如今,这个男孩脸上只有淡淡的伤感。而音乐也变成了悲伤的爵士乐,那是一个忧伤的但是浑厚的女声。冷助教再熟悉不过,那是世界上几乎是第一张灌录的爵士唱片《心灰意冷的布鲁斯》的同名曲,这首歌的第一行便是:“ but it's hard to love someone,When that someone don't love you.(当有人不爱你的时候,你也很难再爱上别人。)。”

冷助教摇了摇头,看来这个男孩今天应该是被拒绝了。

阿龙暗恋婉莹,这件事几乎就是公开的秘密。婉莹似乎无动于衷。冷助教是过来人,对其中的玄机一清二楚,可是他也清楚:有些事,不是你解释就能够释怀的。

“老师,我想多听一会行么?”

“可以,”冷助教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学生的请求,他将钥匙放在木桌上,

“阿龙,有些歌可以反复的听,但是有些事却没有再来的机会。”

冷助教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的朋友阿龙,

“老师,我懂。”阿龙轻声回答。

“你没懂,”冷助教站在了门口,“我是说,既然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不如在该感怀的时候,就感怀够,仔细感受那些没有溜走,还留在记忆的,因为既然过去了,就不可能从来一次。”

说完冷教授将门关上了,只留下悠长的音乐声……

I'm so disgusted, heartbroken, too(我厌烦了,也心碎了)

I've got those down hearted blues.(我还有这些心灰意冷的布鲁斯)……

他不介意将阿龙整晚都留在这里,他知道一个年轻的生命里以爱情为主的男孩,需要音乐和封闭的空间来处理失恋的情绪。

学校到他所在的公寓并不远,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土路,路的一侧是胡同,还有一些淅淅沥沥的吆喝声和孩子的笑声。他的院子僻静而安逸,屋子里的装修却有些西式:沙发,西式餐桌,新式的自行车靠在门口。主人没回来,屋子里没有点起灯,漆黑的阴影笼罩着屋子。

阴影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带着军队大杆帽,黑皮靴。蓝色的军装笔挺杆直,腰间扎着宽腰带,别着一把勃朗宁手枪。这把手枪是M1911型号,设计是德国勃朗宁,而后设计专利卖给了美国人。美国柯尔特打造的还算用心。而这一把单独被人按照他本人定制习惯修改过,扳机力更轻,扣扳机更容易,这样他射速更快。德国设计,美国工艺,中国改造,这样顶级的配置他才感到舒心。

他肌肉横生的脸上,利剑一样的目光,手里紧紧攥着手枪的握把,他不是紧张,而是生气。他没什么可紧张的,他人送外号快抢营长,营长是说他在部队里拒绝升迁只想一心当个营长。而快抢则是说他的枪法,整个北京,没有人能在他手里有枪的时候威胁到他,但是今天白天,这个就有人打破了这个事。

搁他副官的话,今天这事也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