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肮脏的生意
第二天,苏镜和小邱来到通信营业厅,调取了余连海近两个月的通话记录,结果发现余连海是在三个星期前才跟余文频繁联系的,在此之前,两人几乎绝缘。他们又翻出了余小波的通话记录,结果是一样的。而余小波和余连海只见,之前偶尔会有联系,但是很少,三个星期前,联系才频繁起来。
苏镜说道:“要搞清楚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我们或许应该去趟余家村。”
余家村位于东阳江畔,风景优美,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游玩,尤其是到了周末,更是车水马龙,河沿岸的十几家餐馆,家家都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苏镜将车停在一家餐馆门口,说道:“这家的鱼做得不错。”
小邱说道:“头儿,你路子真野,这么远你都能吃到。”
苏镜说道:“几年前调查一宗连环谋杀案,在这家馆子吃过饭。”
“为什么没有我?”
“那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小邱气得直瞪眼,不过随后也想起来了,那时候自己在休产假。
餐馆老板姓黄,见到客人上门,立即春风满面地迎上前来,唱个喏,说道:“老板,吃点什么。”
苏镜说道:“老板什么老板,不认识了?”
黄老板定睛一瞧,说道:“哎哟,原来是老朋友了,快,里面请。”
两人走进餐馆,小邱在苏镜耳边嘀咕:“其实,人家早就不记得你了。”
苏镜白了他一眼,高声问道:“黄老板,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黄老板连声说道,“怎么会不记得?”
小邱问道:“那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黄老板爽朗地一笑,说道:“不管干什么的,都是我的衣食父母。”
小邱乜斜着看了苏镜一眼,眼神里竟是嘲笑、讥讽。苏镜说道:“东阳江上有门生意,比打渔还赚钱,几年前,我来调查过此事。”
只听“啪”一声,正往餐桌上摆放餐具的服务生,失手打落了一个碟子,他忙蹲下身去收拾碎片。黄老板没理他,一拍脑袋,说道:“哎哟,苏警官!你看我这脑子,真是糊涂了,难怪刚才见你那么眼熟呢,可是名字就在嘴边,转也转,就是想不起来。”
苏镜说道:“黄老板是贵人多忘事啊。”
黄老板说道:“两位警官是特地来吃鱼的,还是来公干?”
“当然是公干啦,”苏镜说道,“顺便尝尝黄老板的手艺。”
黄老板说道:“上次你来的时候,东阳江大旱,苏警官没吃好,今天一定让苏警官吃个痛快。”
苏镜问道:“这些年还有人做那种缺德生意的吗?”
黄老板说道:“自从那个案子破了之后,这种事情就少了,政府统一成立了尸体打捞队,当然也收费,不过没以前那么离谱了。”
服务生收拾了一堆的碎片,离开了。小邱问道:“什么尸体打捞队?”
黄老板说道:“原来这位警官还不知道?每年夏天都有人到东阳江游泳,每年也都会淹死几个人,就有些人搞打捞公司,专门靠打捞死人尸体发财,以前一具尸体最多要三千块呢。”
小邱不禁咋舌:“这么贵?”
“真是伤天害理啊!”
苏镜点了一条三斤重的大青鱼,开始给小邱讲起几年前的案子。“十几年前,几个烂仔成立了一个打捞公司,专门靠捞死人赚钱。有一年,他们挟持了一个大学生的尸体漫天要价。后来,此时闹得沸沸扬扬,这家黑公司也解散了,几个人到城里打工。十几年后,大学生的朋友找到了他们,开始杀害他们。”
“全杀了吗?”
“杀了三个人,”苏镜说道,“还有一个人逃脱了。”
“可惜,可惜。”
“逃脱那人曾经是你嫂子同事,顺宁电视台记者。”
服务生端上来一盆水煮鱼,滋滋啦啦冒着香气,他小心翼翼将盆摆正,回手时,又不小心把小邱面前的茶杯带到了地上。黄老板见状,也沉不住气了,说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服务生低头欠身,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苏镜抬头看了看服务生,眉头不禁锁了起来,继续对小邱说道:“那个记者以为自己杀人了,其实并没有。而他小时候做的坏事,也已经没人追究了,但是他就这么人间蒸发了。我怀疑,他一定是心怀愧疚,所以再也不敢抛头露面了。”
小邱说道:“头儿,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要一直盯着别人说话吗?”
苏镜说道:“不要自作多情,我没跟你说话,我在跟白石冰说话。”
服务生浑身打个寒颤,急忙要离开,苏镜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说道:“白石冰,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白石冰故事见《谋杀局中局》,江苏文艺出版社]
服务生的确是白石冰,当年他以为自己打死了石运来,加上自己小时候做的坏事昭彰于天下,于是他匿迹潜踪躲了起来。但是苏镜没想到,他竟然躲到了东阳江边。黄老板凑了过来,说道:“原来你小子就是当年那个娃娃呀!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白石冰垂头不语,黄老板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这小子奇奇怪怪的,因为他经常到东阳江边做救生员,而且是不收钱那种,也帮人免费打捞尸体。我还说呢,这小子简直是圣人啊!”
白石冰说道:“我只想补过。”
苏镜说道:“你虽然没有杀死石运来,但毕竟也是杀人未遂,希望你能主动投案自首,把自己的罪赎清了,也可以重新做人。”
白石冰叹口气,说道:“好,我自首。”
苏镜说道:“我们待会儿去趟余家村,你就在这儿等我们,这次不会再跑了吧?”
“不跑了,累。”
苏镜和小邱吃完饭,赶往余家村。余家村的村支书名叫余连强,光看名字就可以猜出来,他跟死去的余连海是平辈,岁数也差不多,都是四十出头,不过气质却有很大区别,余连海的神色中透着猥琐和胆怯,余连强则自信满满,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暴发户那种特有的张扬。他的全部头发都向后梳去,并用发胶固定,露出宽敞油亮的大脑门,脖子上带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见到苏镜小邱,先是咧开大嘴哈哈一笑,露出一颗大金牙,然后伸出手来,故意露出了手指上硕大的金扳指。他用力握了握两人的手,说道:“两位警官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呀?”
小邱说道:“我们来打听两个人,一个叫余连海,一个叫余小波。”
苏镜补充道:“还有一个叫余文。”
余连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少,但是笑声却明显低沉了许多,说道:“这三个人好久没回村了,据说都在城里打工。”
小邱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余连强犹豫半天,终于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说道:“哎呀,实话跟你们说吧,余连海和余小波就是我们村的耻辱,这些年,我们村的人就当他们早死了,也没人问他们,就连他们的父母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后来只能搬走了。”
小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镜问道:“他们也是靠打捞尸体赚钱?”
余连强无奈地说道:“对啊!本来呢,帮人打捞尸体,也是行善做好事,可是他们一具尸体要人家三千块啊!不给钱,他们就不给尸体。”
苏镜说道:“几年前,我们破过一个案子,跟这事差不多,连价钱都一样。”
余连强说道:“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一直就没断过。一拨人不干了,另一拨人就接上手了。”
苏镜问道:“余小波跟余连海一起干这事?”
“是啊,那时候余小波是巡防队员。”
“他们也挟尸要价了?”
“是啊!”余连强说道,“那年有个小孩溺水了,一个大学生去救人,结果也跟着溺水了,岸上很多人要去救大学生,却被余小波拦住了,说他们没有打捞许可证不能下水。最后,大学生淹死了。”
苏镜说道:“这跟几年前那案子如出一辙啊。”
小邱问道:“淹死的大学生最后是余连海捞起来的?”
余连强说道:“是,当时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余小波故意拦着人不让救,等那人死了以后再让余连海去捞尸体赚钱。但是这些都没有证据,所以警方也不会立案。但是村民心中有数,所以对他们两家经常是冷嘲热讽指指戳戳,后来他们在村里待不下去,就搬走了。”
“那个溺死的大学生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余连强摇了摇硕大的脑袋,说:“不知道。”
跟余连强告辞后,两人回到黄老板的餐馆,接上白石冰,带他去投案自首,然后驱车前往顺宁大学。顺宁只有这一所大学,十多年前淹死的如果是大学生,那很可能是顺宁大学的学生。
顺宁大学医学院的陈光教授是苏镜的熟人,今年五十多岁,在顺宁大学任教已经三十多年了。说起十多年前的挟尸要价,陈教授恍若隔世,他说:“有点印象,当时的事情闹得还挺大。”
“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没印象,一点都记不清了,”陈教授说道,“不过我记得他好像是中文系的。”
得到这个线索之后,两人立即来到中文系,系主任也是五十开外,不过他是三年前才被作为领军人才引进到顺宁大学的,所以对十多年前的旧事并不清楚。不过他说道:“你们可以找我们的刘教授,她可能知道。”他给刘教授打了电话提前通气,苏镜和小邱便前往另一间办公室。
刘教授六十开外,本来已经退休了,但是被学校返聘回来继续任教。说起十多年前那次挟尸要价事件,刘教授浩叹一声,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群书呢?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没想到却因为救人而溺亡。”
“他叫群书?”
“对,苗群书。那年他们毕业,在毕业之前,班级组织旅游,就去东阳江,结果遇到儿童溺水,苗群书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唉!莹莹说群书的水性挺好的,谁知道还是出事了。”
小邱问道:“莹莹是谁?”
“程莹莹,很漂亮一个女孩,孩子们都说她是我们的系花,是群书的女朋友。”
“刘老师知道她住哪儿吗?”
“不知道,她毕业之后就没有和我联系过。不过,她的同学应该会有她的联系方法。”
刘教授立即上网跟几个学生取得了联系,然后辗转得到了程莹莹的手机号码和家庭地址。
离开顺宁大学后,小邱问道:“头儿,你觉得程莹莹会去杀人吗?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可能早就嫁为人妇,哪还会为十年前的旧情人复仇?”
苏镜说道:“几年前,白石冰那个案子,凶手就是当年淹死的大学生的女朋友。”
两人在程莹莹家门口按响了门铃,一个小姑娘开了门,她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一笑还带着酒窝,她特别有礼貌,甜甜地问道:“叔叔,请问你们找谁?”
“你妈妈在家吗?”
小姑娘扭身跑进屋,喊着:“妈妈,有两个叔叔找你。”
小邱低声说道:“人家娃都这么大了,我们怎么开口啊?要问你问,我可不问啊。”
“看把你出息的。”
屋里走出一个女人,虽然徐娘半老,却依然风姿绰约,款款问道:“什么事?”
“请问你是程莹莹吗?”
“是我。”
小邱介绍了两人的身份,然后说道:“我同事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这就是把苏镜推到前台了,苏镜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问道:“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那就好说了,”苏镜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又对跟在妈妈身边的小姑娘说,“小朋友,你进屋看电视去吧。”
程莹莹说道:“苗苗,你进屋看书去。”
苗苗撅着嘴巴进了卧室,小邱问道:“你叫她苗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小邱说道,“还是他来问吧。”
苏镜说道:“这事跟一件旧事有关,你还记得……记得……呃……那个……苗群书吗?”
苏镜和小邱本来都以为程莹莹会觉得意外,可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反应十分平静,说道:“当然记得,我家苗苗的爸爸。”
“爸爸?”小邱吃惊地问道。
“苗苗是群书的遗腹女。”
苏镜说道:“你没有结婚?”
“是。”
“余连海、余小波这两个人,你一定知道吧?”
“知道,”程莹莹说道,“我恨不得寝皮食肉。”
“他们最近被人杀了。”
程莹莹面露喜色,说道:“这真是恶有恶报呀。”转念一想,又说道:“你们觉得我会去杀人吗?苗苗怎么办?我会为了两个人渣而不顾苗苗的前程吗?”
苏镜说道:“仇恨的力量有时候很大,足以吞噬一个人全部的理智。而当仇恨遇到爱,这种破坏的力量就更加难以估量。”
程莹莹冷冷地笑道:“这些年来,我在心中很多次地设想过杀死他们的场景,不过我告诉你们,如果我杀人的话,也绝不会杀死他们两个就完事,我还必须找出那个小人渣来,他才是最邪恶的。”
苏镜问道:“这起事件里,也有一个小人渣?”
程莹莹悠悠地说道:“群书的水性特别好,他是校游泳队的主力,曾经代表顺宁大学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怎么可能在救落水儿童的时候溺死呢?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几年前,顺宁警方破获了一起连环谋杀案,牵出了十多年前的一次挟尸要价事件……”
小邱插嘴道:“那个案子就是这位苏警官破的。”
程莹莹说道:“那解释起来就容易了,群书也是被溺水的小孩拖进水里的。”
苏镜问道:“你去调查那个小男孩了吗?”
“是,”程莹莹说道,“我本来以为查出这事会很难,但是没想到特别容易。东阳江边有个余家村,很多村民沿着河边开了餐馆,我找到一个面善的老板跟他攀谈,问他是否记得十多年前那次挟尸要价的事,他说当然记得。我问他当时溺水的那个小孩后来怎么样了。他说小孩自己游上来了。我说他不是溺水了吗?老板嘿嘿地笑了,说我们村的小孩个个水性极好,怎么可能溺水?”
小邱插话问道:“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程莹莹说道:“我问了那个老板,他说叫……”
苏镜抢先问道:“是不是叫余文?”
程莹莹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道:“是。老板说,余文后来跟另外两个人离开了村子。”
苏镜问道:“你把真相查清楚了,难道就没想过采取什么行动?”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真相,至于水落石出之后做什么,我自己都没想过,那三个人现在在干什么、住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何况……”程莹莹说道,“我放不下我的女儿,我犯不着为了三个混蛋而搭上了苗苗的幸福。”
苏镜沉吟不语,小邱还不死心,问道:“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程莹莹拿出了两张登机牌,一张是她前往乌鲁木齐的,一张是她返回顺宁的,中间有十多天的时间,而余小波和余连海正是在这期间遇害的。
苏镜还是有几分疑惑:“你一个人去新疆旅游,没带苗苗?”
“带了,”程莹莹说道,“不是说旅行比学习重要吗?所以我给她请了几天假,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问问她能不能把日记给你们看一下,小孩子的日记总不会怀疑吧?”
话音刚落,躲在卧室偷听的苗苗大喊:“我不给你们看我的日记,我跟妈妈去新疆了,前天才回来,不信你们可以看我的朋友圈,我每天都发旅游照片的。”
“好呀,你出来,我加你为好友呗。”苏镜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