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众人意

天空的阴云似乎更深重了些,寒风在衣裳里窜来窜去的本事也涨了不少。在卢少文期待又不解的目光中,白锦玉走进隔壁禅房。房中是没有受伤的观玄,在大殿内,他一直在照顾被砍了一刀的玄止,白锦玉记得,他几乎一直面向大殿外。

“白施主,我师父怎么样?”观玄一见白锦玉,就急急地问。

白锦玉伸手按住他,示意他别慌:“你师父没事,放心。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在照顾受伤的玄止,有没有留意殿外的动静?”

玄观茫然地摇头,似乎不明白白锦玉问这个问题做什么。白锦玉继续追问:“那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白铭和龚湛,他们在做什么?”

玄观的眼神更加疑惑,眨着眼回想许久,才说:“白统领一直都在……不不,不是,小僧的意思,并没有一直都看见他,感觉……他就在王大人他们后面。”

“龚湛呢?”

“他……”玄观被自己的记忆吓了一跳,“开始似乎没看到,但是我看到他在燕王身边。”

“李家人是不是一直都在?”白锦玉没多少时间解释,继续追问。

“是……是的吧。”玄观似乎不太确定,苦恼地摇头:“大王大人一直在拉着燕王,小王大人……小王大人在张望。”

“他们两个是一直都在?”白锦玉强调“一直”二字。

玄观纠结许久,方道:“是。虽然两位大人时常走动,但是的确都在大殿前未曾离开。”

“还有其他的没有?你看见桓之没有?他在做什么?有什么人和他在一起?或者离他最近?”白锦玉盯着玄观的眼睛,连串发问。

“他站在小王大人身后……”

“你们被挟持出大殿的时候,”白锦玉屏住呼吸,问:“他在哪里?”

玄观费力地想了想:“也在的吧……不,好像不在……不对不对,他应该就在人群里……”他摇头:“小僧实在想不起了。”

白锦玉拍拍他的肩:“好,你再想到什么立刻告诉我。”

玄观突然叫住了开门的白锦玉:“白捕头……敝寺是不是有麻烦?”

白锦玉停下,双手扶在门板上,寒风肆意刮在脸上,很凉很凉。沉闷的雷声在云层里滚过,思忖后,白锦玉才转身看着年轻僧人惶恐的脸,微微一笑:“麻烦是有的,就看是大是小。”

“那师父……”

“尘心大师未必不知道什么,”白锦玉道,“不过,我会努力。”

白锦玉这次出门,突然放快了步子,径直绕到禅房后。果然,他见到预料中的那个人。

“龚统领,这西山寺可搜查出什么新线索?”白锦玉一派公事公办的模样,轻声问道。

龚湛抄着双手,漫不经心地回:“新线索没有,倒是有些话想告诉白捕头。”

“请讲。”

龚湛慢慢走近了白锦玉,忽地往前一冲,肩臂撞上白锦玉。白锦玉不偏不倚,硬生生受了这一撞。龚湛瞥白锦玉,忽然冷笑一声,走了。

白锦玉满脸的若有所思。龚湛为什么故意撞他,也不像是要刻意传消息的样子。他还自思忖龚湛的目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听见卢少文正在四处喊着自己。

见到白锦玉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卢少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迎上白锦玉:“捕头,可只有一顿饭的的功夫了。燕王那边……”

“燕王如何?”

“他……”卢少文说:“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位王大人说了什么?”

“都说无话可说,相信白捕头能明断真相。”

白锦玉心头一声冷笑。相信我?若我硬说皇帝被绑架,是李家所为,那两位也会现在这般自信?

受伤的玄止脸上满满的担忧之色,与玄观一般。白锦玉只扫了一眼便明了,他的伤并不碍事。

“是谁砍你?”白锦玉问。

玄止说:“有胡子那个。师父正陪着段思良王爷论禅,小僧走神,听着有人进了殿里,一时好奇就扭头去看。没曾想那汉子劈手就砍向师父,小僧情急挡在师父面前。”

白锦玉点头:“你是为尘心大师挡了一刀,躺在地下不能动弹,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所有人所处的位置?”手指沾点冷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幅草图,“大概说说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玄止慢慢道:“那位小娘子快要出殿时,被抓了回来。师父师兄与段思良王爷,是在佛像左前,陛下是在右前不远。有两个人抓走了段思良王爷,小僧受伤不便,师兄留下为小僧止血,师父……师父原本被推了一把,但是他怎么就回来了?”

“被谁推了?”

玄止茫然摇头。也是,当时玄止已被砍了一刀,顾着自己还来不及,无法要求太多。白锦玉又追问了几个问题,玄止俱是摇头,半分有用的消息都挖不出。

阴云下,日晷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出。白锦玉负手站在大雄宝殿前,隔着冷却的香火,看着殿中佛祖低垂的眉目,似乎在发怔,又似乎若有所思。卢少文偷看窥着身边两个内侍,半点杂音都不敢发。这两位,动动手指都如压顶泰山。一位是太后身边的赵内侍,一位是皇帝身边的姜内侍,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有关此事的所有人都

“白捕头可是有成算了?”赵内侍一张口,顿觉如沐春风。

白锦玉答得干脆利落:“没有。”

“这……”赵内侍很为难地看姜内侍,“太后口谕,太阳下山前就得找出主谋。白捕头这般说,洒家好生为难。”

白锦玉神情更诚恳:“实不相瞒,白某也很为难。”

“这……”赵内侍胖脸上的焦急,像是浆糊贴上去的一般,“可太后问,燕王与两位王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也得同那些人犯关在一处?”

白锦玉故意一声长叹:“若白某知道,也不必这般犹豫了。”

姜内侍站得笔挺,一脸便秘之色,冷冰冰地开口:“时候不早,洒家与赵内侍应当怎样与皇上和太后回话,还请白捕头明示。”

白锦玉望左旁看了看,夕阳险险地挂在青山边,剩了半边彤红且冰凉的脸。西山寺一片安宁祥和,钟阿四等五名绑匪还在僧房里严密关押,段思良与少女倒是好些,能在庙里随意走动。少女还很开心地攀折光秃秃的柳条,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段思良在一旁抄手站着,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情。涉事的三位僧人在僧房里打坐。唯独燕王与王氏兄弟,一直好茶好水地“招待”着。

这三位“王”,到底想到了什么,或者决定要掩藏什么?

“不如,”白锦玉突然淡淡一笑,“白某随二位入宫,于皇上、太后,当面陈情,如何?”

车架摇摇晃晃地,往宫城驶去。白锦玉闭着眼,双手端放于膝上,不动如山。赵内侍和姜内侍一左一右夹着他,极不合规矩,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赵内侍含笑的声音回**:“太后忧心忡忡,那些蝼蚁小民可真是胆大包天。依洒家看,定个株连九族也是情理之中。”

姜内侍的声音听着就有些阴阳怪气:“那些个小民,自有律法严惩。只是,他们怎么知道陛下今日会去西山寺?”

“阿宝,话不能这么说。”赵内侍笑呵呵看着姜内侍,“皇上仁德,都得听皇上的旨意。”

白锦玉一字不漏地听着两位内侍打机锋,恍若泥雕木塑的菩萨。是啦,他此刻与泥菩萨的差距,只是泥菩萨在岸上,而他已是半身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