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众人眼
踏进禅房时,少女正坐在小巧的圆墩上,松花色的上袄,月白掐牙的长褙子,水红挑线长裙拖在足旁,一缕黑鸦鸦的青丝斜拖在耳旁。靠着窗,随意地观赏窗外风景——虽然举目皆是满脸严肃的禁军,来回巡逻。她神色自若,没半点害怕的意思。
“是你呀。”听见拉门声,少女转头看见白锦玉,不慌不忙地冲他微微一笑,似乎对此早已预料。
“娘子怎么称呼?”
少女只是嘻嘻一笑,眉眼鲜明,神情娇俏可人,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她如鲜花般的容颜,也忍不住要心软一下。
“娘子为何今日在西山寺?”
“逛逛,不可以吗?”
白锦玉决定换个问法:“能说说你被劫持的经过吗?”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你是捕块吗?他们都叫你白捕头,你姓白?我听说大蜀刑部最年轻有为的捕头叫白锦玉,莫非就是阁下?若我有事相求,你能帮我吗?”
白锦玉没说话,重新估量起着女孩的身份。十七八岁的年纪,出门不带使女,显然是不怕被人抢了去。被贾贵劫持时,安安静静,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坐在简朴寒酸的禅房里,又贵气十足。不知是从哪家豪门溜出来玩的小娘子?
“请问娘子,为何今日要到西山寺?”白锦玉没回答她,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淡淡地问。
少女也没纠结她的问题,耸耸肩道:“听说这里很好玩,所以来看看。”
好玩?这才正月,冷风刺骨,无花无柳的,哪里好玩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少女轻飘飘地说:“我舅舅说,这里景色很好。以前,他每年都要来西山寺礼佛。”
一派胡言。白锦玉神色平淡,问:“能说说你被劫持的经过吗?”
不待少女开口唱反调,白锦玉又道:“小娘子,早些说早些了。我大蜀的风,想来比楚地要冷一些。”
少女明朗的眼中闪过惊诧,像是震惊于白锦玉一口就说出了她的来历。她没再开口说些散漫无聊的话,目光转向另外一边。杏眼微敛,细白柔嫩的手掌反撑住下巴,显然已陷入沉思。过了一阵,她慢慢开口。
“我是快要到巳时进的大雄宝殿,观音殿这些,我都去过了。礼完佛,我就一个个看完了十八罗汉金身像,正想出殿去花园看看,突然被人一扯,脖子上顿时架住两把刀,还有人在我耳边在喊‘都别动’,我就知道出事了,也就乖乖的听话。当时呢,我还挺惊讶的,怎么大白天,天子脚下也有强盗?听了半天,原来是为了威逼你们刑部放人。后来的,你都知道了。”
“乖乖听话?”白锦玉笑,“你会么?”
少女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顾盼中熠熠生辉:“为什么不?那刀抖得很,我还怕流血,疼。”
白锦玉忍不住笑了,问:“那你在被劫持的过程中,有没有听劫匪们互相说什么话?”
少女点头:“说了几个字,我也没听太清。那个姓钟的家伙,一直在叫嚷放了他哥哥。旁的几个,就只看着我,和那个大理的胖子王爷。倒是……”她杏眼微微一眨,“你不是说了好几次要他们出大殿么?钟阿四一开始往左边看了一眼,没人理会。但是,我听得旁边有声咳嗽后,钟阿四这才挟持那位公子出大殿。”
近旁有声咳嗽?白锦玉凝神细想,问:“可否看清楚是谁?”
“没。都在我背后,我没看见。”少女摊手,“不过当时,那起子禁军,和那什么王爷带来的护卫交手时,我总有些……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白锦玉挑眉:“怎么个说不出?”
“乱糟糟的。”少女嘟着嘴,偏头回忆,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乱晃,“你说是交手吧,不像。有些人突然就出现了,有些人往后退,有些人打有些人多。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人来人往,什么也看不清,也挺可笑的。”
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观察力倒是敏锐。白锦玉笑了笑:“还有么?”
“没了。我可以走了么?”
“还不行。凶手没抓到之前,都不能走。”白锦玉对她亲切和蔼地一笑,“不过,你可以不用闷在房间里,我会吩咐两个禁军跟着你。只要你不跑,性命无忧。”
少女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冲白锦玉做个鬼脸。白锦玉刚推开门,突然转身道:“小娘子,真的不愿意告诉在下,如何称呼?”
“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少女唇边那抹狡黠的笑,如翠绿的柳枝拂过一般,是今天白锦玉见到的,最舒心的神情。
下一个是段思良王爷。他坐在禅房当中的圆墩上,敦实如大树,风吹不走雨刮不跑。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怒目而视的金刚。白锦玉没由来地有些想笑。
“有什么要问的快问,本王没时间同你这小捕头啰嗦。”段思良喝道,冲站在禅房门口的白锦玉怒目而视:“叫礼部的过来!”
白锦玉足尖一动,本靠着门边的圆墩顺势落在段思良面前。白锦玉撩袍坐下,淡淡笑说:“王爷,说罢。”根本没理会段思良的怒火。
段思良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憋得十分难看,盯着白锦玉,咬牙切齿地说:“你……”
“王爷今天好兴致,怎么想着到西山寺来?”
“今天?你去打听打听,本王年年都要来西山寺,好多人都知道。怎么,不准?原来你姓王?”段思良暗含讥讽。
“每年都来?那今年可真凑巧了。”白锦玉盯着段思良虚胖的脸,突然生出个念头——莫非钟阿四口中所说的贵人就是他?他们实际上想绑架的是段思良,不小心绑错了人?
“怎么,不行么?”段思良挑衅地回看。
白锦玉问:“王爷被劫匪劫持的过程中,可否有听见劫匪互相说些什么话,或者做什么动作?”
“没有没有!”段思良满脸不耐烦,“没听见没看见。还有王侍郎,看着本王被挟持居然不救。还有燕王的护卫,竟然随随便便就敢朝本王冲来,要是劫匪不小心动了刀子,本王的命丢在这破庙里,岂不冤枉?”
“其实,白某最好奇的是,二十多年前叱咤大理的段思良王爷,为何连小小劫匪的匕首都躲不过?”白锦玉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就像老朋友话家常一般。
段思良一顿,眸中精光骤然大现,刚才的叫嚷、威胁、喝骂,仿佛只是一张面具,被路过的不懂事的风不小心刮走。但只在极短的弹指间,下一瞬,段思良又恢复了刁蛮王爷的面貌,冷笑一声:“年轻人,当心风大闪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