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纷纷乱

白锦玉目光一凛。你们说?谁说?莫非钟阿四这次劫持人质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阿弥陀佛,钟施主,回头是岸。”西山寺的主持尘心大师缓缓开口了。

臭秃驴你劝了当没劝,不如给大爷闭嘴。白锦玉暗骂,面上倒是十足十的关切:“你看,大师也这么说。施主,苦海无边,尽早回头。”只是眼下,已经回不了头了。

钟声再次悠悠****传来。已是巳时半刻,离着午时只剩半个时辰。钟阿四微微偏头,往贺老八的方向看去。

“既然白公子那么诚心,咱们就出去。”隐没在贺老八身后的那人出声了。嗓音暗沉,一入白锦玉的耳,他心头暗惊。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钟阿四喃喃道:“可是我大哥……”

“走,来不及了。”虬髯大汉上前,与其说是帮着钟阿四,不如说以一种颇为怪异的姿势,带着钟阿四以及人质李公子大殿右侧的门走去,剩下几人,迅速挟制起那位少女和段思良,聚拢成团,一步一挪地,要走出殿外。

白锦玉往殿外看了一眼,李子健、李子付、龚湛已经跟着到了大殿的左边,神色紧张。老榕树的阴影下,燕王的神色看不太清,不知他在思量什么。龚湛带来的禁军士兵以及燕王的护卫都已四散开来,个个虎视眈眈。李桓之在人群的最后面,冲他打了一个手势。白锦玉心下稍安,顺势拦在尘心大师面前,往往地往后挪。他那两个徒弟也快步走来,一左一右的护着。

对峙的两方,终于站出了大殿外。分外怪异的两拨,若微妙的天平两端,中间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寒风忽而大作,一片阴云飞纵而过,众人身上陡然生出层层凉意。燕王突然喝了一声:“给我拿下!”

护卫们动作迅捷,齐刷刷便冲了上来,打得劫匪们有些措手不及。白锦玉心头蓦地一沉,抬脚便踢翻一个要上前“救人”的士兵,喝道:“都给我住手!”乱刀无情,谁知道燕王这般举动有什么用意?

白琅纵身冲出,拦在燕王面前:“请……三思。”他手下的禁军也挡住了王府士兵的去路。但有好些个王府的士兵,已经冲到五个劫匪面前。一时间,场面显得格外混乱。

对峙的双方突然变成这般模样,燕王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白锦玉,你想做什么?”

“王……公子,你想救人是好心,但劫持者伤了人质,怎么办?”白锦玉转身,沉声反问。

“你你……你什么意思!想要害死本王吗?”段思良也乱叫起来:“叫礼部的过来!老子是大理王爷段思良!”

王氏兄弟骤然明白过来,齐齐拉住燕王:“使不得,使不得。”

钟阿四像是明白过来,匕首对着众人大喊:“你们骗我,你们没有放我哥哥!我要杀了他。”

刀尖乱舞,在场众人莫不看得心惊胆战。倒是被劫持的那位李公子开口了:“这位……大侠,不如你放了另外两位,我跟你走?”

李子健李子付同时叫道:“不可。”

钟阿四哭嚎:“我要大哥,把我大哥放出来。”

被劫持的少女道:“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还不快救我!”

段思良开始乱扭乱动:“放开我!我是大唐的王弟!伤了我你们都没好下场……”

乱,太乱了。白锦玉有些虚脱,浑身无力。这种情况是他从来没料想过的,如此混乱,人质又是如此重要,劫匪强弱不均,乱,真是乱糟糟的一片。

燕王突然上前迈了两步,指着钟阿四喝道:“放开皇上!饶你不死!”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聚拢在燕王身上。钟阿四也不例外,愣了一阵才惊诧地低头,看被自己挟持的人质,颤巍巍地开口:“你……你是皇上?”

人质淡然地一笑:“正是。”

不知是下了命令,其余四个劫匪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放开了少女和段思良,齐齐聚拢在钟阿四身旁,刀尖对外,一派同生共死的模样。钟阿四怔忡,嘴唇抖着,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是在说什么话。

白锦玉当机立断,道:“钟阿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好生想想!”

尘心住持诵念佛号不断。

虬髯大汉正待开口,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鼓楼方向传来。

“钟阿四,你哥哥就在西边侧门,你把人质放了,你哥哥和你都可以走。”

大雄宝殿前,一片莫名的寂静。李桓之顶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地,一步步站定在人群旁,身姿修长,遗世独立。那脸色,比白锦玉初见时,还要白上几分。

“你哥哥就在西山寺的侧门,你放开人质,马上让你走。”李桓之面容如玉,神色清傲,声音低醇清越,令人不知不觉沉醉,“你只要放开他……”

钟阿四怔怔的,钳制住人质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少许。李桓之唇边露出极淡的笑:“很好。你现在可以去了。”

他这是干什么?白锦玉知道,刑部不可能放人,李桓之为什么要这么说?

钟阿四眼神有些涣散,拖着人质往李桓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远离众人,挪到李桓之面前,距离他只有十来步远。

“是么?”他喃喃动唇。

李桓之笑:“我不会骗你。”

“当心,别上当。”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我要见哥哥,我要见哥哥……”钟阿四没理会虬髯大汉的话,只是费力地挪着步子,李公子皱着眉头,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其余几个劫匪,贾贵脸上挂了伤,段思良已趁机逃了出来,躲在一旁喘粗气。大雄宝殿前,陷入一片短暂的宁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和他手中的人质。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短、急促而奇怪的声音,从鼓楼的方向,划破诡异的空气,直冲钟阿四挟持的人质飞去。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时,白锦玉心头悬着的大石突然落了下来。

什么劫持,什么绑匪,什么人质,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这一刻。

眼前的一切在往后退,白锦玉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飞纵、狂奔。但是,已经晚了。

一柄刀,刺在李桓之心口上,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他用身体挡在钟阿四和他手中的人质之前,鲜血慢慢溢出唇角。

一滴,两滴,三滴,在青石地上,凝流成河。

钟阿四愣住,恍惚不觉手里的匕首已被夺下,他被重重地按到在地上,疼痛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听见被自己挟持的男人,抱着那个受伤的公子,正大声命令着什么。周围的人,对他毕恭毕敬。

对了,白锦玉,抓住了大哥的那个人,他在干什么?他也抱着受伤的男人,给他止血,叫他的名字。活不了的,他活不了的。那柄刀,插入他身体的时候,自己仿佛也察觉到一阵透心的冰凉。

无数柄刀架在钟阿四脖子旁,只需一点力量,他就再也不能看到如今天这般,多变的阳光。

“留他的命!留下他们的命!”

钟阿四听见刚才还是自己刀下鱼肉的“人质”厉声下令,那些人,那些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齐齐跪倒在他脚边,就像自己曾毫不顾忌踩死的蚂蚁。

“朕倒是想知道,是谁要害朕!”

钟阿四迷迷糊糊地想,他真的是皇上,当今皇上。原来,原来我劫持了一个皇帝。皇帝啊,到了地府,也够吹牛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