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人来

简州的事,白锦玉回到京城的当天便去交了差。刑部总捕头东长山扫了一遍卷宗,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点头让他离开。和几个相熟的同僚聊了几句,白锦玉一身的痒和烦躁,无处可发,此刻他只想回到自己的狗窝,舒舒服服地躺着。

一天!才给小爷一天的假。白锦玉腹诽东长山小气,默默诅咒他一辈子没得假放。

“啊啊啊……阿嚏……”

立春刚过,寒风犹烈,几许阴云东一块西一处地扯在在空中,像是拙劣的画师随意泼洒的水墨。轰隆隆的声音自天幕降下,隐隐约约,春寒料峭,白锦玉有些怀念被自己丢给徐知的白狐皮长披风。那家伙虽然能力不高,还算清廉。给他点小恩惠,免得想着伸手捞钱。可苦了自己,只有这么一件显摆的披风,随手拿去送了人。万一再来个倒春寒,可又得苦上几天了。

住家小窝已不远,白锦玉朝手心呵了口热气,迎着阴风拐进了巷子。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有人正站在自家门前翠绿的竹丛边,玄衫锦袍,身长玉立,如兰枝玉树一般。他就冲自己那么微微一笑,天地间的阴云,就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白锦玉也笑了,亦是眉眼清亮。他长舒口气,笑道:“我若是个女子,定要死缠烂打嫁给你。”

那人也笑,眉目间一片云山雾霭,身姿比翠竹还要挺拔诱人:“这样也好,凑齐了两个药罐子,成双成对。”

白锦玉笑着上前,揽住他的肩:“我说李大少爷桓之,这大清早不节不假的, 纡尊降贵,是要请我喝酒?”

李桓之唇边淡淡的笑意,如烟水氤氲:“我送你的白狐披风呢?”

“不小心弄丢了。”白锦玉抄着手道:“大清早就是来质问这事?今儿不是你家皇后的生辰么?你不忙着准备进宫庆贺?”

李家是四代的清贵之家,代代人才辈出,同僚、师友无数,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当今太后,是李家女。当今的皇后,也是李桓之的亲姐姐。成婚四载,为皇帝生了一双儿女,帝后感情极好。白锦玉与李桓之是总角之交,虽说一开始两人的交好是家族促成,但后来白家变故多生,李桓之与白锦玉的情分却只增不减。算来,那群童年好友中,也只有李桓之对白锦玉“不离不弃”了。

“这事不急。”李桓之道,“我,想请你去一趟我家西山寺。”

白锦玉摆手:“不去。除了尘心大师,其他秃驴不好玩。”

李桓之却是伸手拉着了白锦玉的袖子,颇有意味地一笑:“卖个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白锦玉笑嘻嘻地抽回袖子,“既然来了,喝口茶再走。”

“阿玉。”李桓之难得地又攥住白锦玉的袖子,只叫了白锦玉的小名,多的,一个字都不再说。

白锦玉当然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京城第一公子”温润如玉,固执起来也如一块玉,不言不语却不达目的不罢休。低头看了看,拉住自己半截袖的那只手保养极好,在玄色袖袍的反衬下,洁白无瑕如蓝田美玉。白锦玉悠悠叹气,道:“罢了,看在你每个月都送我药的份上……你的马车在哪?”

贵公子的马车向来豪奢,银霜炭温热,狻猊香炉香风细细,车厢角上的银铃摇摆,隔着绣帘,清脆传入。李桓之自上车后,便闭目养神,仿佛身旁的白锦玉不存在一般。

“到底是个什么事?”白锦玉斜倚在窗边,透过缝隙看街边一景一物。春风渲点新芽,万物始振,连行人的脸上都多了数点红润的笑意。白锦玉才不相信李桓之会那么无聊,在皇后生辰当天,非要拉着自己上西山寺去。

李桓之微微动了动眼皮:“你到了便知道。”

“能有什么事,连你爹和你大伯都解决不了?”白锦玉笑,“他们若有心,什么事解决不好?”

李桓之这次真地睁开了眼:“你又知道了。”

不是微讽,不是调笑,是郑重其事。白锦玉正要说话,却见李桓之闭着眼,淡淡道:“生在这富贵人家,没得选。”

短短十个字,说到白锦玉心坎里。人人见着李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知李家长房二房内斗甚烈。太后是李家长房中书侍郎李子健的亲妹妹,而当今皇后却是二房颍川侯李子付的女儿。两房表面一团和气,各自卯足了劲培养势力,什么骨肉亲情,不过是妆点门面的工具。

李桓之一身才气,被先皇亲赞为“大蜀神童”,才思敏捷,人也俊朗出尘,京城闺女无不把他当成心上人。因家族利益,暂时不能为官入仕,只能当个闲散贵公子,每日饮酒作对,看着好不潇洒。于他而言,这并不是想要的日子。

“你这话说的,让那些穷人家的怎么想?”白锦玉道,“知足吧。”

“前几日寻了一本营造匠书,有些章节颇有意思。”李桓之故作轻松道,“我买了一所小宅院,待得空了,一起坐坐。”

“好。”白锦玉淡淡答道。两人一路无话,随着车马摇晃,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西山寺。这西山寺是李家的家庙,坐落在京城西边明松岗半山腰上。占地不广,前水后山,风景如画,素日也多有香客前来。神佛么,只要不是太事与愿违,香火情总是有那么点的。

还没跨进寺门,一阵钟声悠悠****迭次而来,颇有宁神精心之效。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西山寺的钟,每隔半个时辰便敲响一次,已成了京城一景。此刻,正是巳时。白锦玉迎着钟声,刚一脚踏进西山寺山门,抬头就见着一个不怎么想碰面的人。妙的是,那人略震惊的神色,和白锦玉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