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伤的云

“不看啥,嘿嘿!”康志刚笑嘻嘻道,但是眼睛珠子却一直盯着朱跃红没挪开。

这下史文帅醋意顿起,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啧了一声,用力拍了康志刚一把,凶巴巴道:“看啥,把眼睛别过去!”

康志刚不由有些恼,急眼了:“那你咋看呢?”

两人这对话又让朱跃红娇羞地笑起来,孟凯也笑了,在塔县这种野蛮荒凉的地方,白嫩可人的朱跃红无疑就是个神仙姐姐似的存在。

孟凯突然觉得稀奇,刁蛮的朱跃红也有这样温柔小女人的时候,其实要是她能再多一些耐心,总会发现塔县这里独特的美。很多文明曾在这里交汇融合,在漫长的历史河流中,碰撞出智慧的火花,诞生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有很多默默无言,尘封已久的故事,它们就像是塔县的山,一座座静默地伫立着。

孟凯忽然想起了鹰眼苏巴。

那个老汉身上似乎有很多像浓烈清酒般回味无穷的故事,而孟凯是一个喜欢故事的人。

也许,他需要一个恰当的契机,可以和那老头儿好好谈谈。

但这又谈何容易,事情远不是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他们这次来这儿,一方面是为了帮驻军调查一下军马丢失案,另一方面则是看一看塔县的风土人情和地理面貌,以便以后的勘察,而这里民风很淳朴,很淳朴,所以也意味着必然的贫穷与落后。

很多人甚至一生都没有走出过这里。

孟凯难以理解,毕竟这里曾是丝路重镇。几百年前,甚至在明清时期,这里都是中西亚交流,文明碰撞的必经之路,照常理来说,这里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朴素落后的样子。

“孟知青,咱们快到了,抓稳!”

史文帅喊了一句,将陷入沉思的孟凯惊醒。

从依玛乡下来,需要走一段很陡峭的山路,在达坂(陡坡)边缘下就是冰川,时常有大大小小的石头从上面掉落下来,乡里的干部们稳稳地骑着马,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这条窄小的山路烂糟糟的,路面上几乎都是泥坑,驴车在坑坑洼洼的路径里颠来颠去,像一只在巨浪中飘摇的小船。

“这个地方一年有三个月是被雪封着咧!”史文帅笑嘿嘿地道。

“雪封着?”孟凯看了看这座达坂,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里是一个冲积扇,山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把这里的山石冲刷的七零八落,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沟壑。

“对,我们来都得骑马。”史文帅说完,看了看朱跃红,讨好道:“朱知青,你不冷吧!?”

朱跃红摇摇头,刚才她烦躁的情绪已经安稳了一些,也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景象,塔县的山独具特色,它就像是一座座孤鹰。

对,一座座的“孤鹰”。

似乎每一座山都有着它们自己的脾气和外貌,乍一看好像一样,但其实各不相同,那些高高的山峦上都是皑皑白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挂在山上的云。

“但是这地方的岩羊老多了!”

康志涨红了脸抢着道,他和史文帅两个人就像是哼哈二将,将朱跃红护在中间。

“你们以前见过盗猎分子么?”孟凯不由地问道。

他冥冥中感觉到,来塔县的盗猎分子也许并不是单纯的盗猎分子。

孟凯记忆里,在唐朝时期,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段鲜少有人知道的历史,当时唐朝名将高仙芝奉命远征,率领英勇的唐军翻越葱岭,越过沙漠,经过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到达怛逻斯,并和阿拉伯军队在此进行了一场战争,便是“怛逻斯之战。”

那场战争虽然以唐军惨败告终,但阿拉伯军队也因为遭受骁勇善战的唐军严重的阻击而元气大伤,暂停了向东扩张的脚步。

当时唐军就是从这里出发,翻越葱岭的。

孟凯心里总是隐隐感觉到,这里埋藏着很多东西,值得去深入地挖一挖,而且说不定这座山下就有古城遗迹。

毕竟,伟大丝绸之路的重镇,即便现在再怎么没落,它也曾是一颗耀眼璀璨的明星。

那些盗猎分子,会不会还隐藏着另一种身份,便是文物贩子,偷偷在塔县盗取珍贵的古代文物?

又或许,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吧,孟凯忽然间悲观地想。

“见过,好家伙,那些盗猎分子眼神如狼似虎,都长的五大三粗的,就住在雪地里!”史文帅道。

“他们住在雪地里?可是那样怎么生存?”闻言,朱跃红倒是也来了兴致,不由问道。

“他们啊,渴了就喝雪水,抓一把雪放在嘴里,山上的雪可甜了!”

“那吃什么?”

“打猎啊,塔县的山里啥都有!”史文帅眼睛眯成月牙笑嘿嘿地看着朱跃红,脸色黑红黑红的,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岩羊,还有狐狸,野兔子,大山鼠,还有那啥,野鸡,这地方的野生动物多了去了,我们驻地跟前儿经常能瞧见狐狸!”

“狐狸是啥样子的?”朱跃红歪着头好奇地问。

“狐狸?这边的狐狸精得很,隔的老远就能看到人影,它们晚上会偷偷地钻进牧民的鸡圈里偷鸡吃!”史文帅眨巴着眼睛道。

“还有羊娃子,这边的狐狸也偷羊娃子吃呢,哦对了,还有狼!”康志刚赶紧凑上来补充道。

“不过,吃羊娃子最多的还是鹰……”鬼使神差的,孟凯冒出来这么一句。

史文帅转过头吃惊地看向孟凯:“你咋知道呢,孟知青?”

孟凯指了指头顶。

是的,塔县这里可能居住着全国最多的鹰,而他们头顶此时就盘旋着一些黑点,在高高的云层上翱翔,虽然不能确定那些黑点是否是之前从窝沟村跟着他们下来的,但他能确定,那就是鹰。

“就是,这里的鹰特别多,我还听说往几年解放前的时候更多呢,山上能看到好多老鹰巢,我们驻地附近也有,那些鹰也不怕人!”史文帅点点头。

“那都是牧民带过来的,这边的柯尔克孜族牧民都养鹰,大人养,小孩儿也养,老的养老鹰,小的养隼,是用来打猎的。”

康志刚又赶忙在一旁补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让漫长的下山路途增添了几分趣味与热闹,不再是那么枯燥乏味。

而事实上,鹰和隼,这些东西现在正变得越来越少,这和可恶的偷猎者密切相关。

“走吧,我们先回去给组织部汇报一下,我还真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金雕猎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孟凯兴奋起来。

每个雄心壮志的男人心里都会有征服天空和大地的欲望,这种欲望潜藏在基因当中,融入灵魂,与生俱来。

而驯鹰这种事情,其实就像是用鹰代替自己,化身为鹰,仰望头顶的无际星空,探索脚下所踩的辽阔大地。

在山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塔县县城终于渐渐出现在了一群人的视线里。

塔县的全称是塔吉克族自治县,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塔吉克族,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帕米尔高原。

早在千年前,这里就经常往来着众多西亚和中亚的商旅,他们将中亚西亚地区的独特的商品、香料用骆驼和马匹驼过葱岭,运送到山下的喀什噶尔。

而喀什噶尔的马队,又将那些极具特色的商品沿着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古国,一路送到了那繁极一时的长安。

寒来暑往,经过岁月的洗礼,俯瞰历史的长河,塔县的山却一直在注视着这里,亘古不变。

孟凯很喜欢这种从山上往下看时的感觉,会生出一种神圣感,仿佛自己是苍天神祗,在傲视俯瞰着大地。在塔县,你抬起头便能看到天空中的洁白浮云,一朵朵纯净的令身体颤栗。

就连呼吸都要狠狠用力,好像生命的厚度从未如此稀薄。

塔县县城很小,就连政府也是一座简便的二层小楼,是当年解放军的工程部队修建的,四周围着粗鄙简陋的土胚房,都是独立的小院儿,院子里面稀稀疏疏地栽种着几棵杨树和杏子树。

早就有人发现了从山上下来的牛车,县革委会的主任陈娟同志,正带着一些人在整齐地站在门口等着迎接他们。

“你们回来了,调查的怎么样!?”

陈娟是塔县的老干部,来这儿已经很多年了,她穿着一件的确良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毛绒的厚厚帽子,随身揣着一本红宝书,手里握着一枝钢笔,扶了扶眼镜,关切地问道。

“娟姐,事情不简单啊,我们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军马,还真可能是被鹰给叼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