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日鹰笛

有一些鹰吃了肉之后,久久不愿离去,张开双翼,在山顶来回盘旋,鹰击长空,强健的翅膀带动着气流,发出呼呼的呼啸声,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强大的气浪使得山顶刮起了阵阵强风。

“这老头,是在吹鹰笛么?”朱跃红问道。

孟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朱跃红眨了眨眼睛,声音似从远方飘来:“鹰笛,塔吉克人叫那依、淖尔,柯尔克孜人叫奥尔,蒙古人叫淖儿……”

塔吉克语和柯尔克孜语还有蒙语、维语各不相同,但在是这些语言里,对鹰笛的叫法却出乎意料的相同,这很值得让人深思。

“西藏也有鹰笛,和那老头吹奏的东西一样么?”孟凯好奇地问道。

朱跃红却摇摇头:“可能不太一样吧,不过应该也有点联系。因为藏地现在鹰笛很少见,在藏区的鹰刚烈地很,从来不会主动留下尸骨,快死的时候会直接从高山上俯冲下来,撞向石头,结果撞到尸骨无存,所以在藏族可以用来制作鹰笛的鹰骨很少,十分罕见。”

朱跃红难得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孟凯闻言点点头表示赞同,这里可是帕米尔高原,万山之祖的昆仑山也巍然屹立在这里,怕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找到雄鹰的翅膀了吧?其实孟凯也一直有一个疑问,苏巴这老头儿具体是在什么地方捡到那么多鹰骨骸的。

鹰这种孤绝的生物,很神秘,野外孤傲的鹰死时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尸骨,除非有雄鹰飞跃雪山时不敌严寒,在空中被冻死,或者翅膀抽筋,直接被冻成了标本从空中跌落……但这种情况基本很少发生。

而苏巴老汉的地窝子里,却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鹰骨架,绝对不是偶然间得到的。

这老头身上,有故事。

定是关于那鹰的故事……孟凯也只能这么给自己一个解释,他看了看朱跃红,神秘兮兮道:“这老头地窝子里有很多鹰骨,你想不想去看看?”

“很多!?”朱跃红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十分吃惊。在她看来,塔县这种边远贫困的小城,就是个塞外苦寒之地——的确,在古代,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唐朝时著名的高僧玄奘就是从这里历经千辛万苦翻越了葱岭前往天竺取经的,而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这片不毛之地被描写成了妖魔出没充满魔幻色彩的地方。

“对,这老头儿还会和鹰说话,你信么?”

朱跃红有些懵地点点头,立刻又摇摇头,用眸子上下打量了孟凯,明显不信任他,并白了他一眼:“侬在给我开玩笑伐?”

“我说真的,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孟凯率先向着山上走去,朱跃红想了想,虽好像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塔县的山和别处的山不一样。

这里的山很红,像是被夕阳染过,被鲜血浸透过一样,孟凯和朱跃红吃力地爬到山上的时候,山顶上吹起剧烈的气流,扑面而来,两个人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眯着眼看。

孟凯第一次知道,这么多鹰在空中扇动翅膀,竟然会狂风大作,引起这么强的气流。

苏巴老汉的狗看到生人开始疯狂地吠叫,朱跃红惊地哎呀一声轻喊,脚下一滑,差点跌落下了山谷,还好孟凯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拉住。

或许是被两人打扰了,空中的巨鹰跟苏巴告别似的盘旋了一圈,渐渐飞远……

孟凯抬起头,目送那些遥远山脊上的黑点,这群巨鹰飞得很高很快,它们是空中孤傲的王者。在古老久远的时代,塔县的塔吉克族猎人,还有这边的柯尔克孜族驯鹰人,就是训练猎鹰来捕猎的,在蒙古人的时代,甚至是明清时候,这里的先民也都是靠游猎为生,一边放牧,一边驯养猎鹰来打猎。

兔子,狐狸,甚至在这里遍地可见的岩羊……孟凯觉得,这里就像是神话里的极乐净土,只需稍稍加上一两笔,就可以回到中世纪。

鹰眼苏巴在山上眯着锐利的眸子冷冷地扫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然后带着狗从山上走了下来。

孟凯也顾不上那凶猛的狗,赶紧迎上去几步,扒拉着地上的碎土块儿朝苏巴喊道:“苏巴老汉,咱们好好聊一聊行不行?”

苏巴没搭理他,径自带着獒犬朝自己的窝棚走去。

“这老头儿的臭脾气居然比我还大!”

朱跃红气喘吁吁地吐槽起苏巴老汉,她从来没有爬过这样坎坷崎岖的山,在塔县爬山,需要手脚并用,可是他们穿着厚重的袄子,很不灵便。

似乎是有些烦躁生气了,也不知苏巴朝大狗喊了句什么,那獒犬突然转过身来,犹如天神下凡,气势汹汹地从山坡上对着下面的孟凯和朱跃红狂吠。

狗叫声回**在山谷里,嗡嗡作响,这只獒犬蓬松的鬃毛雄赳赳地在脑袋上竖立着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凶猛强悍,威风凛凛。

“啊!”朱跃红惊呼出声,吓得往后缩,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这老头儿,真是……”

孟凯气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就算他是刘备,有三顾茅庐的执着和勇气,可是这凶狠拦路的饿虎,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他只好搀扶着被吓得脚软,失魂落魄的朱跃红,又从山上爬了下来。

“孟知青,你们没事吧!?”

史文帅和康志刚赶紧凑了上来,他们尤其关心朱跃红,毕竟在塔县呆久了,平日里见的都是五大三粗的高大女人,还没见过像朱跃红这么白这么秀气的可人儿呢,而且还听说朱跃红是典型的那啥,江南美女。

也许是因为朱跃红身上有一股文艺分子独有的书生气,执着高傲的她显得和别人很不相同。

两位青年都很关心朱跃红,从孟凯手上接过,一左一右把她小心地扶着,让孟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走吧,咱们下山去!”

孟凯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们必须先回去给组织部汇报一下,事情有些复杂了起来,已经不像是他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了,可以肯定的是,塔县现在的确活跃着一伙盗猎分子,军马的丢失很可能和他们有关联。

但在这里也的确生活着很多雄鹰,也不能排除那些军马是被鹰给叼走的。

可是那传说中的金雕猎狼,没有亲眼见过,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的吧?

或许他真应该去亲眼瞧瞧。

几个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村子里,孟凯详细地说明了情况,乡里的干部们和老乡交谈研究了一会儿,将所得到的讯息做了一个大致的汇总,毕竟这里距离军马场只有一公里,平时也有很多村民在军马场放牧。

其实丢失两匹军马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在这个特殊时期如果严格追究起来……

回县城的路上,孟凯他们坐的是毛驴车。塔县的毛驴车很多,老乡们会赶着毛驴,驾着有巨大轮毂的车来赶巴扎,每个巴扎日,塔县都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像极了风味十足的民俗博物馆,老乡们穿着各式各样的传统服装,巴扎上交易的商品虽然不精致,但也有不少稀罕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也是孟凯在这里最喜欢的时刻。

临走时,苏云巴依悄悄凑上前来拉着孟凯道:“那个,啥子时候去看鹰抓狼娃子嘛,叫我,我知道呢!”

孟凯一愣,然后微笑着朝苏云巴依点了点头,窝沟村这里是一个很重要的战略要冲,稍微往前一点点就能看到军马场,而村子后面依靠着的就是昆仑山,如果从这里翻上去,走不远多久就能翻出达坂,进入慕士塔格峰的余脉,而那里时常会有盗猎分子出没。

但那里也极有可能看到所谓的“金雕猎狼”。

告别了热情的老乡们,孟凯在颠簸的毛驴车上陷入沉思,回去之后该怎么跟组织部交代这件事情呢。

一路上,朱跃红都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个固执的老头儿,还有那只可恶的凶狗,她就像是一个满腹哀怨,饱受委屈的小妾,皱着眉,唠唠叨叨地嘴里没停歇过。

最后她说地实在是有些累了,停下来吞了吞口水,见对面的史文帅和康志刚正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自己,俩人大眼瞪小眼,像是看着一只稀有熊猫似的。

朱跃红反倒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

她娇嗔道,有些羞涩地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微红着脸低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