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长坊砌匠

“逍遥门”大门紧闭已近一星期,警局贴上的封条尚在,门前冷清,但这也为仅有一街之隔的其余几家歌舞厅,逐渐增加了一些人气。

虽处繁华街道,但行人路过此处还是有所避讳,不是匆匆而过,便是偏头转向,转眼间,这本是逍遥的娱乐场所,变成了城中之人口中的禁地,仿佛多瞅两眼,便是晦气。

因此,当两人站在正门前,准备推门而入之时,一家药铺的老板匆忙凑上来,拦在其中一人面前。

“诶呦,两位年轻人,你们没看见上面都贴着封条嘛,这里面可不敢随便进出,十分不吉利。”

这老板言辞恳切,神色也尽显担忧,恐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另一名壮年本想解释,却被老板打断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年青就喜欢找这些乐子,你瞅瞅那边几条街歌舞厅多得是,没必要进这家。”一边说着,他还拉着两人往角落里靠,似乎真是在避讳什么恐怖之物,“我瞧瞧告诉你们啊,这家歌舞厅犯了邪忌,闹出了人命,而且啊,还听说出了好多诡异的事,如今这老板也卷钱逃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胆子大,就随意出入,搞不好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回头祸害亲人。”

见这老伯说话有板有眼,两人互相瞅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向他告谢,转而就转向另一条巷子。

“怎么,就打算放弃了?”何深看着他,问道。

黄昊哲并未回应他,反而将他拉入一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是上次宗钰告诉我的,直通歌舞厅的后门,十分不起眼。”

何深若有所思的前后瞧瞧,果真是,这巷子原本就窄,入口隐蔽且被广告牌盖住了些,寻常人也不会找到此处。

“难怪那晚,你能够从我眼皮子底下进入命案现场,原来有后门啊!”

黄昊哲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万幸后门没有被锁住,两人顺利走了进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入这间“竹语”,上一次他在这里发现了青花料,顺利找到了侯海,可却被凶手先行一步灭了口,导致线索中断。

如今,他再次“光临”,又会有什么新的线索在等候他?

“按照黄天铭所说,他当时推门而入,赫尔福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

黄昊哲将何深推入沙发,大致还原当时的场景。

“如果你是赫尔福,你会作何反应?”

“自然是站起来了!”何深不假思索道。

黄昊哲同意的点头,“但他却说赫尔福一直坐在沙发上未曾起身,最后死状却是倒伏在地面上。”

“如果,你表哥没有撒谎,那当时赫尔福很可能已经死了?”

“不,”黄昊哲直接否定何深的猜想,“赫尔福的死因十分明确,在排除中毒等因素之后,确定是中枪而死,并且中弹部位就在胸口,如果他已经死了,表哥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既然他没死,唯一的可能性便是……”

“迷晕!”

两人的想法一致,有人事先将赫尔福迷晕放在沙发上,然后在黄天铭进入现场之后,将赫尔福杀死,同时嫁祸给他。

“可是,凶手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杀死赫尔福又没有引起黄天铭的注意呢?”

何深与黄昊哲便分开寻找,可就在此时,一名警卫从大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直逼二楼。

“头儿!”

“头儿!”

何深急忙走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警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西市口……发生……发生了杀人案,局长要你立刻赶往现场调查。”

何深有些气急,“难怪公董局总是说他们自以为是,这么重要的时期,竟然还会发生命案,巡捕房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黄昊哲叹了一口气,劝道:“如今‘瓷联会’正在举办,各国商会、重要外宾皆会出席,安保措施刻不容缓,你现下还是暂时放下‘枪击案’,先去处理突发命案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何深有些放心不下,毕竟他才刚从绑匪手中将黄昊哲救出,但他也知自己分身乏术,二者之间必选其一。

“如今虽然线索不多,但至少也是有出路,凭我一人应该也能应付过来。”

言毕,他便没有管顾何深,独自又在房间内搜寻起来。

何深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留下一句话,“有危险立刻撤离,保命要紧!”,便紧接着便离开了。

空****的歌舞厅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即便是青天白日,这琉璃砖瓦盖的严实,又未开灯,房间之内显得阴寒森森。

但区区阴寒之气,如何能够吓退常年在解剖房内工作的法医?

他拉开两侧壁灯,温和透亮的光线瞬间遍布,影影绰绰间多了一些他未曾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房梁之上的条形倒影,处在他无法够着的位置,还有之前注意到的几个木制椅子上的斜切,还有柱壁上蜿蜒的线条形……

他将这些线索按照房间内的架构一一画在笔记本上,自大门上方房梁处,到两侧支柱一直延伸至门槛,相同的痕迹,还存在于上一次发现的椅子脚和沙发脚处,上下之间穿插成一个空间上的多边形。

“这……有什么作用?”

他找来一个梯子,攀上横梁,竟然在四方上都发现了那些影影绰绰的条形物,他小心爬了过去,取下一条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医用胶条。

三十年代尚未出现透明胶布,普通人家之间的粘黏借用的都是自调的浆糊,而这医用胶布是医院内的专用品,平常市面上买不到,可如今却肆意的用在房梁上,凶手到底在粘些什么?

当他将最后一条胶布取下之后,他却诧异的看见,在胶布具有黏性的一角上,多出一根棕黄色的丝线。

这丝线与白色医用胶条的颜色相绌,一眼便能辨别出它不是胶条本身的材质。

他打开工具包,取出上一次在沙发脚处捡到的丝线,两相对比竟是一模一样。

刹那间,一些零碎的线索不断涌入大脑,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开始串联起来,那些原本不相干的事物也渐渐处在节点之上。

“我想到了!”忽然,他惊呼一声,手中测量的卷尺被他揉成一团,他转身看了一眼大门,又抬头看见房间大门正对的房梁,果然不出所料。

原来一切竟是这么简单,这个所谓的布局在最开始,便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障眼法。

如今,他只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便可佐证他的猜想。

他迅速收拾好箱内物证,兴奋得走出“逍遥门”。

当何深赶到命案现场之时,许多街坊邻里抑或一些好事之人,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此场景,何深顿时有些气郁,劈头盖脸地将身边一警卫训斥了一顿,“放这么多人堆在门口,还怎么调查,赶紧清开!”

那警卫显然没有见过盛怒之下的何深,唯唯诺诺的答应着,转身便跑到门前将那些人清走,空出一条道让何深过去。

一名副手见到队长,立刻将现场的初步勘验结果详细的介绍了一遍,“头儿,死者叫孙兴富,四十六岁,是这老街里的一名砌匠。”

何深走入院中,只见死者俯身躺在地上,一手向前作攀爬状,另一只手则捂在胸部,单腿蜷曲,尸体身后留下一条输米长的直线,且血迹直接延伸。

他将尸体翻了个身,最为瞩目的便是他嘴角旁吐出的鲜血,一直从**流至颈部,时间已久,早已呈现暗红之色。他的神情十分狰狞恐怖,双眼球劲凸,看似十分痛苦。

而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落在左侧胸口,却不是在正中心脏处,伤口出血量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这倒是有些奇怪,是扎错了吗?”何深自疑自问道。

“那是凶手故意选中的位置!”

一个声音从大门外遥遥传来,剥开人群之后,他径直走入院门,却被守在内侧的警卫拦了下来。

“你怎么也来了?”何深挥开属下,上前问道。

“既然出现了命案,自然就少不了法医。”

“那逍遥门的案子,你想明白了?”

楚歌故作悬疑的露出一个诡笑,并未直接回答,他蹲下来检查尸身状况,又看了一眼死者的口唇,站起身道:“根据死者僵硬程度,与尸身上尸斑形成的规模,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九至十二个小时之内,死因应该是胸口那一刀。”

何深紧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凶手是故意为之是什么意思?杀人刺心脏,抹脖子的,我倒是见过不少,可是扎这个位置的倒是不多见。”

楚歌面色凝重,显然对于预想的结果有些担心,他指着自己的身体道:“我们的心脏位于胸腔之内,横纵膈肌,且三分之二在左,三分之一在右,心脏两侧各有一重要结构——肺!而凶手刺入的正是肺!”

“扎肺?”其余几人显然也十分好奇。

“不错,肺连通呼吸道至口腔,一旦扎破了肺及其周围的血管,那大量的血液将会灌涌而入,血液瘀积与胸,从呼吸道溢出,同时死者不能呼吸,不能喊叫,只能生生等死。而这地上的拖痕,大致也是死者濒死之前想要求救在地上拖行而成的。”

一众之人脸色煞白,硬生生被憋死,同时还喊不出声,也难怪死者的脸上会呈现如此痛苦的面容。

“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法,难道凶手是个医生?”何深问道。

但黄昊哲却神思郁结,显然不是这个想法,“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对人体解剖结果十分清楚的医生之外,还有一类人。”

“什么人?”

“专业特种兵!”楚歌脱口而出。

但在场之人却少有人能听明白,即便是何深也是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兵?这工兵、炮兵我倒是听说过,这特种兵是个什么兵种?”

黄昊哲一时忘了他处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那时还没有特种兵的概念,即便是在1992年的上海,也鲜有人知道,若非他之前听骆小斌提起过国外的一些特殊训练的兵种。

“没什么,就是一种国外专门训练的兵种,他们在刺杀格斗等方面十分专业,尤其是在行动之中,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多会采取这种方式夺人性命,或是割断气管。”

“如此说,那犯下这起案子的是一个外国兵?”

许多人觉着黄昊哲在此信口雌黄,尤其是何深的副队长,凑上前来,“我说这位,您是不是弄错了?这孙兴富至多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砌墙的,如何惹得上外国的杀手来杀他?再说了,我们已经调查了他的街坊邻里,他平日里老实本分,从未与人交恶,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仇家? ”

“那他的确是被人所杀,该如何解释?”黄昊哲反问道。

“哼,您这洋墨水喝多了,脑子却不懂得变通了,”他冷冷得嘲笑道,“我们查了,他屋子里的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想必是窃贼偷盗之际,遇上孙兴富回家,两相争斗之际,窃贼刺死了孙兴富,之后将财物偷走,至于您刚才所说的那一套,也许只是个凑巧罢了!”

他身后几人也是跟着起哄,他们如何会相信一名外国杀手跑到中国来杀一籍籍无名之辈?

但黄昊哲却不相信这是巧合,只因凶手下刀干脆利落,十分精准,伤口处没有任何重复切割痕迹,必是一刀精确避开肋骨,直刺肺部,全然全然没有任何迟疑,根本不像是那名副队长所说,是盗贼慌乱之下刺死的。

黄昊哲不想与他们过多争辩,“我待会要去一趟法医室,你将这具尸体也一并送过去吧,我会出一份详细尸检报告给你。”

说完之后,他便走出院子,恰在此时,一个奇怪的背影在他的余光之处闪过,他一眼瞥过去,却又未发觉什么异常。

“也许是这些天太过于紧张,有些神叨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当他离开之后,那个奇怪鬼魅般的影子却从另一个巷子走了出来,它停在一拐角处,半身鞠躬低头致礼。

“先生。”

它前面正站着一人,西装革履,挺拔笔直,看着不远处津津乐道。

“楚歌……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