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宋玥颇具风度地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商老师,您请讲。”

盛情难却,商宁一站到前方,仍旧稍微有些不自然:“首先是徐扬,他是三个人里唯一没有说谎的。”她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来。

“一开始他回答问题时没精打采,这很正常,一个刚刚经历过丧父之痛又与女友双双被抓的年轻男子很难在这种状况下保持良好心态,他眼角向下耷拉,这表明他很沮丧,他觉得自己很倒霉,虽然态度消沉,但还是愿意配合警方调查。而后来,被警方透露顾璇和他父亲的关系,他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很愤怒,他觉得被背叛,将这种怒火转移到告诉他真相的警察身上,不肯继续配合警方。他的证词没有问题,并且由此我们得知,他对顾璇谋杀徐泾松这件事并不知情。”

商宁一嗓子有些干,说话的声音也带上几分沙哑,这时一旁的宋玥递过来一杯水,她想都没想直接接过来喝了,喝完将杯子递回去,随便说了句:“谢谢。”然后继续讲:“第二个,我们说说清洁工阿姨。”

“起先无论警方问什么,她都自顾自地喊冤,想要自证清白,这很符合她这个阶层这个年龄的人遇到这种事时候的态度。后来被警方呵斥,她开始回答问题,从这儿开始,就有问题了。首先,她被问到昨天下午和晚上有没有去过徐泾松的那层楼,她很惊慌,讲话语无伦次,不断地强调自己没上楼,很显然她是去过那层楼的,只是害怕和案子扯上关系 ,想要隐瞒,问到她关于徐泾松哮喘的时候她也有类似反应,都是一样的道理。目前还不能断定这位清洁工阿姨是否是知情人,不过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

“最后是林畅。”她清清嗓子,声调四平八稳。

“林畅其实是徐泾松死亡的第一目击证人,她前后共有三次问询和审讯。我们先来看她第二次审讯时的表现,她的第二次审讯是石警官做的,石警官,你有什么看法吗?”商宁一向石头发问。

被点名的石头一脸兴奋,站起来手舞足蹈:“我一审就觉得这女的有问题,她……那个,她就是呃……怎么说呢,感觉说话就是,很假……”他求助般的望向商宁一,四周传来一阵哄笑。“不要取笑。”石头脸也红了,嘴里说着孔乙己的经典台词。

商宁一也笑了,轻声的,善意的,她说:“其实石警官的感觉没错,林畅第二次审讯,虽然大部分都是基于事实,但给人的感觉很――”她斟酌着用词:“虚伪,像石警官说的,很假。表演的痕迹很重,不过,演技很拙劣。”她说着,按着遥控器倒回,林畅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知道啊,徐总的日常行程都是顾姐姐安排的,而且徐总和顾姐姐……哦,顾姐姐是徐总的助理……’

‘而且徐总和顾姐姐怎么?’

‘呃,没什么。’”

商宁一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这一段对话,林畅很明显是故意透露徐泾松和顾璇工作之外的关系,故意将警方的视线转到顾璇身上,但当石警官追问的时候,她却掩饰过去,为什么?”她没有等人回答,继续道:“她叫顾璇顾姐姐,平时跟顾璇关系应该不错,不小心将好姐妹与老板不可告人关系透露给警方,又拼命帮好姐妹遮掩,她扮演的是这样一个角色。”商宁一说着,笑容里掺上一点讽刺。

“我们再来看第三次审讯的录像。”商宁一将监控录像转到第三次审讯,发问:“有想说的吗?”

石头大着胆子回答到:“我觉得她第三次审讯自然多了,没什么问题。”

商宁一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掺着淡淡讽刺的笑容,不知是对回答错误的石头,还是枉费心思的林畅。她开口道:“表面上,确实是这样,她这次审讯,看起来自然多了。但,事实上,她仍旧在撒谎,而且没有一句真话。”

“在被问到昨晚是否有回过办公室时,她眼睛向左看,这是在编造,而不是回忆。”

“她听到顾璇和徐泾松的真实关系时,嘴张得很大,眼睛睁大,这种惊讶的表情持续超过两秒,很明显是演出来的。”

“被问道是否知道徐泾松有哮喘时她眼神飘忽,很明显她在躲避,这个问题多少让她有些心虚了。”

“提到氨茶碱片时她的回答是‘不知道,不认识,没听说过。’她下意识地重复三次,她在说服自己,她真的不知道这个药。”

商宁一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当她被问到徐泾松为人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徐泾松人很好的同时揉了揉鼻子,她在撒谎,她并不觉得徐泾松是个好人。”

“林畅,她就是凶手。顾璇被抓让她放松警惕,她不再担心自己被发现,因此第三次审讯时,她撒谎时的表现才变得随意自然。”宋玥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一丝轻蔑的味道。

“谎言需从最薄弱的环节攻破,调查林畅小区的监控,应该可以找到她昨晚回到校区后还有出门。她现在整体情绪很放松,一个谎言被揭穿,会让她自乱阵脚,试试看能不能让她招供吧。”宋玥示意手下:“去查。石头继续审讯林畅,另外可以申请对林畅家的搜查令了。”

监控室人都散尽后,商宁一在椅子上坐下,背挺得笔直,嘴唇紧紧抿着,整个人一动不动,看起来,很倔强。

宋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怎么了?”

“没什么。”

“我觉得,你对林畅的攻击性很强,为什么?”宋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坐下,问到。

商宁一抬眼觑他:“你想多了。”

“商宁一,你到底怎么了?”

“宋警官。”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你怎么觉得是你自己的事,至于我,您不需要多费心。”

宋玥僵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走开了。

阳光里有小小的灰尘上下飞舞,晃着商宁一的眼睛,让她很想哭,但她最终没有哭。

仿佛一瞬间他们之间亲切的,那些真实存在过的默契与熟稔,他们之间曾融融和睦的气氛,都消失了,又变回警官与证人,陌生的,冰冷的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需要,她默默对自己说。

警察在林畅家中搜到0.5g规格的氨茶碱片,小区监控也证实林畅晚上曾出去过,在一堆证据面前,她终于交待了自己蓄意谋杀徐泾松的事实。

值得一提的是,警察在林畅家中还发现一卷录像带,录像似乎是在一个地下室,徐泾松,和被绑在椅子上的林雅君。徐泾松时而温柔地喂林雅君吃饭,时而疯狂地鞭打她,时而痛哭流涕地恳求林雅君留下来,看上去,俨然已经神智失常。

而林畅,就是林雅君的女儿,同时也是徐泾松的女儿。

审讯室里,林畅发疯地大喊:“那个畜生,他折磨死了我妈妈,他还杀了我爸爸!”

审讯的警察同情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徐泾松就是你爸爸。”

“不可能,不可能!”她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将手铐弄得哗哗作响。

“你妈妈除了徐泾松外,没再和其它男人发生关系。”警察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几乎是怜悯。

几个小时后,林畅用藏在头发里的刀片,在监狱自杀身亡。

整件事到这时候清晰起来:林雅君生下林畅后,又被徐泾松找到捉回去,折磨致死,徐泾松那时应该还不知道林畅的存在。多年后,徐泾松包养了长相与林雅君相似的顾璇。

林畅在亲戚家长大,机缘巧合进了徐泾松的公司,徐泾松通过她的简历发现了她的身份,将她调到身边成为自己的秘书,林畅亲近顾璇,因此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个偶然的机会,林畅得到自己母亲被徐泾松折磨致死的视频,她误以为自己的父亲也被徐泾松杀死,对徐泾松起了杀心。

林畅换掉徐泾松抽屉里的药,也许这一幕被徐泾松看见了,他处于愧疚,写下遗书,没有日期,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心甘情愿地赴死。

最后在顾璇巧合的设计下,哮喘发作时吃下林畅换掉的药,中毒而死。

林畅趁着徐泾松死亡商宁一不在场的时间将药瓶的药换回去,却留下自己的指纹。

晚上,林畅想起自己留在药瓶上的指纹,回到盛悦大厦,她乘坐的是徐泾松的私人电梯,因此没被监控拍到。她一路顺利到了徐泾松办公室,擦掉药瓶上她的指纹,同时也擦掉徐泾松和商宁一的指纹,因此后来警察没在药瓶上提取到指纹。

但她不知道药瓶曾经被碰倒,有一颗药落在地上,这一颗药,败露了她看似“完美”的犯罪计划。

但案情表面上水落石出,背后却仍旧迷雾重重:是谁录下林雅君被徐泾松折磨的录像?那卷录像带是怎么到林畅手里的?她又是从哪儿得到0.5g的氨茶碱片?徐泾松在录像里已经表现出精神失常,又为何正常的活了那么多年?林畅的谋杀为何那么巧妙地跟顾璇的谋杀重合……

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整个事件。

商宁一再次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齐殊开车来接她,他们在警局门口和宋玥擦肩而过,商宁一没有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看她一眼。

商宁一靠在车壁,看着警局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宋玥正看着结案卷宗。

他们都不知道,离这儿很远的一座高楼,灯光闪烁,最顶楼却一片黑暗。

黑暗中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十五号死了?”

“在监狱自杀。”

“一号呢?”

“无罪释放。”

良久,一阵沙哑刺耳的笑声响起:“呵呵呵呵呵呵……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