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宁汉嗓门很大,从宋玥的电话里传过来,连商宁一都听得清清楚楚。

宋玥和商宁一短暂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怎么了?”宋玥问电话那头。

“我最近不是跟了个大型人口失踪的案子吗,涉及到人口拐卖那个。”

“对,我知道。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宋玥感到一阵莫名。

“前两天我们抓到那人口拐卖链中的一个人,他说,这次的行动最终目标就是你跟宁一啊!”宁汉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宋玥不由得皱了皱眉,问:“你之前不是说过这个人口拐卖针对的是15到25岁的女性?”

“是啊!”

“那目标怎么会是我和宁一呢?”

“我们抓到的那个人,他就是这么说得嘛!”宁汉一付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只说了这些?那你们有没有审问出他原因?万一是恶作剧呢?”宋玥依旧冷静。

“审问什么呀审问,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人跑了!”宁汉听起来很恼火:“我们费老牛鼻子劲儿把他从莞城捉回来,他当场就这么哆哆嗦嗦交待一句,我想着,这得是大内幕啊,等着带回去仔细审问。结果倒好,手下的两个兔崽子看不住人,让他趁着上厕所的机会逃跑了!”

宋玥眉头蹙起,这情节来得实在荒唐,他想了想,对电话那头说:“这样吧,你把这案子的资料发我邮箱,我来看看。”

“啊?这不好吧!”宁汉装作为难的样子,语气里透漏出来的却是满满地欣喜,警界谁不知道宋神探大名,他一出手,案子准破啊。

“那就算了吧。”宋玥声音冷淡,俨然已经看透他的伪装。

“哎哎,别啊,我发给你,马上发,嘿嘿。”宁汉在那边嘿嘿地笑,又说:“不过你们还是回来吧,要真像那人说的,现在犯人逃窜了,你和宁一是目标,那你们俩单独在外面不是很危险?”

“我有分寸。”宋玥回答。

那边宁汉的大嗓门儿又响起来:“哎对了,苗苗怎么样了啊,瘦了没,开不开心啊?”这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孩子她爸呢。

“看起来挺好的,要是她愿意,到时候我们带她回封市过年。”

“啊,挺好的,你跟她说我得空了就去看她让她别想我,还有叫她多吃点啊,衣服也要穿暖和,哎你们给她买新衣服了吗对了我跟你说啊……”宁汉还没唠叨完,宋玥忍无可忍地挂了电话,结束了他的聒噪。

宁汉这边被宋玥挂了电话,十分郁闷,只是他清楚宋玥的性格,这时候再打回去,他也不会在接了。他嘴里嘟囔着:“不就是关心一下苗苗吗,至于吗……”一边向办公室外走去,却看见一个小警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把黑脸一虎,问:“鬼鬼祟祟干什么,啊?”

那小警察被吓得哆哆嗦嗦,翘起兰花指,口齿不清地:“宁……宁警官……”宁汉十分瞧不起这种娘们儿兮兮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问你话呢,那个科室的啊?在这儿干嘛呢?老实交待啊!”

宁汉在局里一直有黑面阎罗的称号,这会儿故作凶狠,样子确实有几分吓人。

小警察腿都抖了起来,眼泪汪汪地回答:“报、报告宁警官,我我我、我是档案室的,我在这儿听、听到您跟宋神探打电话。”小警察翘起兰花指擦被吓出来的眼泪:“人家是宋神探的迷、迷弟……”

宁汉这时候一听宋玥的名字就来气,他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娘炮警察,恶形恶状地教训:“就你这熊样,再修练一百年都变不成神探,我看你得先练练体能!”

“是、是,宁警官,我知道了……”小警察可怜兮兮的,宁汉有种欺负人的快感,见状也不再抓着他不放,大手一挥让他走了。

宁汉发泄一通火气,心情畅快了几分,转身又去调查人口拐卖案了。他压根儿没看到,那眼泪兮兮的小警察转过拐角,拨通了一个电话:“喂……”

商宁一在一边,将两个人刚刚的对话听得很清楚,见宋玥挂了电话,笑了笑,说:“宁警官怎么这么关心苗苗?”

宋玥点点头:“他之前说,苗苗很像他妹妹。”

“宁警官也有妹妹?怎么没听说过。”商宁一好奇道。

宋玥顿了顿,回答:“他妹妹,在苗苗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商宁一没想到是这样,宁汉看起来对苗苗不正常的过度关心,原来是转移了对亡妹的感情。疑惑解开,只是这话题终究不那么让人愉快。商宁一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她是问的宋玥,如果在宁汉面前提起,注定又会引起一阵伤感。一时,两个人都没说话。

静默片刻,还是宋玥先开口,问她:“怎么看?”他这句话问的是案子。

“嗯。”商宁一回过神来,领会到他的意思,答道:“目前还不了解案情,但是――”她曲起手指,放在嘴唇边,做思考的状态,想了想,继续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很怪。”

当然很怪,这场抓住嫌疑人又被放跑的追捕,更像是一场拙劣的表演,荒唐的闹剧。

抓到嫌疑人又不小心放了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只是,为什么就这么刚刚好呢?为什么嫌疑人不交待跟人口拐卖有关的事,偏偏说了跟案子没有关系的宋玥和商宁一两个人呢?又为什么偏偏在交待完这个之后就逃跑了呢?

这显得,太做作了些,就好像故意要把宋玥和商宁一绕进这个案子来。

宁汉肯定也是看出了这中间的不对劲,才打电话来确定他们的安全。但这一招虽然拙劣,不得不说却很有用,无论如何,从宁汉将电话打给宋玥那一刻起,他和商宁一就被卷进这个案子来了。

“怎么样,你怕吗?”宋玥含笑问她。

“当然不。”她也笑起来,“你不是一直说要教教我传统刑侦的思考方式和调查手段吗?正好,用这个案子练练手。”

“正有此意。”

两个人相视而笑。

雪又开始下起来,落在街边路灯的灯罩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让这个夜晚又显得很寂静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照着先前的样子继续走回招待所,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入局,但并不慌张。这个案子虽然暂时让他们疑惑,但并不让他们慌张。

纵使是漫漫长夜,也总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回到招待所已经接近十点,前台早就缩着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毯子,门就这样大开着,好像并不害怕别有用心的人闯入。

宋玥和商宁一经过的时候,他仍旧睡得正酣,对门外的风雪大作充耳不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免得将他吵醒。

虽然小镇破旧落后,观念也有待更新,但生活在这儿的人,似乎也特别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一日三餐,离罪恶很远。

如果不是金艳艳的悲剧,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不管怎样,像宋玥和商宁一这样常常经历各种罪恶,看过很多大风大浪的人,都很愿意守护它这一刻的平静。

走到商宁一房间门口,她停下开门,他也停下。

她进了房间,进去一点,又转半个身子,面对他,歪着头,几分亲昵几分愉悦地:“晚安,宋玥。”

他也笑起来,回答她:“晚安,商宁一。”

“明天早上我七点半起来,八点钟找你分析案子?”询问的语气。

“好。”宋玥一锤定音。

招待所里设施有限,晚上连wifi都是关了的,宋玥拿出手机,查看邮箱,宁汉果然很快将案子的全部资料给他发了过来。

他点了下载,将手机放在一旁。靠在**,一低头看见自己仍围着的毛茸茸的红围巾,想起白天商宁一叫住自己,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在他脑海里,她的一个一个动作都放慢了,缓缓的,像爱情电影里刻意温柔的镜头,唯美极了。她慢慢向自己走过来,脸颊微红,嘴角抿着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她踮起脚尖,将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还轻柔地绕了一圈,微微凉的手指碰到他耳后……

就像飞雪落地那么温柔。

宋玥看多了美女,其实女人的容貌向来已经不怎么能触动他,可就在那一刻,他觉得她,美得惊人。

宋玥慢慢回想这一刻的同时,与他一墙之隔的商宁一,散开头发,脱了鞋子曲膝坐在**。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场景:在热闹的集市,她被人撞得一个趔趄,他扶着她的腰,她的嘴唇贴在他耳廓,两人一时呼吸相闻。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她心里原本那一朵怎么也不开的睡莲,本来以为就这样死掉了,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噼啪”一声,绽开了,层层叠叠,温温柔柔,在夏日微凉的晚风里摇晃。让她心里直发痒。

尽管她深知自己身处寒冬。

她松开手,任由自己倒在**,头发在枕头上铺开,散乱的打着小卷儿。

她是什么心思呢?

她总是惯于分析别人,将情绪量化。对从前的她来说,心情仿佛只是一个名词,快乐悲伤愤怒喜悦各自对应不同的行为模式,她像一个机器一样,严谨观察,准确判定。她知道快乐是快乐,悲伤是悲伤,却不甚清楚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

自从十年前“血徒”一案之后,她的全部感情仿佛都变成沉沉的灰色,一开始还会有晦涩的愧疚和自责,可当她越来越逃避,越来越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场灾难之后,一切都变得麻木。

她学心理,研究人心,总能弄得通透却奇怪于它们的复杂。

比如欢喜时为何流泪?悲伤时又为何笑得发狂?她知道原理,可她不理解,不明白。

她可以利用人的情感漏洞攻破人的心防,却一直对此困惑不解。

怪不得导师说她虽然有天分,到底差了一颗真心。

她没有感情,自然没有真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慢慢体会到苦涩的滋味,时不时会紧张,会委屈,会脸红,一个人想起一些事情会不由自主地笑,有时又揪心得想哭。

心底原本一片灰暗的地方,什么时候被画笔填上斑斓的色彩,喜悦的新绿,快乐的火红,酸涩的柠檬黄,悲伤的深蓝。

她也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了。

她伸出右手举在眼前,这只手曾经命理线直通到底毫无波折,什么时候起,也变得枝杈纵横呢?

好像,自从遇到宋玥,她的人生,也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