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宋玥心下一沉。

那上面的照片对应着名字,确实是医院里一眼认出商宁一的医生沈玉成。酒店离医院并不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开房纪录,而且,还跟商宁一同时入住……他想起商宁一从封市到K市,也是在那个车站下车!在医院的商宁一,会不会有危险?

他立刻往外走,一面拨通方越的电话:“方越,查一下市医院骨科医生沈玉成的居住地址,看是否与先前的定位地址符合。”一面开着车,往医院的方向赶去。

这个时候是下午五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宋玥的车被裹在车流里艰难地前行,好不容易顺畅了一点,又遇上红灯。

这个时候,方越打来电话告诉宋玥,沈玉成的住址的确是之前定位到的那个小区。不仅如此,经过技术分析找到了王芳那个好友的qq身份认证,确认为沈玉成。

宋玥额头冒出冷汗。

“心理状态……”沈玉成喃喃。

“你那天给我吃的药,我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总归有这种效果的神经类药物就那几种,你给我的,应是某种口服镇静剂。巴比妥,苯巴比妥,阿米那嗪,还是苯二氮卓?我当时反应很激烈,吃了你的药之后没多久就平静下来,药里明显有过量的麻痹神经的物质。什么人会随身带着这种药?”商宁一平静地说。

“你的愤怒在长期压抑中得不到正常的释放,你必须在人前装作阳光,久而久之,心火郁结成疾。我猜,你有躁郁症吧?那个药,就是你用来控制你的躁郁症的,对吗?”

沈玉成脸上的笑已经全都不见,此时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他沉默着点头。

“其实,躁郁症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就会有明显改善,甚至心理咨询都能帮到你,但是你却选择吃药。药里麻痹神经的物质,长期摄入,会对神经造成损伤。它让你形成依赖,让你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你越来越容易失去理智,让你被自己的愤怒吞噬。一接触到刺激源,你就会爆发……”她语声喃喃,“它还会让你会让你精神萎靡,白天你尚能打起精神,是因为接受到外界太多刺激,脑皮层分泌出足够的激素。而晚上外界的刺激源变少,你就会显出疲态……你的表现符合几乎所有情况,所以我才敢断定,你不仅是躁郁症,而且已经形成药物依赖。”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类似伤感的气氛。

另一边,宋玥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却得到商宁一已经出院的消息。他看着病房里空空如也的床铺,心里不断翻涌起烦乱的情感,但他压抑着,用异样平静的语气问小护士:“沈玉成呢?”

小护士被他骇人的目光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沈、沈医生是晚班,现在不在……”

他一下子转过身,健步如飞地离开,带起一阵风。口袋里电话响了,他接起,那边是大林呆愣愣的声音:“头儿,有,有人来报警说,说……”

“说什么!”宋玥有些暴躁地问。

“说商小姐失踪了!”大林问:“头儿,商,商小姐是不是在医院啊……”

“什么人报警?”

“是,是商小姐的一个朋友,叫齐,齐殊。”

“符合报人口失踪的条件吗?”宋玥语气森森,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不,不符合……”大林都快哭了。

“手机给方越。”

“是,头儿。”大林赶忙将手机扔给方越。

“头儿。”

“把沈玉成的家庭地址发给我,另外,你带几个人赶到沈玉成家附近待命,以防突**况。我现在先赶过去。”

“是,头儿!”

宋玥开着车,又是堵得厉害,但这次他见缝就插,后面想起一串喇叭声和骂声,他充耳不闻,神色冷峻,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

警局里,大林憋着腔调,跟齐殊说:“齐,齐先生,你的朋友也许是心情不好去另外的地方散心了,这一点你,你也印证过了,商小姐是成年人了,仅仅因为她没有跟你联系就报,报案,我们也不能立案的。”

齐殊还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

他抿紧嘴唇,走出了警局。

宋玥一路飙着车直接开到沈玉成的那个小区外面,向门口的保安出示警察证,要到了物业的电话,说明情况后,物业将沈玉成房子原本的钥匙送来了。如果是初始装修,没换锁的话,这把钥匙就能开门。

“商小姐。”沈玉成苦笑,“如果能早点遇到你,说不定我会不一样。”

商宁一沉默,她无法回答,她不能安慰他还有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他被抓捕,等待他的将会是死刑或者无期。

九条人命,确实罪无可恕。他没有再赎回自己罪孽的机会了,这不是精神病人发病时身不由己的过错,这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一手制造的谋杀。这个时候甚至劝他自首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他此刻一片颓然,俨然一幅放弃生命的样子了。

“沈医生。”她打起精神,勉强笑着问他:“只是我一直还没弄清楚,你的刺激源来自什么……你能告诉我吗?”逼他回想他痛苦的过去,这非她本意,但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唤醒一点点他作为正常人的感情,痛苦也好,悲伤也好,那些都是可以支撑人活下去的力量,让他不至于现在就垮掉。

“你想听……”沈玉成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看看时间,手机亮起一瞬又暗下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房间里光线更微弱,可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开灯。

黑暗会给他安全感,而她知道。

他忽然轻轻笑了下,“那其实是个挺乏味的故事,不过,用来打发时间,也聊胜于无。”语气十分平静,是那种大火燎原后冷透了的平静,一片死灰。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准确来说,我是个私生子,一生下来,我就没见过我的父亲……”

宋玥走到沈玉成家门口,此刻已经天黑,小区里路灯一盏一盏次第亮起来,微微光亮透进楼道。

只是楼道深处,仍是黑暗。

宋玥走得悄无声息,他摸着黑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他低头扫向门口,意外地发现那里并没有鞋子存在的痕迹,一双也没有,无论是外出的鞋子还是居家的拖鞋,根本无从判断这房子里的人是外出还是在家。他眼前是一个空****的客厅,只有电器运转着微微亮起的红灯。

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配枪,连个手铐都没带。

他没有犹豫,呼吸均匀,迅速将鞋子脱了,轻轻掩上门,只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寂静无声。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他开始观察起屋内布局,这是一间两层的复式公寓,他现在身处客厅,很空旷,右边是厨房,他正对着一面光秃秃的电视墙,电视墙右边拐进去有三个房间。

他慢慢走过去。

商宁一会在这些里面吗?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一用力,门开了,里头空无一物。他又试过另外两个房间,同样如此。

这房子也太空旷了,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但宋玥不敢掉以轻心,在还没确定凶手的状况和商宁一的安全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招致不测。

他望了一眼笔直地消失在夜色中的楼梯,在那里,黑暗好像是巨兽的大嘴张开,等着要吞食他。

他抬起脚上了二楼。

……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虽然活得很苦,但是也很快乐,有希望。我那是只是个小孩子,幸福对我来说,只是放学了偷偷溜到同学家里看看动画片,我妈妈脸皮薄,觉得我这样很丢人,我就在学校的时候把作业很快写完,放学后然后假装在同学家同学写作业,争分夺秒地看。”沈玉成脸上露出那中很温暖的,回忆的笑。

“那时候长得快,每年冬天衣服裤子都短一截,手腕脚腕露在外面冻成青紫色,但是一钻进被子里,我又觉得很开心了……我的成绩很好,每次拿回来满分的试卷,我妈妈能笑一笑,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那时候我觉得,一切痛苦都是有解决办法的。”沈玉成微微阖目,那个小小的八九岁的自己,生活明明有很多艰辛,却总是能寻到零星的快乐。

“但是我唯一没有办法的是,我妈每次躲起来哭,其实我每次都能从门缝里看见,但我每次都手足无措,我知道,她是因为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为他哭的。她偷偷打听他的每一个消息,他一家三口过得好她哭,他跟老婆吵架她哭,他公司遇挫,她也哭。我妈其实很懦弱……也很温柔。我没办法安慰她,但就算这样,我也在心里偷偷想,我要快点长大,等我能给她依靠的时候,她就不会再想那个不能让她依靠的男人。在我心里,未来一直都有希望的……”他喃喃念着。

商宁一抿紧嘴唇。

这样一个早熟而且乐观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对生活充满愤怒,那个坚强的孩子,怎么会沦为杀人如麻手法残忍的连环杀手?

那双本应该撑起母子俩一片天的手,怎么会,沾满鲜血?

“我那么拼命地努力生活,我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希望。”沈玉成声音变得恍惚,“可是,原来她的生命,都是围绕着那个男人,我从来都不是她活着的希望,只是他留给她的一个纪念品。我十岁那年,她听到他再婚的消息,自杀了。”他的眼神也变得空洞,那里面所有天真的回想,消失了。

“她死之前,带我去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舅舅家拜访,然后她趁我不注意,离开了,我等了很久,她没有再回来。”

小区外警车,救护车响成一团,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面是尚有一丝气息的王芳。

宋玥跟在后面,沉默着走出来。

没有沈玉成,也没有商宁一的痕迹。

……他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