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无限空间。

薛寒睁开双眼时在一个吵闹的KTV包厢内,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年轻男女,屏幕上放着MV,耳畔是嘶吼的歌声。酒瓶散落一地,穿着暴漏的女孩儿依偎在他的身侧,娇滴滴的挽着他的胳膊,醉眼朦胧,纸醉金迷。

“哟,你醒了。”一个醉酒的青年摇摇晃晃举着杯到他身边,打着嗝笑道:“来,再喝一个。”

薛寒摇摇头,将手臂从女孩儿温润妖媚的怀中抽出,张开口发出干涩沙哑的嗓音:“不喝了,我想吐。”

说着,薛寒扶着沙发起身,没有理会其他人跌跌撞撞直奔出包厢,外面是人群拥挤的舞池,无数的肉体扭动着身躯宣泄着压力,酒精与性欲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惹得他胃里更加翻江倒海,连忙从拥挤的人群中逃出门口。

“呼——”

潮湿的空气拍打在脸上,薛寒深深的呼吸着,霓虹闪烁的街道上除了一排排停止等待的出租车外,几乎没有行人。侧面的胡同飘**出呕吐物恶心的味道,逼着他连忙离开。

路上他低头扫视衣着,一看便是一身的高档名牌,手腕处的表上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他回忆昨日与孙娆娆在海边的一幕幕,垂头丧气的沿着马路边缘缓慢的行走,没有目的地。

若,第三层记忆内的情景都是真的,是自己真实发生过却失去的记忆。那么自己其实是一位将死之人,为了救孙娆娆才回到这个轮回的时空之中,自己所承受的苦难和折磨,并非阴谋诡计,全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薛寒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这么久的时间内他想过被迫害,怀疑过赵茹,怀疑过董,怀疑过程浩,甚至怀疑过孙娆娆……可是,他独独没有怀疑过自己。

他感到懊悔,内疚。

无论自己初始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现在,他看到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每日在无限空间内轮回,被追杀,被折磨,陷在无尽的恐慌之中。这是自己想要的吗?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宁可在本来的世界死去也绝不会回来吧!

他无法言语心中的感觉,酸酸的,痒痒的,却不敢碰触。

走在凌晨的街道,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半袖,阴凉的夜风将他瘦弱的身躯吹得瑟瑟发抖,薛寒驻足于一件24小时便利店前,玻璃窗内明亮灯光下的店员正在无聊的摆弄手机,她的模样映入薛寒眼中,不禁迈开腿欲走入。但这时一名男孩从他的身侧急急忙忙拎着保温盒进入超市内,美丽的店员看到男孩漏出了甜美的微笑,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光,两人牵着手坐到收银台后,依偎着,男孩儿用筷子夹起保温盒内的食物送入女孩儿嘴里,女孩儿高兴的点着头,幸福的气息**漾在玻璃窗内。

窗外,是孤独夜色。

薛寒看着这个空间孙娆娆的笑,想起自己也曾拥有这样的笑容,只是现在的她,笑的更多是勉强,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沉沦于复杂的情绪之中,每多过一分钟,另一个世界内的孙娆娆就可能多承受一份苦楚。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一切是由自己亲手缔造而成,那么也应该由自己来承担后果,结束这一切!

薛寒狠下心决然离开超市外的马路,他犹豫着是否要在这个时候去见董,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到精神病院,凭借董的诺言和第三层记忆,询问和寻找离开时空轮回的办法。

但第三层记忆打开,薛寒知晓赵茹的身份后却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赵茹本应是自己的助手,也是自己在时空轮回中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理论上自己应与她站在同一立场,她的敌人也是自己的敌人。只是,薛寒想不通为什么赵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真实的情况告诉自己,而是一拖再拖,她心中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董,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但赵茹显然是知道他的,他是谁?赵茹和他又是如何相识的?

茫茫街道上薛寒再次将自己投入三层记忆内,前两层还好,唯独每次回忆第三层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脑海中能看到的只是一阵阵片段,就像是一卡一卡的磁带,说不出的难受煎熬。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探索,薛寒最终被迫从不舒服的回忆中抽出精神,摇摇脑袋,抬起头望向前方的街,耳畔传入一阵喧闹之声。

远处好似有一座石桥,数辆轿车横竖交错停在桥边没有上去,十余人围聚在车边对着桥上指指点点,耀眼的车灯交相辉映,隐约可看到桥上有一人影伫立于风中,怀中抱着什么。

薛寒凑到近前,寻得两个正在聊天的男人询问。

“桥上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过去呢?”

一中年男人撇嘴道:“听说桥上的那位是在外打工刚刚回市里的工人,正激动着要杀人呢!谁敢过去呀。”

薛寒一惊,抬眉望去,隐约能听到一个小女孩儿的抽泣声,再仔细一看,桥上男人怀中抱着的正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孩童。

“杀谁?他怀中的女孩儿吗?”

另一人说:“可不是嘛!”

“杀一个孩子做什么?仇人的孩子?”

这时有旁边的一位妇女听到他们的对话,回头道:“那孩子是他的女儿。”

“啊?”连同薛寒在内,几人皆是一惊。

妇女继续说:“他就住在我们附近的小区,挺老实一个人,这不前一阵打工回来,到家正好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躺在**。当时闹得我们附近都知道这件事,本来是要离婚的,他女人却将钱都卷走和男人跑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好像是亲子鉴定发现女儿也不是自己的……”

“真可怜啊。”

“他都这么干了,他女人还不出面?”

“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会找到孩子的母亲吧。”

“真晦气,也不说换个地方,耽误老子行程。得,你们继续看吧,我得赶路了,死不死的跟我也没关系。”

“哈哈,我在看一会儿。”

薛寒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眼神凝聚盯着桥上的人影,似乎可以感觉到男人的疯狂与悲痛。寒风凛冽中孤单身影无人陪伴,所遭受的只有背叛和伤害,不禁让薛寒想到了自己,赵茹可信么?董可信么?甚至自己所看到的记忆,可信么?

能相信的人不在身边,孙娆娆还在另一个空间受苦,自己与他有何区别?无人可信,无人怜爱,仿佛上天的怜悯忘记了世间有自己这样一个人。

想救的人救不了,想爱的人爱不到,一切痛苦都由自己而起,与其继续这样的生活,不如……

狂风怒号。

薛寒迈开步伐向桥上走去,其他行人与驻足观望者的目光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有好奇,有戏谑,有期待,孱弱的身躯一步步走上空**的石桥,桥上的男人也注意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薛寒,不禁瞪眼喊道:“你是谁,你别过来!”

薛寒停止脚步,回首看向桥下的人群,一丝悲凉之感随着寂夜聚拢在他的心里。

转身,薛寒看到男人手中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而他的怀中用被子紧紧裹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的哭嚎声已沙哑,被子里漏出的小脑袋紧紧缩着,一双大眼睛朦胧模糊被泪水浸透。

“你别过来!”男人举刀喊着,四十余岁的模样,黝黑的脸庞上挂着泪痕,激动地手在发抖。

薛寒眉眼垂着,慢慢靠近说:“朋友,咱们互不相识,今天看到你忽然给了我勇气,我也不想活了,你给我腾个地方让我先走可好?”

“什么?你,你是不是警察!”男人吼道:“别跟我来这套,我不会上当的!叫冯雅出来,不然今天我就带着这个孽种一起死!“

冯雅?看来就是男人那个不忠妻子的名字了。

“我不是警察。”薛寒淡淡道:“你的事与我无关,换句话说,你再惨也不可能有我惨!别看我现在衣着华贵,光鲜亮丽,前几天我还是个瞎子,甚至是残废,你至少四肢健全,还有明天。”

“你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薛寒在距离男人几米的地方停下脚步,走到桥边向下望去,滚滚江水波涛汹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如果死亡是结束这一切的方式,我愿意用此去解救我心爱的人,我的兄弟,以及那些因为我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的人。”

男人抱着小女孩儿后退几步,看着不远处随时准备跳下高桥的陌生青年,一脸不解。显然他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人,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

薛寒眨了眨眼睛,桥下冰冷的江水令他感到一阵晕眩,恐惧再次淹没他的决心。

“嗡——嗡——”

警笛声炸响在耳畔,薛寒猛地吐出一口气急忙从桥栏上退下,脚下不稳跌坐在潮湿的地面。他转头看去,几辆红蓝闪烁的光停在桥下拥挤的人群中,再回头看向桥上的男人,望到警车的一瞬间,他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他不想死!

薛寒刚刚体会过站在桥栏的感觉,真正面对死亡时,普通人很难做到毫不畏惧。

有几名警察簇拥着一名穿着粉色紧身裤的女人走到桥边,女人画着令人难以入眼的浓妆,目露不甘,一直不愿抬头看桥上的男人,而男人则是眼眶湿润,抱着怀中女孩儿的手紧了紧。

“赵金,你不要冲动,不要伤害孩子,我们将你的妻子带过来了。”警察喊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要闹成这样,你还有未来,孩子也有她的未来,没什么过不去的。”

赵金,也就是桥上距离薛寒几米的男人,他抿着嘴唇双眼朦胧,扯开嗓子喊道:“我要跟冯雅说话。”

警察听到后,与冯雅沟通了几分钟,随后冯雅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赵金,你到底想怎么样!闹到现在这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能不能下来,我们可以谈。”

赵金迈步欲前,又收回脚步喊:“我们一起二十年,虽然没有给你大富大贵,但也从未让你吃苦,连家务我都舍不得让你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难道在你眼里,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冯雅的眼神随着赵金的话立刻变得凶狠,她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抬头道:“我不想再跟你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话,当初只不过是看你老实才跟你结婚的,我从未喜欢过你,何谈感情?这二十年,你说是我对不起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我们能到此为止么?”

赵金情绪激动,握刀的手开始颤抖“我错了行吗,是我不够好,我会继续努力的,他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能给你。”

“我不需要。”

“你看看我怀里,这可是你的孩子,你难道连她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冯雅嘲讽似的撇了撇嘴角,“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你要是非要这样做,你随意。”

说罢,冯雅转身便走,拿出电话放到耳边似是在给什么人拨打。警察见到这样的对话连忙拦住了她的去路,劝她好好商量,先把赵金的情绪稳定保住女孩儿的生命,但冯雅突然转变脸色,与警察撕扯着钻进人群匆匆离开。

薛寒也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转头,他看到赵金眼中最后的一丝光,没了。

爱到如此卑微,已变成了恨么?

一个女人,连亲生孩子的命都可以毫不在意,这心,要有多狠?

赵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绝望的眼神看着桥上灯光下的人群,也许他还在寻找着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身影,期盼着她还能回来……可剩下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他的目光渐渐挪移向怀中的小女孩儿。

薛寒意识到不对,双眼凝聚,绷紧双腿,在赵金抬起刀的刹那,弓起身体如离弦之箭在刀尖落下之际冲撞到赵金的怀中。

“噗!”

一道血箭迸射而出,刀尖狠狠扎进薛寒的肩胛之中,剧烈疯狂的痛感使他暴起一股力量,扯着赵金怀中的被裹用力一拽,倒退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薛寒的撞击使得赵金也无法站稳,两人皆跌倒,薛寒忍着疼痛连忙爬起,将被裹中的小女孩儿放到桥面上,有警察看到连忙奔赶而来。

薛寒捂着肩膀慢慢站起,对面是野兽般喘着粗气的赵金。

“把孩子还给我!”

赵金怒吼一声,持刀奔向薛寒,薛寒却未躲避而是双手空空的迎了上去。

刀尖瞬间没入薛寒的胸腹,血染桥面。

赵金惊愕的抬起头,只见薛寒严肃的脸上漏出一丝解脱般的笑容,他死死箍着赵金的双臂,大喊一声:“啊!——“

强弩之末的力,抱着赵金双双翻过桥栏,栽落向滚滚黑暗的江水。

警察纷纷奔向桥栏,下坠的薛寒双眼最后看到的是赵金惊慌的表情,耳畔听到的是警察们呼喊的话语,心中所想的是。

“求求你,老天,让我的死,结束这本不该属于他们的痛苦!始于我,也终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