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节

第五章 第三节

1.

(半小时前)

陈玉芳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刹那,她看到了坐在正对门沙发上的千百,不由得愣在当场,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的让人感觉窒息。

“你,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陈玉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千百晃了晃手中的备用钥匙。是啊,十四年,他有的是时间来配备用钥匙。

陈玉芳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她鼓足勇气说道,“老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我只关心当年到底是谁杀了丫头的姐姐。”千百声音冰冷,“因为我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章哥干的。也不可能是你!你叫他出来,在你身后躲着,还是不是爷们儿!敢做就要敢当。”

站在陈玉芳身后阴影中的男人却始终都一言不发。

陈玉芳听了这话,不由得满脸惊愕,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可能,大妮明明就是被老章杀了的,他想报复我!为了报复我,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机会。”

千百不由得一阵冷笑:“报复你?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章哥一直都在忍辱负重,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死在那混蛋的手里!不信是么?那好,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应该很熟悉。”说着,他从面前茶几上的黑布包里摸出一本用塑料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旧工作笔记,“这个,上面的字迹,我想你不会忘了吧?章哥有个习惯,任何他见过的尸体上的特征,他都会记下来,而这本笔记本中的最后一个案例,就是他的大女儿章秋,章秋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掐死的?这不可能,大妮的尸体我亲眼见过,”陈玉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神情激动地上前一步,“她分明就是被她的亲生父亲给开了膛……等等,这本东西,你到底从哪里找到的?我知道老章救过你,但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胡说八道!”

听了这话,千百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了悲伤,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书柜,沙哑着嗓音说道:“嫂子,你从未真正爱过章哥吧,对不对?我想,章哥最后临死之前,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才会藏起这本笔记本,他想让丫头发现,不过还好,被我发现了。章哥的心事,你从未真正懂过,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能够救下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救’?”

千百点点头,缓缓说道:“那时候,丫头的姐姐已经停止了呼吸,章哥曾经是个优秀的胸外科医生,他最后为了能让女儿恢复心跳,情急之下不得不给她开了胸,可是,却依旧回天乏术。陈学峰,你藏了这么多年,也该去投案自首了吧?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你光凭一个死人的笔记就能指证别人杀人?”阴影中的陈学峰突然开口说道,“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千百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近陈学峰身边:“我是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凶手就是你。”

“哦?是吗?说来听听。”陈学峰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笑容,“我要杀一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对不对?我看你啊,大叔,老年痴呆了吧,想象力太丰富了可不好。”

一听这话,千百突然脸色大变,他吃惊地看着陈学峰,突然,他惊愕地说道:“你……”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陈学峰就像一条鱼一般退后一步,灵巧地躲到了陈玉芳的身后,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勒住了老太太地脖子,手上出现了一把长约十五公分的短匕首,锐利的刀锋正死死地抵住了陈玉芳的咽喉:“不准动,不然我捅死你。”

陈玉芳也终于听出了对方声音中的异样,她惊愕不已:“你不是阿峰!”

男人一阵冷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我是他儿子陈一龙,怎么样,你都没有认出我来吧?我爸他早就死了。不过真没有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念着我爸,也真痴情呢!”

“你是阿峰的儿子?”陈玉芳呆呆地转头看着他,“阿峰是怎么死的?”

陈一龙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都是报应,谁叫他背叛我的母亲,”他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愤怒的千百,嘿嘿一笑,“老头儿,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很聪明,可惜的是你并没有证据,不错,确实是我父亲当年杀了那个丫头片子,他临死前都跟我坦白了,但是也是无奈之举呢,那丫头片子知道太多了,她居然想断了人家的财路。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是我父亲干的?现场的证据?就凭那本笔记本?”

千百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对方的白头发:“你父亲也是白头发,这是你们家族的遗传,小兔崽子,你和那个混蛋长得很像,丫头姐姐的尸体被章哥发现的时候,手心里就抓着几根白头发,喏,你要看看笔记本里那个小纸包么?”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陈玉芳,“章哥因为你,这辈子昧着良心做了一件违法的事,他没有举报你们,反而取走了证据,他只希望你好好待丫头。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却还没有意识到当年他对你和这个家付出了什么。”

看着步步紧逼的千百眼中所流露出的陌生的目光,陈一龙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一边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千百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你老爹当初杀了人,你这小兔崽子可不是来认亲戚的,你一定有目的,是不是?”

2.

(现在)

章桐和刘春晓走出废弃厂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前面住宅楼下越积越多的围观者,上前一问才知道上面出了事,而楼顶传来的千百愤怒的吼声则让章桐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好,家里出事了,我必须得上去看看,你赶紧通知局里,呼叫后援。”刘春晓点点头,关切地说道:“你注意安全,我马上上去。”

章桐惴惴不安地通过防火梯爬上顶楼,等看清楚眼前这让人感到不安的一幕后,不禁大声叫道:“千百叔,到底出什么事了?千百叔!你要冷静,别冲动。”

看到章桐,本处于下风的陈一龙目光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得意地说道:“死老头,警察来了,你还敢对我动手?对了,这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吧,长得还挺不错的嘛。我以后可得好好和他聊聊。”

千百一声不吭,右手仍然死死地锁住了陈一龙的咽喉,目露凶光。

“你赶紧松手,死老头,你难不成还想当着警察的面杀我对不对?”陈一龙有些气急败坏,他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千百突然把他往外一推,陈一龙顿时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顶楼外面,他拼命尖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杀人啦!”

“千百叔……你住手!”章桐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再错了。快放了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是凶手!”千百冷冷地说道,“他要杀了你,我绝对不能允许他这么做!”

随后赶到的刘春晓听了这话后,目光落在陈一龙的头发上,突然神色一变,低声对章桐说:“他就是‘笑脸’!”

“这……这怎么可能?”

刘春晓果断地点头:“那天晚上想要撞死我们的,就是他!”

这话被千百听到了,而陈一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他恐惧地尖叫着不断挣扎,试图挣脱千百的双手:“救命,救命,我不想死!没错,我就是‘笑脸’。警察同志,我杀了三个人,我现在投案自首,快救我,这死老头想杀我……”

耳畔瞬间死一般的宁静,这时候,千百抬头看了章桐一眼,目光中竟然带着些许熟悉的笑容。章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她轻轻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千百叔不会干傻事的,我了解他……”

话还没说完,千百突然向前扑去,整个人便和陈一龙一起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坠下了八楼楼顶,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楼下瞬间便是一片惊呼。

章桐惊呆了,面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这么高的楼,就这么下去,两个人是决计活不了了。

楼下,由远至近的警笛声骤然停止,看着地上的惨状,梁水生无奈地一声长叹。而大楼里,一个老年妇在人疯了一般地不停尖叫。

3.

(半个月后)

快要年底了,安平市公安局这栋三十多年的灰色老建筑里也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息,就连法医处也毫不例外,潘健戴着口罩,搬了张凳子,手里拿着抹布,准备爬上去擦拭门框,主任袁浩则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眯缝着双眼,不断催促着潘健要擦拭干净,这地方虽然人丁不旺,但是也要体体面面地迎接新年的。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袁浩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只是嘴角微微一笑:“来了?”

章桐点点头,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袁浩,神情落寞地说道:“主任,这是我的辞职信。”

袁浩转身看着她,却并不伸手去接,他的目光若有所思:“我跟你讲个故事。我有个朋友,他非常出色,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发展,他却选择了这里,我曾经问过他,你是聪明还是傻,他却告诉我,我们是含冤死去的人唯一的指望。如果连我们都不干了,他们就真的看不见希望了。后来,他离开的时候,我又问他同样的问题,他那天晚上哭了,他说他的女儿,会比爸爸更出色。他的这一辈子,只能用‘遗憾’两个字来结束,但是他的女儿,却会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说着,袁浩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好要走了吗?”

章桐愣住了:“你说的……是我的父亲?”

袁浩没有回答,转身进办公室的时候,他顺手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对了,你知道我们干法医这一行的,有个特殊的外号吗?”

章桐茫然地摇摇头。

袁浩回头一笑:“人家都叫我们‘暗夜捕手’,也就是夜隼。”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呢,这是很多年前的老笑话了。”

潘健顿时来了兴趣:“袁主任,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说法呢?难道说是我们的吉祥物?”

“因为我们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一丝不苟不知疲倦地抓坏蛋,哈哈哈……”袁浩爽朗的笑声在法医处办公室里四处回**着。

4.

(尾声)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天空中出现了难得的阳光。章桐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捧着装有千百骨灰的白瓷坛,刘春晓则撑着伞站在她身旁。

“爸爸,千百叔给你作伴来了,千百叔照顾了我和妈妈这么多年,他也该好好歇歇了。叔,在那边,你要少喝点酒,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一定要在梦里告诉我。爸,千百叔,你们放心吧,丫头会好好地走下去,以后的日子,丫头不会孤单。”

说着,章桐打开骨灰瓷坛,把骨灰轻轻洒在墓碑上,一阵风吹过,洁白的骨灰随风扬起……

下山的时候,刘春晓边走边问:“对了,现在怎么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会再那么敏感了?我还真怕你又摔我一次呢。”

章桐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吧。”

“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阿姨?”刘春晓问。

“去吧,总要了结心事。医生说她的精神分裂很严重,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整整十四年,她都在逃避,现在,也终于放下了。”章桐喃喃说道。

“我不明白陈一龙为什么要那么对你们家……”

章桐看了看他:“恨,或者说嫉妒,因为被父亲抛弃的的童年,将会成为纠缠自己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刘春晓突然明白了陈一龙选择‘笑脸’的含义,因为在这个可悲的男人以往的成长记忆中,唯一缺乏的或许就是‘笑脸’:“我曾经听一个老刑警说起过,一个人如果戴着面具久了,那么终有一天,他将再也无法摘下这张面具而彻底失去自我。”

章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父亲的墓碑,又看看身边站着的刘春晓,便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走吧。”

远处的天空,云淡风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笑脸迷局》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