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悔罪情感

从北城区刑警支队回来的第三天中午，我正准备叫李雪儿和周宁去食堂吃饭，内勤过来送当天的报纸。

我随手拿起江州晚报浏览，翻到政法新闻版的时候，赫然发现一个醒目的标题“丧心病狂 货车司机奸杀女村民 智勇双全 北城刑警速擒大**魔”。新闻里详细叙述了北城区刑警支队支队长刘金山如何抽丝剥茧，如何运用侦查谋略突破犯罪嫌疑人张涛心理防线的事迹。

我把报纸拿给李雪儿和周宁看，李雪儿说：“这么快就破了？咦，写这篇报道的不是关瑶吗？”我仔细一看，作者果然是关瑶。

“正好到中午了，你把关瑶约出来一起吃饭，我们问问具体情况，”我对李雪儿说。

李雪儿用支队办公室座机给关瑶打电话，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关瑶在电话那头爽快地答应。

我们约在市局附近的“百年江湖”见面，“百年江湖”主打重口味的江湖菜。我们选了四人卡座，刚点完菜，关瑶就背着个米黄色的女式坤包走进来。

寒暄了两句，我拿出江州晚报问关瑶：“这篇报道是你写的吗？”

“是啊。昨晚写的，”关瑶看了标题，不解地看着我。

“你给我们讲讲，是怎么写的？”李雪儿在一旁问道。

“昨天中午，我们政法新闻部的主任对我说，北城区刑警破了个大案，叫我下午去采访他们支队长刘金山。下午我奉命去采访，那个支队长刘金山非常热情，他给我讲他们是如何细致勘查现场，如何准确分析案情的。”

“他给我说，那个货车司机有犯罪前科，见被害人孤身一人，临时起意，奸杀了被害人。他又说，这个案件很有难度，没有目击证人，在现场也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他是运用了多种讯问策略才最终攻破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线的。”关瑶讲完，喝了口水。

“对了，刘金山说那个司机被他说得痛哭流涕，最后还写了一份悔罪书，”关瑶放下水杯，补充道。

“悔罪书？你看到了？”我问。

“对啊，你亲眼看到了那份悔罪书？”李雪儿也问。

“百年江湖”主打的招牌菜是火爆腰花，一条条切成凤尾状的腰花在青椒和红椒的衬托下，散发出诱人的食欲。李雪儿一边问手也没停着，转眼间半盘腰花已被她扫光。

“你个女娃娃，吃恁多腰花爪子？”周宁在一旁怒目而视。

“吃啥补啥嘛！最近坐多了，腰杆疼，”李雪儿莞尔一笑。

“我看到了。我还用相机拍了照，下午洗出来就给你们送来。”关瑶说。

临近下班的时候，关瑶把洗好的照片送过来。我拿起一看，果然是张涛亲笔书写的一份悔罪书，落款处有张涛的签名，签名上还按有他鲜红的右手食指指印。

尽管证据看上去似乎很确实，但我的心里仍然惴惴不安，我想起黎志强案中的讯问情境，决定让欧阳教授再看一看报道和照片。

我和李雪儿走进欧阳教授房间，他正在书桌前伏案写作。接过报道和照片，欧阳教授仔细看起来。过了一会，他猛地将报道和照片摔在书桌上，“啪”的一声，把我和李雪儿吓了一跳。

“一个支队长，还玩这种把戏！”欧阳教授显得很生气。

“怎么了？老师，”想不到一篇报道和一张照片让欧阳教授这么生气。

“这个案件明明还有很多疑点，他们这样搞，是草菅人命，”欧阳教授说。

“那个货车司机不是认罪了吗，他还写了悔罪书，”李雪儿在一旁问道。

“这个就是刘金山搞的把戏。你们仔细看看，这份悔罪书书写过于干净，卷面过于整洁，没有涂改，没有错别字，也没有明显的语病。张涛只有初中文化，他能一气呵成写完悔罪书不出一点错漏？这份悔罪书根本不是张涛自然书写的，更像是他抄写的。”欧阳教授用手指点着照片说道。

“以前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些侦探也喜欢玩这种把戏。他们先逼迫嫌疑人认罪，然后再让他亲笔书写供词，书写的时候，要求嫌疑人增加悔罪情感的表达。他们认为，这是大幅度提升供述证明力的侦查技巧。”

欧阳教授指着悔罪书的最后一句让我们看，上面果然写着一句：“现在我对我犯下的罪过，深深地感到后悔、自责。我要求赔偿被害人家庭的一切经济损失。”

“在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刘金山认定货车司机就是凶手，这个判断过于草率。”欧阳教授继续说道。

“从犯罪风险的角度看，如果张涛想奸杀王永梅，从广胜到刘家沱，要经过很多偏僻路段，他完全可以选择这些路段作案，然后毁尸灭迹，这样做，被发现的风险更小。”

“从被害人被害风险角度看，王永梅遇害时，是晚上九点多钟，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那个时候，她被害的风险在上升。根据犯罪学上的日常活动理论，不能排除陌生人介入作案的可能性。”

我想起来，上课的时候，欧阳教授曾给我们讲过日常活动理论。

日常活动理论是环境犯罪学的一个重要理论，最早由美国学者科恩和费尔森提出。他们认为，可以从三个方面评估特定犯罪发生的可能性。一是要有合适的犯罪目标。一起犯罪能够产生，首先必须有适合的犯罪目标。二是具有能力及不良倾向的潜在犯罪者。三是缺乏强有力的监控者。即使存在适合的犯罪目标和犯罪主体，犯罪也未必发生，因为如果存在着有力的监控者，往往会对潜在的犯罪人起到威慑作用。

讲这个理论的时候，欧阳教授最后用了一句话总结，他说，有些犯罪的发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被害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碰到了一个错误的人。因此，在侦查工作中，分析被害人的被害环境，评估被害人的被害风险很重要。

“在这个案件中，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欧阳教授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还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李雪儿问道。

“在王永梅遇害的现场，我发现案犯实施了一种特殊的行为，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案件恐怕不简单。”欧阳教授说道。

“特殊的行为？什么特殊的行为？”我和李雪儿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我们的问题，欧阳教授这一次并没有立即作答。他抱着双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对我说，要我去联系杜佑华总队长，他要和杜总队长碰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