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调查访问

查找尸源身份是侦办无名尸案件的侦查学常识。有经验的刑警甚至认为，只要找到尸源，案子就破了一半。

吃过早饭，我们赶到市中区公安分局，罗显明正按照这样的思路指挥侦查。一方面他要求法医解剖尸体，进一步确证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另一方面他要求刑警队的民警通过各种方法查找尸源。

考虑到我和李雪儿对市中区的地理环境不太熟，钱大海专门从支队抽调了一名年轻干警带领我们调查。这名年轻干警就是上次接我和欧阳教授的周宁，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队里的刑警都亲切地叫他三娃子。

周宁身材健壮，国字脸，皮肤黝黑，不说话的时候，像座黑塔。一开**流，我和李雪儿都感受到他开朗爽直的性格。他的国字脸异常方正，每次我看见他的时候，都很想提支毛笔，在他脸上写个“玉”字。

尽管周宁年纪不大，但是从警的经历却很丰富，先后在交巡警和派出所干过，最近才调到大要案件侦查支队工作。我们三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江州人，不一会就混得像老朋友般稔熟。

我记得欧阳教授在讲授“调查访问”措施的时候曾说过，实际的警务工作大部分是与民众接触，所以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警察必须多用嘴和耳朵，而不是用枪和警徽。

诚哉斯言。整整一个下午，周宁带着我和李雪儿在现场周围不停地走访，刚开始，我和李雪儿还满怀期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种付出和收获明显不成比例的走访效果大大挫伤了我俩的锐气。

我的喉咙变得沙哑起来，李雪儿走路也一瘸一拐。江州下午的阳光甚是毒辣，我感觉喝下去的水还没有到喉咙就被蒸发掉了。

看看没有什么发现，我和李雪儿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周宁对我们说，反正都出来了，我请你们到下面的洪崖洞街吃了晚饭再回去。

我们沿着“张烈士培爵纪念碑”后的石梯下到洪崖洞街，街上的餐馆生意兴隆，食客如织。

周宁带我们去的餐馆叫“胖妈餐馆”，店主人是一个和蔼可亲，胖乎乎的大嫂。这家餐馆的招牌菜是河水豆花和水煮鱼。

河水豆花是江州的传统吃食，颇受江州底层民众喜爱。记得在临江厂读书的时候，我喜欢到父亲工作的建筑工地去玩。一到中午，那些劳累半日的民工最喜欢点食的就是这种价廉物美的豆花饭。 就着在油碟内蘸好的豆花，他们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那个场景极富生活气息，尽管事隔多年，仍然历历在目。

水煮鱼则是后来发展起来的一道江湖菜，最早流行于江州市翠云一带。发明这道菜的人是一个叫王胖子的厨师，他原本擅长做水煮肉片。据说他发明这道菜的灵感，来源于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个朋友生活在嘉陵江边，每次前来探望他，总要带上几尾刚刚打上来的嘉陵江草鱼。朋友相聚，小酌几杯是肯定的，眼看时近中午，王胖子反而犯了愁，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好友从小忌吃大肉，偏偏家中又没有准备其他肉，正在发愁之际，木盆里蹦跳的草鱼提醒了王胖子，何不水煮“鱼肉”。

就这样，第一盆水煮鱼诞生了，更没想到的是，鱼肉的鲜美、麻辣的厚重，使得朋友赞不绝口，从此这道菜就传播出去，成了江州的一道名菜。

薄薄的鱼片和红红的辣椒漂浮在一大锅热油之上，嫩白如雪的河水豆花浸泡在黄色的胆水里，店里的小妹将这两样菜端上来一放，整张餐桌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吃一口麻辣嫩滑的鱼片，再喝一口清甜解暑的豆花水，整个下午的辛苦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和李雪儿都没有来过洪崖洞街，放眼望去，这里仍然保持着古朴的风味，青砖黛瓦、旧石板路、老式门窗随处可见。

周宁在一旁介绍道：“洪崖洞街是江州的一条老街，原来有很多明清时代修建的吊脚楼，可惜近来拆除了不少，听说这里马上会全部拆掉，要打造成一个标志性的现代景点。”

顺着周宁手指的方向看，江边果然有大量的吊脚楼正被拆除，那些吊脚楼被拆去了顶上的飞檐，只剩下无数根孤零零的柱子，远远望去，像一个个木制骷髅。

我们三人正吃得入味，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小妹，上茶。”

一个打着赤膊，留着光头的中年男子用江州话喊道，旁边另有三个打着赤膊的男子正拉出椅子，围着餐桌坐下。

“嘿，妈哟，昨天晚上撞到个鬼，”那喊话的中年男子坐下后，点燃一支烟，用韵味十足的江州话说道。

“三哥，啷个嘛，啥子事？”旁边的三个男子问。

“是恁个的，昨天晚上我尿涨忙了，起来屙尿，屙完尿，想起门口好像还有几件衣服没收，就拿叉棍去收衣服。” 中年男子停下来，深吸一口烟，又呷了一口盖碗茶。

“衣服不见了嗦！”三个男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听我说嘛，”中年男子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派头，吊着胃口，“我一出门，就看见有一个影子从门口过，肩上好像还扛着啥子东西，我抬头看，门口的衣服不见了。我想，嘿，狗日贼娃子胆子大吔，偷到我头上来了。”

“逗是逗是，三哥不偷别个都好了，还敢来偷三哥，”三个男子手里各抓着一瓶啤酒，显得义愤填膺。

“老子当时拿起叉棍就追，边追边喊站到。那个影子一扭头，把老子黑了一大跳（江州方言，吓了一大跳的意思），绿油油的一张脸，像个鬼一样。老子胆子还是大，又追了几步，那个影子突然跑上洪崖洞旁边的石梯，又回头，一张卡白卡白的脸，脸上洞大两个眼睛不停地闪。老子魂都黑落了，把叉棍一丢就往回跑。”

“今天早上起来，看到衣服早都被我婆娘收进来了，老子气惨了，捶了她一顿，狗日不早说，害得老子差点把命除脱。”中年男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听了中年男子的一番话，我心中暗叫不好。我记起欧阳教授曾经给我们说过，调查走访有三种模式，一种是现场访，主要围绕现场中心进行走访。一种是关系访，主要围绕被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走访。还有一种是轨迹访，要注意沿着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案发前后可能的行踪轨迹进行走访。

在讲课的时候，欧阳教授特别提到，大多数警员都能想到前两种走访模式，但常常会忘记第三种模式。想不到在课堂上学得明白，一出来实战就忘得一干二净。我心里连连责骂自己，下午将走访的范围局限在中心现场这个区域，忽视了石梯下的洪崖洞街，差点遗漏了重要线索。

心念到此，我起身走过去，将右手搭在中年男子肩上。

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猛地转过头盯着我，吼道：“啥子事？”

一旁的周宁反应很快，他意识到我的举动可能引起误会，掏出警察证对中年男子说：“没事，没事，今天四位兄弟的饭钱算在我头上，不过吃完后，我们还想再听听昨晚的事。”

中年男子用搭在肩膀上的汗衫把脸一抹，说道：“恁个回事嗦，早点说嘛！”他一扭头，用手指打个响片，喊道：“小妹，再端盆水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