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进了屋之后,陆叙发现这楼虽然看起来陈旧,但居然是复式,屋里没开灯,窗帘也被放了下来,本来就疏淡的月色被这厚重的窗帘一挡,屋子更是黑得密不透风,再加上复式的房型,无端就让人喘不上气。
沈时似乎已经对此事习以为常,行为举止很是自然,不像陆叙,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却又觉得这事挺刺激。两人放轻脚步,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沈时没有在一楼多做停留,直接上了二层,这楼有些年头了,而且楼梯是木质的,按理说踩着或多或少应该会发出些声响,但是没有,两个人对力的掌握都是炉火纯青,就这么十几级风吹过大概都会发出声响的木楼梯走下来,屋中还是静极。沈时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陆叙,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二楼空间稍有逼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叙隐约听到“咚咚咚”的声响,有些钝,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能发出这个声音的举动,头皮忽然一炸,这似乎是用头撞墙或者是撞地的声音。陆叙觉得这屋子顿时就高深莫测起来,这大晚上的谁这么有闲情雅致在这黑黢黢的屋子里撞墙啊?
显然沈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陆叙看着黑色在沈时的周身勾勒出一道更为深沉的光线,她不禁又快走几步。两人行至一间仓房模样的房间门前,门缝不严,有微弱的灯光从门板下面流泻而出,沈时停下脚步,陆叙还没等发声,就见沈时抬脚踹开眼前单薄的门板。
轰然巨响过后,陆叙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这毫不起眼的灯光闪的刺痛。她探头一瞧,当下愣住了,屋中的情形使她措手不及,吴淮被捆个结实扔在角落里,额前还有淤青,而在他身前坐着的,是赵子迎。
看见沈时和陆叙进来,吴淮原本带着惊恐的眼在瞬间又燃起生的光亮。
陆叙觉得这反转实在猝不及防,她愣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乍一看见沈时和陆叙,赵子迎神色带着慌乱,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浑身抖个不停。
陆叙看得出来赵子迎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虽然觉得惊悚,但还是尽量温和的问赵子迎:“是你把吴淮带来的?”
吴淮被赵子迎塞住嘴,在一边“唔唔唔”个不停,陆叙嫌他吵,指着他鼻子道:“你给我闭嘴。”
吴淮识时务,这会看出来只有沈时和陆叙可以救自己,当然是听陆叙的话,乖觉的闭上了嘴,朝一边挪了挪。
赵子迎始终一言不发,就好像被老师逮到的逃课的优等生一般,满脸都是羞愤,她看着沈时,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放弃了,蹲在地上将头埋得深深的。
沈时从赵子迎身边经过,拎小鸡一样将吴淮从地上拉了起来,对他道:“你就这么走吧。”
吴淮来不及诧异,像个僵尸一样哭着就跳出去了。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三个人,陆叙觉得自己在这挺多余的,这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她这锃光瓦亮的大电灯泡在这横着也不是个事,她也自觉朝外走。
刚摸到门口,沈时伸臂一拦:“你干嘛?”
陆叙觉得沈时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你干嘛?”,她对着沈时使眼色,眼神一个劲朝一边的赵子迎瞟,并且伸手在沈时和赵子迎之间来回比划,张着嘴无声道:“你俩好好沟通沟通,别动怒啊,也别动手。”
沈时“噗哧”就笑出了声,他将陆叙拉到自己身边:“待着吧,不用出去。”
陆叙觉得自己尴尬极了,她想了想,蹲到赵子迎身边,小心翼翼问:“那个什么,你是不是被吴淮给缠的烦了?”
赵子迎又安静了好一会,似乎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她目光略显呆滞,慢慢站起身,她说:“找个地方吧,我们聊聊。”
几人出门的时候,楚鹤正拉着吴淮手上捆着的绳子,像牵着只大型犬一样拉着吴淮不让他走,当然,他也没有大发善心替吴淮解开绳子,这畜生虐待老人的事他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些,这会实在看他不顺眼。见沈时他们出来,楚鹤嘿嘿笑了起来,他对吴淮道:“你的好日子来了。”说完就将吴淮推搡上了车。
陆叙过去的时候,一拉开后车门见楚鹤嬉皮笑脸的正在跟捆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吴淮说着话,看得出吴淮的抵触情绪很深,眼里的惊恐比刚才更甚。楚鹤朝着陆叙一挑眉:“没看见人家正在跟小淮淮增进感情?你去坐前面。”
凑巧沈时和赵子迎也到了车前,见陆叙傻站着没动,沈时皱眉:“没听见他的话?”
车上的气氛依旧诡异,陆叙觉得自己似乎抢了赵子迎的位置,所以一路都没有说话,沉默的车厢里,只有楚鹤对着吴淮聊得起劲。
几人随便找了一家小店,临下车前,楚鹤一边给吴淮松绑,一边笑眯眯在吴淮耳边道:“一会乖乖的跟着我走,知道了么?”
一开始吴淮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是一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沈时,他就接受了。
嘴刚一解放,吴淮就开始指着与自己隔了个楚鹤的赵子迎哭天抹泪:“我什么都没做,是她!是她把我骗到这里的,她说她可以帮我逃离精神病院。”
沈时闻言从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赵子迎的视线,她看起来有些无助,眼神里带着祈求,似乎是想求得沈时的原谅。
“我一开始没想把他怎么样。”落座之后,赵子迎将脸埋在掌心里,神色疲惫:“后来,我们去他家里那次,我听说他虐待老人,这才想给他些教训的。”
陆叙听得云里雾里,她说:“虐待老人固然可恨,但按照人的心理来说,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冒险去报复一个陌生人,你这……”
赵子迎擦了擦眼泪,她将袖子挽起。细长如藕的手臂上布满伤痕,有些是新伤,有些是陈年的疤痕,一层覆着一层,看得陆叙直咂舌。
“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跟人私奔了,扔下我和我爸,我爸心里不舒服,所以从小到大都是,只要他一不顺心就打我出气,喝酒了也打,不喝酒也打,我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拿我来出气?”她声音有些颤抖:“吴淮的父母把他养大又做错了什么?要让他这么拳脚相加?”
陆叙唏嘘了好一阵,如果换成是自己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阴郁的环境中,不疯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想着又看了眼赵子迎,在那样的环境中能成长为这样一个正常人,其实她的内心还是很强大的,如果不是这次被吴淮刺激到了,她也不会走这一步。
沈时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突然问了一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到那些的?”
赵子迎没反应过来,倒是陆叙吃了不小一惊:“梦?她?”陆叙倾身看着赵子迎,也跟着问:“你梦到过我们?”
赵子迎也是一阵错愕:“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陆叙猛灌了一口水,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赵子迎居然才是共鸣者,她斟酌着用词,继续问:“我们之前见过面么?”
赵子迎低头想了一会,道:“看见你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分不清梦里和现实。”
陆叙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有某一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四处乱瞟,视线从沈时淡然的脸上一滑而过,然后再定住,对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出现在沈时身上,他女朋友都这样了,他现在却是一副“我早已经知道了”的模样,陆叙又往细了琢磨了一下,恨不能从椅子上跳起来照着沈时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这人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性的接近的赵子迎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关她啥事,但是他就不能提示自己一下?要知道她可是一直以为吴淮才是共鸣者的。
赵子迎看起来有些沮丧,她低着头不发一语,反倒让陆叙觉得不自在起来。
沈时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其它情绪,他靠在座位里沉沉看着赵子迎,就在陆叙以为他能说出什么令人潸然泪下的话出来时,沈时站了起来,他说:“你该庆幸。”
赵子迎泪眼朦胧,静静看着沈时和陆叙一前一后出了门口。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沈时不爱她,现在想想,就连当初她问他两个人的关系时,他都选择敷衍自己,只是她也跟着沈时骗自己罢了。
赵子迎哭够了,这才拖着像灌了铅一般的双腿朝家走。
这几年,她的父亲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倒是有所收敛。他因为腿脚不便,长年待在家里,赵子迎曾经劝过他几次,让他没事外出换换空气,现在他倒是不怎么会对自己动手了,可他学会了砸东西,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一遍。赵子迎也曾想过用极端的手段来阻止这些悲剧蔓延,最后却全都夭折在自己仍然存在的良知里。
其实在她的母亲扔下他们父女之前,她的父亲对她很好的,也曾为了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兼职数份工作,最后因为疲劳过度晕在施工现场而被送进医院。或许是那些残留的父爱余温,才使赵子迎迟迟下不去手吧,平时的不满与怨恨,她只能通过梦境来发泄。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深渊里过了许多年,在她又一次劝说父亲未果,父亲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之后,她偶然得知了吴淮父母的事情,才会想到在现实世界里杀了吴淮解恨,将她之前在梦里所用到的所有手段都施加在吴淮身上,让他也痛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