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眼前的男子逆着光,似乎很激动的在朝自己咆哮着什么,但是无论陆叙怎么努力都听不见男子的声音,男子说完,走向大开着的窗边,动作轻巧的爬上了窗台,表情轻快的就像远游的人要归家那般。

陆叙很快反应过来男子想做什么,忙从地上站起来,试图去拉他,可还没等迈步,只见另一道更迅速的身影从她身后冲了过来,几乎是在一瞬间,男子整个人翻出窗外,只剩蓝色的窗帘孤单单随着风摆动。

陆叙猛地从**坐了起来,下意识看向窗边,窗帘没有拉严,外面正在下雪,万物银装素裹,而这个梦,她已经梦见过千百次,梦里面一直有一个看不清脸的想要跳楼的男人和另一个身影一团模糊的杀人凶手。

陆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夜晚的病房空****的,令人忍不住想要吃些热乎的食物来填满内心的空虚,她稳了稳神,决定出去觅食。

外面的温度已经是零下,陆叙觉得没被羽绒服遮住的脚踝处有些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将羽绒服又裹紧了一些。她要去的超市就在医院旁边,隐在三根昏黄的路灯后面,屋顶上的细雪化开又冻上,滴在屋檐下,形成了冰锥。

陆叙小跑进去,轻车熟路找到摆放三明治的货架,一口气拿了五种口味的。

因为是超市的常客,老板娘觉得陆叙长的白白净净的特别招人喜欢,在结账过后,又顺手给她拿了桶新进的泡面:“这个口味刚出,你拿回去尝尝。”

陆叙捏着找回来的零钱,有些不好意思,见推拒不成也就收下了,准备下次再来的时候多买点东西。陆叙将购物袋抱在怀中,一出门忽然看见一道人影飞奔而来,那双腿目测得以每分钟交替七百二十次的频率向她所在的地方靠近。不等陆叙感叹人生三急的威力,那人路过陆叙身边时,顺手从陆叙手里抢过零钱。因为之前捏的比较紧,陆叙被巨大的力量带倒,摔了一屁股的雪。

陆叙愣了一下,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不及清理身上的积雪拔腿就朝那人追去。她跑步跑了二十多年,速度自然不会落在那抢钱的劫匪之下,她一路跟着劫匪进了医院,途中只觉得雪花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脸上犹如刀割。

医院大厅里护士患者往来不绝。陆叙艰难的在人缝中生存,眼睛一直盯着劫匪的身影,生怕跟丢了。眼见劫匪背影一闪,消失在楼梯间,陆叙一把将挡在身前推着车的护士搡开,直追而上。

一口气跑到八楼,劫匪见陆叙还像只疯狗一样穷追不舍,直接把钱甩地上了,一手插在腰间,几乎带着哭腔喊道:“姐你别追了,咱歇会吧。”

一共就五块钱,把他撵的嗓子都跑冒烟了。

陆叙踏过在地上静静躺着的五块钱,笑了一声:“你小子倒是再跑啊。”

劫匪见陆叙面不改色心不跳,暗道自己倒霉,今天闲逛一天没开张也就算了,还遇到位高手,这么看着,自己马上就要进局子了,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他只好再度迈开一双腿开跑。也不知是老天想让他死还是他大脑跑缺氧了,只见劫匪一个转身直接推门进了八楼的走廊,等陆叙追过去之后,正见他进了自己的病房。

“站住!”陆叙一路喊着冲了进去。

病房里安静如斯,刚刚进屋的陆擎文正坐在床边摆弄着陆叙的笔记本,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看样子是正在和人视频。

陆叙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她刚才明明看见那个人冲进了她的屋里,然后就没影了。她咽了口唾沫,伸手缓缓推开身边卫生间的门。卫生间面积不大,整个空间一览无余。她朝里面看了一眼,没人。

陆叙突然感觉到腿有点软。

“你站那看什么呢?”陆擎文见陆叙一直没动,不由皱了眉:“怎么了?”

陆叙从震惊中回过神,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爸,刚才有人来过么?”

陆擎文上下扫了陆叙几眼:“没有啊,今天你朋友要过来?”

陆叙良久才回过神:“没……”

话还没等说完,忽见眼前情景变得模糊,陆擎文的身影也若隐若现,陆叙揉了揉眼睛,只见在陆擎文坐着的地方好像多了个人影,又似乎是她眼花,陆叙咬着嘴唇逐渐接近陆擎文,正要伸手触碰,眼前的一切又好像被卷进了漩涡,陆叙心里一惊,猛然从**坐起。

外面夕阳残血,陆叙在梦中梦里再次与那杀人凶手相遇。

“睡醒啦?做梦了啊?”

身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陆叙一个哆嗦,她转头,隔着果篮里那硕大的红心火龙果呆呆看着众人。

“身体感觉怎么样?今天做过检查了么?医生怎么说?”

有人率先开口发问。

陆叙仍有些震惊:“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你睡觉那时候呗,我看你这脸色也不太好,你没什么事吧?”

陆叙这才回神:“没什么事,今天刚确诊,医生说我现在已经出现眼底改变的现象,白细胞总数还在长,颈部血管也有杂音,这就是大动脉炎症没跑了。”

众人被陆叙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细细一琢磨,觉得陆叙现在怎么看都是离死不远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大家争先表达自己的担忧。

其实现在距离陆叙要死的消息最初传遍整个武术圈那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要说担忧,还是圈里洪拳那一派最担忧。

陆叙觉得自己现在除了记忆力有点减退,视力也有点减退,并且时不时会失语之外,还没有出现其余的症状,当然,离爆发并发症然后早逝也大约还有一段距离。她一直认为,凭着自己那与脸皮厚度不相上下的生命厚度,她是可以活下去的,还能再替洪拳争几年光。

陆叙吁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盖着的印有“人民医院”字样的被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听着众人的询问。

“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听说有风险?成功率一半一半?”

陆叙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些浑身好像踩着电门了一样不停抽搐的昔日手下败将们,实在是想告诉她们,她知道大家是来探病的,但也请各位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那嘴两边都成直角了,没耳朵挡着都要咧到后脑勺了,能不能笑得委婉些?

众人见陆叙面色不善,惊觉自己的开心太溢于言表,笑容一不小心就更灿烂了。

“你倒是说话呀。”

其实陆叙透过问题的表面听出了她们想让自己死还有点舍不得的本质,于是顺手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就着衣服擦了两下,含糊其辞回:“看医生怎么安排吧。”想了想,又安慰大家道:“风险肯定是有,去做个痔疮手术还有死人的呢,更别说是血管重建了,但那都是一般人,我是不一般的,你们知道的。”

众人面面相觑,陆叙这厮大概从懂事的第一天起就当自己是陆阿采的后人。陆阿采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洪熙官的师妹、黄飞鸿他爸爸的师父。所以大家从认识陆叙的第一天开始,就觉得这人特别擅长往自己脸上镀千足金。当时她们还表示过不满,用尽一切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来反驳她。

陆阿采是南方人,你一个北方人,怎么就是后人了?

陆叙解释,可能后来她们家族闯关东了。

后来大家再也没说过这事。

见大家都不说话,陆叙觉得她们还是不肯承认自己陆阿彩后人的身份,不屑的朝她们翻了个白眼:“跟你们咏春和现代搏击没啥好说的,你们不懂。”

这几年大家也没少私下里互相约战,理由不外乎是大家认为洪拳不能实战,陆叙当然是用实际行动打了她们的脸。

众所周知,洪拳主张近身搏击,先守再攻。就拿陆叙入院前与咏春派的那一战来说。陆叙用“偷溜”等弧形身法躲过了咏春的连环冲拳,趁对方不注意又使了长攻撞拳,以横破直,拳头直砸对方头部。洪拳一向忽视腿功,自打陆叙发现了洪拳这个弱点后,就格外注意起腿功的运用来,这一整套拳法下来,对方只剩被动防守的份了。

大家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探望陆叙,二是借机气一气她,不料最后是自己惹了一肚子气。

最后大家派了个代表发言:“行,等你下来之后,咱们再打一场。”

她们和自己打了近十年,在这十年中,团体全国第二的宝座她们一直坐的很稳,这点在陆叙看来非常难能可贵。

陆叙正想开口说话,整个人却在刹那之间**了一下,头也跟着疼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钻心的痛意毫无预警直达心脏,连着全身的血管,密集的抽搐感让陆叙一度庆幸,她这心脏不是假的。

陆叙咬着牙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众人见陆叙脸上毫无血色,心里有些怕,正要出声询问就被陆叙抬手截断:“果篮我收下了,你们人我也见到了,外面天都黑了,你们快点回去吧,快过年了,现在治安不好,万一你们路上遇到个什么坏人,那人得多倒霉啊。”

大家脸上黑一阵红一阵,本来还想多留一会,见陆叙这么一说,纷纷把手里的果皮一甩,将削了一半的苹果用力朝桌上一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见众人那花花绿绿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外,陆叙这才放下了手里只啃了两口的苹果,一手捂着心脏,蜷缩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