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世外高人

白可在星巴克的一边排着队,她仍然思考着昨晚林薇那异常的言行。

即便大脑在不停的运转着,她仍然能够腾出足够的注意力去简单观察周围的人、事、物——星巴克里另一头的一群顾客,他们充满活力,嬉笑打闹着,显然他们彼此很熟悉,而且关系很好。

她离三十的年龄还有好一段距离,身材苗条,还扎着马尾辫,她那一身即能充当职业装,又能在学校里当休闲装的装扮,只需要一件夹克来调节一下就好,非常得体,毫不夸张。

白可很喜欢这种风格,并且称之为“休闲正装”,尤其是气质也可以随之而改变,百变女王早就是校园里大家对她的爱称了。

长长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白可的眼睛不禁又瞟向了那四张桌子联排的那群人。他们大声交谈,谈话间充满了愉悦和亲昵,一点都不在乎有谁会听到他们的对话。相反的,他们甚至看起来还欢迎别人的加入——那天南地北的八卦话题当中,比如哪个明星被爆是渣男了,而原配和小三又有着说不明的关系。

即便是系统排列大师的白可,她其实对这些也很感兴趣,只不过三年前的那一幕,如今已经使她患上了广场恐惧症(焦虑症的一种,特指在公共场合或者开阔的地方停留的极端恐惧,因为要逃离这种地方是不可能的或者是会令人感到尴尬的),所以她的内心是无比矛盾的,既向往人群,又害怕人群。

她恋恋不舍的最后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走到了柜台前。

“嗨,大美女。你来啦。”男服务员对这名气质独特的女人热情的招呼道。白可每周二都会来这里,所以这里的店员都认得她了,同样也不需要再多问她点什么:他们早都记住了——卡布奇诺,一块糖。

白可付了钱,心里依旧惦记着林薇的事情,于是她站在边上等着她的咖啡,又不禁看了眼那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她掏出了手机拨打了林薇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白可挂掉了电话,一种不安悄然的袭来,但是从林薇说那奇怪的话,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到24小时,即便有什么猜想,也总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报警吧?况且她自己还是心理猎人小组的成员。

有几张桌子被绳子围了起来,还有两个人正把一条巨大的横幅挂在店里的角落:紫色的横幅上用鲜艳的黄色写着Deafcare,这下绝对不会有人看不见了。

一名年轻人站到中央,示意大家安静,于是周围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他引起了与白可一同在等咖啡的另外两名顾客的注意。

“他们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又是搞什么企业营销的活动?”一名顾客厌恶的朝着服务生问道,以期许有人能轰走这些人。

“这是失聪人群的咖啡俱乐部。”白可主动解释道,服务生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继续用蒸汽给牛奶打泡。

“原来是这样……”刚才还没好气的年轻顾客,一下尴尬得声音都降了好几个分贝,他这才注意到白可——这名将近一米七左右的女生,算上挎包大概不超过110斤。而且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白可那健美的身材。她的妆容完美无瑕——很显然她在那上面花了好多时间。她的眼睛戴了美瞳,是淡紫色的,周围画着淡淡的一圈眼线,脸颊上涂着浅浅的腮红。

不论是由于才华还是美貌,白可都已经习惯了旁人那种惊异的表情。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吗?”年轻人好奇的问道,他觉得这种俱乐部很偏门。

“算也不算。”白可回答道,“呃,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但是对他们略知一二。不过我不认识他们。”

年轻人听得一脸茫然,服务生过来把白可的卡布奇诺放在了柜台上,就连他也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很难说清楚。”白可嘟哝道,她经过了他们身旁,走到了店里最偏僻的角落里——那个不招人喜欢、无人问津的位置,对于白可来说可是VIP专属座位。

她坐了下去,盯着杯中的卡布奇诺,彷徨着人生是苦还是甜,亦或是搅拌在一起之后的味道?

在她三年前受到严重心理创伤之后,她曾有一段时间不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原本对人性就看得很透彻的她,在见到了人类的残暴血腥之后,愈发的厌恶人类——虽然她很清楚那种残暴只是某一个杀手的行为而已,但是秦子谦那晚说得没错,每个人的心底都是暗藏着暴戾的,为了生存,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成为不择手段的凶手呢?

不过所幸得到前任心理学协会会长张博士的点拨——他将白可安排到了聋哑人疗养院中,进行为期一年的义务帮助活动。

一开始白可很消极,甚至很抵触,对于精通心理学的人来说,别人的关怀和帮助,也许远远比不上自己去接纳事实,可往往这才是最艰难的部分,事实上又有多少个心理专家接纳了他们真实的自己,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义正严词的样子,可是一转身又是另一副嘴脸。

也正因如此,在那刚开始的半年里,她对那个不正经的程浩然尤为想念,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心理医生,只不过这样看起来荒唐的人,也许难被已然形成模版的社会需求接纳。

不过她当时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操心程浩然,因为那时候她的状况也极其不好,日渐消瘦、精神萎靡的她,直到有一天在花园里见到了一名失聪老人,自己和自己下象棋的时候,她上去看了一下,也正是这一看,改变了她很多的想法。

严格来说,那老人并不是在下象棋,而是在摆象棋,他那九十多岁的高龄在疗养院里也算是个名人了。

“这个是我们的院长。”失聪老人自顾自的说道,他听不到身后白可接近他的脚步声。

白可远远一瞧,发现这老人居然用“马”来形容院长,她便饶有兴致的悄然站在了那失聪老人的身后。

“这是我们食堂的老秋。”失聪老人又取了一个“炮”,白可一看忍不住笑了,没想到这失聪老人还真能表达出食堂老秋那一天天火急火燎的样子。

“这是照顾我们的小吴。”老人又摆了一个“车”,白可微微皱了下眉头,护工小吴尽心尽力,为大家做了不少事,就是平时比较横冲直撞,很多时候也会伤到这里聋哑人的感受,不过大家还是能体谅小吴的。

随着失聪老人一个一个的将棋子命名摆上,并且以一个奇怪的排法展示的时候,白可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系统排列的意向无非也就是这样,剩下的全靠个人领悟和实战经验了,没想到这名失聪老人居然能那么精准的表达出复杂的人员关系!

“你来啦?”失聪老人头也不回的,却慈祥的打了个招呼。

白可先是一震,回头望了望,又扫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别人,难道老人是在和她打招呼?

出于礼貌,白可只好多走几步,来到失聪老人的面前,尴尬的点了点头。

老人友善的示意让她坐下,她不好拒绝,便坐了下去。

“每天的这个时候,你都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什么心事吗?”老人问道。

白可知道对方听不到,而她自己才学了一点零星的手语,根本无法表达她那复杂的经历,于是她取出了六枚棋子,将一个兵放在了正中间,然后四匹马,一辆车于五个不同的方向环绕着那个兵。

“四马一车”失聪老人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白可的意思,“车裂刑罚其实也是用马或者牛,而你选车仅仅是因为马的棋子不够,所以用车来代替马对吗?”

白可微笑的点了点头。

“你亲眼目睹了五马分尸?”失聪老人惊异的问道。

心事重重的她用两只手同时在空中上下并排划了个“约等于”的波浪符号。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明白沉积在白可心底的碎渣,是多么的狰狞恶毒又恐怖,于是他顿了顿,幽幽的品了口清茶。

在之后一年漫长的时间里,他和白可分享了很多,从他还是9岁就参军的经历开始,一直到他是如何在战争中亲眼见到战友支离破碎,以及如何负伤失聪的……

“达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路途最为遥远;达到音调单纯朴素的极境,经过的训练最为复杂艰巨。”

这是白可离开时,失聪老人送给她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