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邻居

那栋破旧民房门口那儿,潦倒的歪挂着两个一米左右的汉字“补鞋”,但是这广告牌的红色字体颜色,早已褪得所剩无几,不注意看的话,甚至都无法辨别出这是招牌。

同样一扇不知道是用来透气还是透光的狭小百叶窗上,挂着平纹粗布窗帘,看上去脏兮兮的。

程浩然走到了门前,由于没有门铃,他只好扣了扣那质量极差的生锈铁门,铁门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开门的是个流着鼻涕的脏小孩,这倒没有出乎程浩然的意料。

“你好,你父母在家吗?”程浩然礼貌的问道。

小男孩沉默,他盯着程浩然和白可,似乎很反感这些陌生人,而且带着深深的怀疑。

程浩然迅速的扫视着屋内——虽然民宅都是独立建筑,但可能是由于受到同个时期建筑风格的影响,它的内部和案发那便的杂货铺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小男孩擤着鼻涕,用手背擦掉了,他的手腕上那条薄薄的金手链却引起了程浩然的注意。

“别害怕,哥哥不是陌生人,也就比你大一两岁而已。”程浩然又开始不正经的说道。

由于长期的不正经对话,白可还真的无法判断,程浩然哪一句话是暗藏玄机,哪一句话又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小男孩抬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大截的男人,就算他算术不好,他好像也还是清楚——比他大一两岁的小哥哥应该是长什么模样的。

“其实我们是来补鞋的。”白可指了指程浩然,然后朝着小男孩温婉的一笑。这小家伙也许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大姐姐,他两眼都放出了光来,两行鼻涕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挂在了脸上。

程浩然悄悄的给白可递了个大拇指点赞的手势。

白可取出一张纸巾,轻轻的帮他擦拭掉鼻涕。而在一旁的程浩然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流鼻涕的小男孩!

小男孩笑逐颜开,眼睛都激动得眯成了一条线,转身冲着楼梯大喊:“妈妈,有人找你。”然后屁颠屁颠的撤回昏暗屋内某个壁垒中去了。

这时候一个面相刻薄的女人扶着栏杆探出头来瞥了一眼,然后一阵急促的踩楼梯声。

“还是不要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没好气的说道,但是刚开口就被程浩然打断了。

虽然说程浩然不像秦子谦一般翩翩公子范,但是他却无时不刻充满着一种能量和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您好,我是《民间时报》的工作人员,我是想说服你接受这一千元,让我们写一篇关于你邻居的文章。”程浩然偶尔也模仿了一下秦子谦的那绅士范。

愤怒的话语停留在了这女人的嘴边,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她,将头发捋顺,还拽了一下那皱巴巴的裙角。

“跟我上来吧。”她似乎打消了疑心,但还是快速的走到了门前,利索的把门关上,然后引路上楼。

二楼倒稍微有了点灯光,以及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涂料粉刷的墙壁,只不过似乎有点年份了,涂料层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坑坑洼洼的墙面也影射了这家人的生活质量。

“你们叫我李姐好了。不好意思,刚才我说话有点过分,你们肯定不相信我有多烦——总有人上门来推销这个、推销那个——保险、家具、装修、保健品之类的破玩意儿。问题是我们这样的地方会买得起他们推销的东西么?”

李姐摆出了一副很嫌弃的表情,但是她目光又增添了些许光芒的问道:“提供点消息给你们写文章,就可以获得一千元了?”

白可给他使了个眼神,希望他不要再胡说,因为是被临时叫来案发现场的,她身上别说一千元,就连一百元现金都没有,然而这里总不能让这个叫做李姐的人拿出刷卡机来吧。

“如果你能按照我们的要求来回答的话,没问题的。”程浩然确定的点了点头。

“隔壁那个男人,其实还挺不错,他……”李姐正准备侃侃而谈,用这点她并不觉得多之前的信息来换钱的时候,一个老旧的硬沙发那边传来了干咳声。

“你很吵,没见我在补鞋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满的责问道,这人似乎对唾手可得的一千元并不感兴趣。

李姐立刻就仅仅的关上了她的嘴巴,但是她不甘的朝着那中年男人投过了责备的目光,意思是为什么连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那男人的声音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声音的活力和生气,使人感到仿佛是一度恢宏的色彩消退成了一点点斑驳的溃痕。它是如此的低沉抑郁,简直像是发自地层深处。

这声音强烈的表达了一个绝望无救的人的心灵,一个在旷野里孤独飘零、饥寒交迫的独行者,倒毙前就是以这样的声音来诅咒那不公的世界和践踏他的异类。

氛围很僵……

这男人又默默的干了几分钟活,那双干瘪凹陷的眼睛又朝上看了看,既无兴趣也无好奇,只有着一种幽怨阴沉的直觉,觉得那个本不该站着陌生人的地方,现在怎么还没空出来?

白可隐约的感到不安,她虽然有点害怕,但是看到程浩然那么淡定的站在那儿,倒令她安心不少。

“这房间光线太暗了,介意我让光线进来吗?”程浩然征求的问道,然而他的肢体语言并没等对方回复,就已经走到了窗前。

原本紧闭的窗口一下被打开了,一长方光线落了进来,照到了这个补鞋人和他膝头一只未做完的鞋子。他停下手中的活,在他脚旁和凳子上,散乱的放着几件常用的工具和一些碎皮。

程浩然和这中年男人对视了几秒——他胡子雪白,参差不齐但不太长,脸颊凹陷可目光明亮。即使乌黑的眉毛和蓬乱的白发下那对眼睛长得并不大,有了这瘦削凹陷的双颊衬托,也就显得大多了。

心理医生缓缓的走到了补鞋匠的身旁,坐了下去,顺便近距离打量着对方的穿着——那破旧不堪的黄色衬衣,领子敞开着,露出枯瘦干瘪的躯体。松松垮垮的褐色袜子,旧羊皮纸似的蜡黄皮肤。

他举起一只手来挡住眼前的光亮并显得很不适应,那手上的骨头看来都像是透明似的,他就以这个姿势呆坐着,茫然、惆怅。

“我想顺便补一下鞋子。”程浩然笑着的说道。但这个补鞋匠每次瞧面前的人总要先低头朝自己这边看看,朝那边瞧瞧,好像他已经丧失了把方向和声音联系起来的习惯;他每次都要这样左顾右盼一番后才肯说话,可在这动作之后,往往又忘了开口。

然而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补鞋匠,刚才精准的打断了李姐的话语,难道是巧合?程浩然不免心中暗自嘀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