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笃定”
警车在车流中穿梭,顾志昌一路听着张弛小心翼翼地汇报,起初的怒气消散了大半。这小子破案意识还是有的,虽然不是刑侦科班出身,倒是懂得灵活运用侦查询问的策略。
细细听来,他用了概念限制,用启发性的语言帮助被询问者缩小了范围,启发了回忆。效果不错,目的达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办事流程上有了纰漏,自己还真得好好表扬他。
车上寂静一片,另两个年轻警员都在闭目养神。
“你把这张图发给小吴,他在医院里,让他给小姑娘确认下,是不是犯罪嫌疑人。”顾志昌嘱咐道。一大清早,其他人就被临时派去医院对死者的孙女进行询问,到现在还没回大院。
张弛“哦”了一声,立马摆弄起手机。看着师傅脸色由阴转晴,身体往前探问道:“他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那小姑娘现在身体比较虚,头脑不大清楚,他们交流起来进展不快。目前能掌握的信息就是犯罪嫌疑人有两个,年轻点的身高一米八左右,年纪大的也就30左右,一米七左右。砍伤女孩的是年纪轻的那个。这情况我们做个参考。”
张弛说:“小姑娘怪可怜的,父母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几次,就和奶奶弟弟做个伴,奶奶没了,估计对她打击也比较大。”
顾志昌并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说:“我们现在采取的措施就是严密监控死者银行账户的提款情况,监控各大医院的门诊受伤病例可疑对象,进一步找死者家属谈话。还有……你看还有什么?”
“派警力对伤者进一步询问,了解发案时的具体情况。小吴、顾世他们不就是去做这工作了嘛。”
很少见到顾志昌这么严肃,他点点头:“我们的任务就是办案子,而不是把主观的感情放进去。这样我们才能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尽可能的还原事情的真相,最大程度上帮到他们。”说罢,他就闭上眼睛养神。
张弛很是懊悔之前的欠考虑。但看来师傅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摆出一种姿态,让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同小可、可大可小。做好事先学做好人,他这个错误在师傅这还有余地弥补,倘若是遇到其他领导,可能就没那么轻易过关了。
车上逐渐有了轻微的鼾声。刑队呆久了,会发现老资格的刑警不管体型、年龄,似乎都有这样一种特殊本领:睡觉。这种睡觉也不见得有多高的睡眠质量,而是见缝插针的补睡本领。往往就因为这个本领,让他们一有机会就养精蓄锐。案子来了,睡眠对于他们,就像水对于沙漠里的骆驼,虽是必须却不急需。
张弛望向窗外,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对师傅足够的熟悉了解了?怎么感觉刚才顾志昌的话里有话,难道他已经心里有了谱,只是在等一个证据、一个结论?那么犯罪嫌疑人到底会是谁,自己的画像是否能够像前两次一样,助他一臂之力,追缉凶手呢?
顾志昌的电话响起,坐在他后排的张弛看到是顾世的来电,顾志昌的电话外放音很响,坐在后排就能清晰听到谈话内容:“顾队,我这的基础采集工作已经完成了,向您汇报下,我
提取了伤者的血样、掌印,也观察了对方的伤势程度。”
顾志昌端坐不动,只是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张弛追问:“我们现在要去见得不是犯罪嫌疑人吗,为什么要提取伤者的掌印?”
“去了就知道了。”顾志昌又闭上了眼睛,不愿多言。
师傅还在变相惩罚冷落他。很显然,他们父女两人对答的简洁扼要,彼此的心领神会,并非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一对资深的刑警搭档间才会有的默契。
这让张弛汗颜。同样出了现场,询问了可疑对象,走访了周围群众,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说得是不是和他们同一个案子。是哪个环节走出了岔路,让自己游离于案件的走向,让他们的分析判断和自己大相径庭呢?
他们刚下车,兄弟单位的负责人就闻讯匆匆赶来了。一脸感激中夹杂着抱歉:“顾老,对象是逮住了,可看下来,犯的案子的确是我们的……”
顾志昌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来都来了,我们再去看一眼,问两句,没问题吧?”
“当然,嫌犯能到案是在你们的协助下,这是帮我们把握了大好的机会,节省了大量时间。顾老,您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来,我带你们去。”
穿过长长的走道,他们拐到了一个地下审讯室的入口:“下面没信号,如果有什么重要电话,看来得留个人守着手机。”
“张弛,你来负责,有电话及时汇报。”顾志豪把手机都收齐,交到他手里,意味深长地朝他看了一眼。两个小民警跟在后面,朝他投去同情的眼神,而后三人就匆匆消失在地下入口处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坐下,左思右想,越琢磨越不对劲。那个橱顶的钱包里到底有没有钱,伤者有没有认出画像上的人,选择居民区犯下血案如何换装逃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此惨烈的场景怎么会没有人听到异动?
层出不穷的问题累积在一起,他却干坐在这里。犯罪模拟画像并不适用于所有案件,在大多数的普通刑事案件里参与度不高。比如眼下这个案子,没有目击人,画像就如同隔靴搔痒,鞭长莫及。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需要积累大量的实战经验,调查、推理、分析,缺一不可,而不仅仅是询问和画像那么纯粹简单,与其说他不满足目前的处境,倒不如说是参与度不够带来的挫败感头一回刺中了他。
张弛何尝不知道,每个刑警都只是各环节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却偏偏想要做贯穿始终的那个。和真相的若即若离,简直比顾世对他的冷淡抵触还要让人无法忍受。
张弛翻开手机里的通讯录,上下滑动了一遍,最后拨通了顾世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忙碌。
“你是模拟画像师,专心画画就行了,怎么还操心那么多问题?我有必要和你汇报工作吗?”顾世倒反问起他,隔着屏幕,他似乎都看到了那张带着戏虐微笑的脸。
他听到摆弄仪器的声音,敲打键盘的声音,还有旁人讨论数据的声音。他听出了对方笃定的声音。
这点父女俩一个样,不动声色的平淡往往意味着接近真相的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