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劣证”
顾志昌不了解情况也属自然,专案组长并未在电话里说明情况。整个专案组都处在高度戒备的保密级别中。会议一开始,就开始收取每个人的私人手机,取而代之的是只有通话短信功能的工作手机。会议室的信号已经被全面屏蔽,整个一层办公区域被临时划为专案组驻地,所有相关信息资料都不得带离这个楼面。
专案组成员都被集中安排住宿,业余八小时行踪也必须汇报,北京当地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没能和家人好好安排下,就被“关”了进去,由组织负责通知家属。如此严密的工作规则和纪律,如同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前的低气压,让所有人都几乎透不过气来。稍一缓过神就无一例外卯足了劲,希望早点破案,早些摆脱这难以言说、似是荣耀实为禁锢的工作。
张弛想起来,他开会前还有几条微信没有回。其中有一条是何萌的,她问他:“是否在忙?”随后直接甩了一张美术馆展览的双人票图片过来,正是他心仪多时的凯绥·珂勒惠支个展。倘若往常,他一定会“礼尚往来”一番。走进会议室前,他犹豫了两秒,懒得解释,直接就关了屏幕。
开完会,他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摆在他面前的只是:怎么样更好地理解目击人的证词,把特征融入到细节中,还原人像。他第一次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张弛非常清楚,即使面对一个真人画肖像,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甚至有时候形似却神不似,看上去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何况面对虚无缥缈的语言,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个假想敌!
张弛本想着打个电话给陈庭,但显然工作状态中的他做不到一心两用。尤其是当他得知过后等来的见证人是一个五岁的男孩时,所有的想法都抛之脑后了。
如此戒备森严的办公场所,到处都是穿着警服的大人,这会儿对一个年幼的孩子造成多大的压力。然而,地方和服饰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孩子的记忆力是否有偏差,表达能力是否足够来交流,判断力是否准确……张弛并没有把握,他所能预料到的不确定因素就很多了。他缓慢地摆起画架,仔细整理着画笔和素材,不时望向门外。然而形色匆匆的三两工作人员中还没有出现那个小男孩,看到的却只有组长瞟来的狐疑眼神。他定了定神,索性在画布上先勾勒起人像来。
一拿起画笔,他的心就完全沉浸入宁静中。不需要思考,无需回忆,一根线条一笔勾勒,都如同早已经刻在心里,只不过把它再复述一遍而已。不出十分钟,画像上已经有了个栩栩如生的女人。他看着人像正在默默微笑,这时候,有民警领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走了进来。
那年轻民警刚想好奇地探头张望下,张弛迅速地收起了画像,对方饶有意味地朝他笑笑,介绍道,女人就是老板娘的妹妹,当时她顾着管孩子不要乱跑,自然不会注意店里的客户。因为两家的店铺挨得近,孩子正是她那天闲着无聊带去姐姐店里玩的。
“文印店的老板娘,她也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张弛在一边小声问年轻民警。
对方无奈地耸耸肩:“据她所说,当时只顾着招揽其他客户,也没有留意对方的长相。总之,现在店里的探头没有,街面的监控录像又故障。”
“这么说来,其他人都在忙些什么,有新进展吗?”
张弛看他年龄相仿,顺势打听,以此来搞清自己在整个专案组中的角色。对方刚想开口,组长背着双手,紧缩双眉过来巡视了,隔着空气都能嗅到他身体里焦虑的味道。
年轻民警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欲言又止的苦笑表情里,张弛已经大概知晓了一二,整个案子所能掌握的线索非常之少。目前,似乎除了在他这里“活马当死马医”之外,无非通过技侦手段进行排查,或是通过街面监控录像巡线追踪,这样对于破案来说真是遥遥无期,大海捞针!
待他们两人都走后,张弛就请那女子坐在一旁,那男孩正拘谨地望向自己,张弛也不朝他看,自顾自低头摆弄起白纸来,男孩好奇地往前凑。见警察叔叔居然是折了两个纸飞机,兴高采烈地和他玩起了游戏。没几个来回,小孩子纯真的笑就回到了脸上,不再是刚才那只好像随时要拔腿就跑的机警小鹿了,母亲在旁边慈爱地看着他们笑。
看气氛差不多了,张弛请小男孩开始回忆那天在店里都遇到什么人。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男孩还没进入角色,容易搞混店里的客人。
男孩奶声奶气地说:“那天店里好多大人小朋友,吵吵闹闹的,我都没地方玩飞机。有的人在和阿姨复印,有的在电脑上操作打印,还有人在传真机旁边打电话。”
张弛说:“你这么笑笑年纪知道传真机啦,真厉害,你告诉叔叔,传真机长得什么样呀?”
听男孩用自己特有的幼稚语言断断续续描述了一番,他心里有点谱了,再一问,他在店里的时段,他只看到一个叔叔在传真机那里打电话,而且时间很长,这样基本就能够确定嫌疑人了。经过排查,这天,也只有一个对象在时间的范围和长度上和男孩口中的男子匹配。张弛心里简直要欢呼了。
“那个叔叔有多高?”张弛接着问。
男孩困惑地看着他。
他只能换一种问话方式。问清楚当天传真机和孩子的距离之后,他站起身来在相同的空间位置比划道:“传真机旁边的叔叔比我高,还是矮?”
小朋友歪着头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差不多吧。”
张弛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孩子的回答都是差不多,表情也是一样的认真诚恳。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画布上却一笔划都没有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