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相(一)

不知过了多久,林友发感觉有人在移动自己的身体,他的似乎又恢复了一点意识,但头疼得实在厉害,四肢也不听使唤,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于是,他索性又放弃了努力,继续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自己躺着在海滩上,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只可怕的怪兽,它的触角把自己卷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扔下,扔在一条小艇上……小艇开始自己行驶,天空阴沉沉的,海面倒风平浪静,但小艇却很奇怪地在不断颠簸着,这让他感觉很难受,很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突然,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一下打开了,耀眼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投射下来,让人睁不开眼,天空变晴了,海面却反而掀起了狂风巨浪……但还好,这些巨浪都奇怪地没有波及到小艇,没有一朵浪花打到小艇内。自己正在庆幸,这时,一波像山一样高的巨浪打来,小艇翻了!自己一下落入了水中,冰凉的海水包裹住身体,汹涌的浪花拍打着脸庞……

他一下惊醒了,“哗”的一声,似乎还有浪花冲向自己的脸庞,哎,怎么回事?他甩了甩头,难受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一张脸出现在眼前,凑得很近,头上戴着黑色的军官帽,那骷髅头标志醒目而刺眼,是纳粹党卫军?!这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林,你终于醒了?”那人开口问道,语气中没有多少感情色彩。

“你是……是拉瑞!”林友发不禁叫出声来,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彻底让他恢复了意识。

“嗯,也可以这么叫。”那人点点头,将脸庞移开,站起身来。

林友发这才看清了拉瑞的全貌,不仅是帽子,现在的拉瑞全身都穿着黑色的党卫军制服,手中拎着个还在滴水的空桶,只见他随手把空桶往旁边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听声音显得这里很空旷。

林友发又看向四周,在明亮的灯光下,发现这是一个圆形的巨大空间,粗略看上去有七八十米的直径,空间往上慢慢收窄,在几十米高的最顶部,有一个比底部直径小些的圆口,外面是明亮的天空,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倒扣着的大碗,或是一个底部大、开口小的巨井,而现在他就处于整个井的底部边上。

在整个“巨井”的壁上悬空镶嵌着一些铁皮小房子,中间还有些类似于栈道的铁架梯连接,铁房子和铁架梯一圈一圈地盘旋着,一直从顶部延伸到底部。而底部的周围一圈有很多没见过的设施设备,但似乎已经遭到了破坏,张牙舞爪地扔在那里。最中间有一个铁架焊成的台子,上面有一张大帆布,下面不知罩着什么东西,只能看出一个圆盘形的轮廓。

“拉瑞,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穿着……”林友发边问边想坐起来,手脚一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捆住了。

“怎么回事?谁把我捆住了?”林友发叫道,“拉瑞,快给我松开!”

“松开?你觉得是谁把你捆住的?你睡糊涂了吧,哈哈哈……”拉瑞放肆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鄙夷。

“难道是你捆的?你到底是谁?我没糊涂,我记得我们之前在通道中,现在怎么到了这儿?其他人呢?”

“是的,是我捆的,也是我把你们弄过来的,其他人都在你身后。”拉瑞说完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林友发躺在地上很艰难地才转过头去,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墙边有个门洞,门洞旁停着一辆像叉车样的小型轮式机械。上面有一个铁笼子,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一看就是猴子他们,只有一个人没在里面,那就是大郑,他正躺着在笼子外面的地上,看样子他们都还没苏醒。

看着这些,林友发似乎一下明白过来,他愤怒地转头看向拉瑞,紧盯着他那套刺眼的党卫军制服问道:“难道,你是德国人?”

“是的,汉斯.沃尔里希,第三帝国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哦,对了,容我解释一下,这相当于上尉军衔,你听清楚了吗,林中尉。”拉瑞很得意地自报家门,还习惯性地一昂头、一挺胸,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

林友发这才注意到,拉瑞,不,应该是汉斯的那套制服上有几处弹洞,弹洞旁还有不少血迹。

意识到林友发正盯着自己的制服看,汉斯一摊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很抱歉,虽然还算合身,但这的确不是本人的衣服,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说着他又突然愤怒起来:“他们这些愚蠢的家伙,也真该死,根本不配穿这代表着荣耀的党卫军制服,居然被那些低能的俄国人干掉了,甚至我猜他们肯定说出了约定的秘密。原本还指望他们在站台处接应我,结果……害得我都认错了人,还得独立解决掉你们这些家伙。”

“拉瑞,不,汉斯……你说的他们是谁?”林友发对称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们是谁?当然是指的我的同僚,那些留守在这里的党卫军喽,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我在放映室拨出电话后,以为来的蒙面人就是他们,但后来纹身却暴露出了问题。我才意识到,我把包扔给那个趁乱逃跑的蒙面人,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原来如此!林友发头脑里飞快地转动着,把以前还缺画面的悬疑拼图又补上了一块:当时这个“拉瑞”在放映室装作漫不经心地查看电话,其实是已经发出了信号,想等他的那些德国同伙前来。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时那些同伙已经被潜入的苏联人解决掉了,并有可能在死前还说出了这一队人的行踪、“拉瑞”的身份和约定的暗号,于是那些苏联人就守住那部电话,想将计就计利用“拉瑞”发出的信号来到站台,解决掉所有人夺取胶片和资料。

如此想来,如果是真的德国人前来,自然也不会急于开枪误伤自己人,而苏联人没急于开枪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怕打坏了还没到手的胶片。但“拉瑞”一直认为那些就是自己人,眼见在后来的混乱中那些人中弹倒地,自己也无法脱身,于是将那个重要的背包扔给了唯一一个趁乱跑掉的蒙面人。

但后来也是他最先发现这些并不是德国人,自己的背包给错了对象。回想起来,当时他是那么的惊讶、那么的愤怒,追击过程中也是那么的积极和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冒被怀疑的风险而打开了密码锁,看来他是真知道密码的,而并非什么试出来的。

而“拉瑞”如此害怕那个苏联女人说出的俄语,如此急迫地想杀死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弥留之际对林友发比出的告诫手势,恐怕都是因为她知道“拉瑞”的真实身份——德国纳粹党卫军。

但“拉瑞”不是从腊包儿战俘营和自己一起出来的吗,如果他真是一个纳粹党卫军上尉,又怎么会被关在日军的战俘营呢?他们之间不是盟友吗?这一切是巧合还是计划?如果是计划,那这些德国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林友发实在想不明白。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美国特工吗?我们曾经问过你的……”林友发像是自言自语,他总觉得这一切有些难以置信。

“那不过是临时编的故事而已,你想听另一个真实的故事吗?”汉斯笑了笑,“当时那猴子真把我逼急了,不得不承认你们还是蛮幸运的,要不是那支该死的冲锋枪卡壳了,我在站台控制室就把你们全解决掉了,你也就听不到真实的故事了。”

“控制室?当时在黑暗中,你不是说是朝天扣动扳机为了照明的吗,怎么……”

“当然不是了,用猴子的话说,朝天扣扳机打鸟吗?哈哈,这点他倒比你更警惕。我是发现冲锋枪卡壳之后才赶紧把枪口对的天上,这个该死的猴子,似乎一直都有点怀疑我,后来给我分配的也是步枪,弄得我一路上都没有了机会。”

汉斯不紧不慢地说着,从他换上党卫军制服和如此耐心地解答林友发的问题来看,他似乎并不赶时间,而且很享受这个过程,也许是想舒缓隐藏身份许久之后的压抑情绪,也许是想欣赏阶下囚被震住的那种惊讶表情,而从中获得一种炫耀和满足。

“嗯?想听吗?”汉斯见林友发一时没说话,竟然又追问到,似乎他比听故事的人还要急迫,似乎真的很想重温一下那些惊险刺激,且值得骄傲的过程。

“你准备接下来把我们怎样?”比起听故事而言,林友发此时更关心自己和其他人接下来的命运。他知道,如果对方愿意把真相和盘托出的话,这除了炫耀之外,恐怕是也没打算再给听众留活口了。

“这个嘛……得看我讲完之后的心情了。不过,他……”汉斯指了指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大郑说,“他,我可以肯定,我会带他一起走。”

“大郑?你为什么要带他一起走?难道什么特别的原因?”林友发问到。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猴子不是暗示过你吗?别以为你和猴子的对话我没听明白。”汉斯得意地说。

“是,我承认,猴子是曾暗示过我,他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大郑也有问题。”

“这不就对了吗?应当承认,猴子这家伙相当的不错,除了对我有点不礼貌之外,我还是蛮喜欢他其他方面的。”

“但我现在都不明白,大郑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总不会他也是你们纳粹党卫军吧?”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他还远远不够格。”汉斯笑起来。

“那到底什么回事……”

“我提示你一下,潜水服!别忘了,我也曾经检查过那套潜水服,他的氧气开关根本就没开过,你明白了吗?”汉斯说,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该把那猴子也弄醒的,我也很想和他聊聊,顺便让他来给你详细解释这个吧。”

“氧气开关?又是氧气开关!你和猴子说的一样,但这到底说明什么问题呢?”林友发又追问。

汉斯没理他,起身走到铁笼子边,打开门把猴子拖了出来扔在地上,又从旁边拎来一桶水对着他兜头泼下,猴子一个激灵,“啊”地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猴子恢复意识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汉斯看,半晌没有说话。看那状态,要么是没完全反应过来,要么是感觉太出乎自己意料。

汉斯没管他,把他拖到林友发的身边,又把两人都从躺着的姿势扶成坐起的姿势。然后搬来一个空木箱,倒扣他们两人面前的地上,自己坐了上去,还得意地翘起二郎腿,神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战利品”。

看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开口说话,语气中充满了戏谑:“猴子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不过你贪睡起晚了,这习惯可真不好。只有再作一下自我介绍了,汉斯.沃尔里希,第三帝国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解释一下,这军衔相当于……”

没等汉斯说完,猴子似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抬头吼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狗日的纳粹,你把老子的烟弄湿了,你赔!”

滔滔不绝的汉斯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并笑了起来,“哈哈哈,猴子,你很幽默嘛……”

“幽什么默,老子说正经的,你泼脸就泼脸,干啥给老子全身都淋透了,衣兜里还有半包日本烟呢,老子现在要抽烟……”

“行,没问题,我赔。别激动,我这儿有……”

汉斯对猴子的无礼似乎并不气恼,这说明他现在的心情的确很好,而且他似乎刻意地要表现处那种真正的胜利者才特有的大度和宽容,可能还想表现出他自认为作为日耳曼优秀民族的优雅与涵养。

“说实话,日本烟太没劲了,俄国烟又劲大得像牲口抽的。”汉斯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让你尝尝我们德国烟,很醇和很适度。”

林友发注意到,大半个烟盒上都浸染着暗红的颜色,想来那可能是这套制服原主人的血迹。

汉斯从中抽出了一支,那支烟也有大半支被血浸染了,他点燃后吸了一口,递到林友发的面前,见林友发摇摇头,他又将烟递到了猴子的嘴边,猴子倒是满不在乎,张嘴就叼住并猛吸起来。

猴子吸了几口后,情绪感觉平静了些,边吸边叼着烟说:“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但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德国人。不过愿赌服输,其他的咱也不说了,我只想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怎么晕倒的?”

汉斯微笑着坐回箱子,又给自己抽出一支同样带血的烟点上,才开口说道:“这都不明白?那里有毒气。你们还是不该听我的动那开关,更不该听我的摘下口罩。”

“毒气?那里没有毒气孔,怎么来的毒气?那开关应该就是开灯的吧。”猴子不甘心地追问。

“没错,那个开关就是开灯的,这点我没有骗你们。但那些灯本身就有问题,在灯上有特殊的带毒涂层,点亮一阵后,就会因为发热而释放毒气。”

“我明白了,难怪会安装在靠近地面如此低的位置,因为热空气会上升,毒气会更均匀地遍布整个通道。”猴子一下明白过来。

“对了,还有我们看到那些变形的、奇怪的影子……”林友发也恍然大悟道:“那是因为光源处的热气体上升引起的波动,造成了那种奇特的光学效果,所以我们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晃动、在变形!”

“嗯,不错,看来你们的理解能力都很强嘛。”汉斯微笑着点头,“至于为什么要交错安装,也并不是为了什么美观实用、独具匠心。我实话实说,其实就是因为材料有限而采取的节省方式,而且这种灯的能耗的确很大,这么做也是为了省些电。”

“那你是故意领我们走的这条通道喽?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条通道呢,平时是干什么用的?”猴子又问。

“这不过是我临时想好的,我一个人要对付你们这么多人,靠一支步枪显然不行。于是,我想到了这条以前用于特殊毒气测试用的通道,也多亏你怀疑那道密闭门,所以我才会借机叫你们制作防毒口罩。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说的,不然怎么才能给自己也弄上一个呢。”

“你当时走到最前面去,就是为了背对我们悄悄戴上口罩么?”林友发问到。

“当然,是我建议你们摘掉的,我走后面又戴上不是会被发现么?”

“那既然我们中了毒气,又为什么没死?”

“你以为毒气都会死人吗,这是我们实验的一种新型毒气,只会让人产生幻觉和昏迷,最大的特点是很隐蔽,无色无味。我还借机观察了一下实际效果,你们两人好像是直接晕倒的,其他人似乎都产生了幻觉。”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林友发又问。

“大郑我是肯定会弄来的,他现在可是个宝贝,对我来说很重要……”

“等等,你说大郑是宝贝是个什么意思?”猴子惊诧地问。

“连你都不明白吗?”汉斯感觉也很诧异,“你不是也说他有问题吗?我还准备让你来解释给你们林队长听的。”

“他是有些问题,但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对你很重要?”

“他变异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活的研究样本,就是个活的生化容器。”

“啊,变异?!哦,我明白了。”猴子说,“难怪我看到他氧气开关根本没开,后来给他处理伤口发现也很怪异,即便是当时才被你击伤的肩部,也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所以感觉他不太正常。但也没往那个方面去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嗯,你说的那些之前我也注意到了,昏倒后我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确定他已经变异了。你们没忘吧,他是在日本研究所那边被什么蜥蜴人抓伤的,我估计可能那时候就感染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林友发这才明白,猴子一路上暗示他大郑有问题的真正原因。猴子指的是大郑的身体有些问题,和他说拉瑞有问题不是一个意思。

但林友发又觉得,大郑看上去外貌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除了话变得很少之外。

他开口对汉斯说道:“怎么能说大郑兄弟变异了呢?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是专家,这可能和个人体质与感染程度有关吧。不过,我可以确定他肯定不是正常人了。你放心,他迟早会变的。”

“除了大郑,那为什么把我们也弄来?难道我们也变异了?”

“哦,呵呵……”汉斯一愣,随即笑道,“你们倒没有,样本有一个就够了,病毒是可以复制的。只是反正要动用叉车,我就顺带全部都弄来了,不过你们两个倒是让我有点犹豫,或许我也可以带你们走。”

“带我们走?到哪去?告诉你,猴爷我哪里都能去,就是不跟你这纳粹走!呸!”猴子一口啐掉了那截已快烧到嘴的烟屁股,轻蔑地说道:“我想,你把我们都弄过来,也不过就是想炫耀一下,满足满足你那点可怜的成就感而已。”

“炫耀?你们以为我真的是闲得无聊吗?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现在正在等待一件重要的工作完成,这会稍稍需要点时间。”汉斯的神态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在这过程中,能顺便满足一下你们的好奇心,陪你们度过这愉快而短暂的最后时光,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猴子叫起来,“最后时光?是指你的还是我们的?”

“这不明摆着嘛,当然是指我们的。”林友发在旁边说道。

“这讲不讲道理啊,不跟你走就要杀人灭口呀?狗日的纳粹,我抗议!”猴子大声骂道。

“猴子先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的幽默了,哈哈哈……”汉斯见了大笑起来。

“对了,汉斯,还有些细节我没弄明白,你不介意我再问问吧?”林友发的语气倒是很冷静,也不知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然了,我说过,现在我有时间。而且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想法,临死都不想当冤死鬼。这个嘛,我倒是可以满足你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