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世上最善良的阴谋 (上)
1.
我们被困于此已经超过了50小时。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秒针,一圈一圈默默数着。手机被收走,侥幸手表有简单的日历功能。
这期间从来没有像样的水跟食物,唯一赖以存活的便是令人作呕的羊奶跟膻味浓重的奶酪。
大概是清晨,我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刚刚蜷紧身子欲在膝盖上擦汗,忽然间,墙角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抽泣声……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那声音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韩露。
“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我气若游丝地问道。
她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渐渐停止了抽泣。
“郑屿安。我恨你。”她顿了顿。“你怎么还不死?你早该下地狱!”一句诅咒从她颤抖着的唇齿间挤出来,仿佛使尽了浑身解数。
“为什么?”我知道原因很多,却还是想听她亲口道出。
“如果说嫉妒让我瞎了眼迷了心,那么你显然就是嫉妒的根源!”说着,她苦苦一笑,“我本没有多爱冷英凯。自始至终无非是嫉妒之心水涨船高,无非是见不得你爱情比我甜蜜活得比我快乐。咱俩都一样,凭什么你遇见冷英凯,摇身一变成为人生赢家?我明明比你强太多,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永远只有你没有我?”
我不接她的话,秉持摇曳的理智反问:“听你的意思,是被恶人利用?怎么,自始至终你都从未怀疑过那个人的身份?”
“呵——怎么,到现在还在怀疑我跟那王八蛋是一伙儿的?””韩露冷笑,“这么多年失联,我早就对他感到陌生。从他不久前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到现在,我们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他说他有自己的计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爱上我,摆脱你。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跟你直说,他说毕竟相爱多年又是初恋,不忍心。我他妈还觉得他情深似海!现在想想真他妈是瞎了狗眼!”
“计划的第一步是摆脱我,那么最后一步又是什么?”我顺势而问。
韩露斜眼看我,狠狠说道:“你妈别想从我这儿套话,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事实上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从未向我交底,一直说等事成之后告知我全部。我就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提线木偶,跟着他的指示他的节奏步步向深渊里走!”
韩露试图朝这边挪挪,却发现自己被捆得很牢根本动弹不得。
“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觉得理应跟他结合,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追逐更算是对你的报复!我要夺回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她的泪水让我误以为她在后悔,哪知到了现在她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是啊,做错事的人怎么可能打心眼儿里承认自己做错?她一定将所有的坏账全部算在了我的头上。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靳睦涵开口道:“活该!愚蠢!愚痴愚爱的下场!”
“你闭嘴!”我暗暗瞪他一眼,紧紧追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究竟知不知道冒充冷英凯的到底是谁?他们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
韩露犹豫良久,终于开口:“说是冷英凯的哥哥。”
哥哥?这我倒是听说过一点。隐约想起很多年以前我好像听英凯提起过,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父母离婚之后便一直跟父亲生活在一起。记得当时他还给我看过那男孩的照片,可我清楚地记着,他们俩的长相截然不同!
冷英豪?为什么?这里面又藏着什么阴谋?
巨大的好奇铺天而来,瞬间便将我逃亡的欲望充满。我伸出指头摸了摸手腕 儿上的束带,久久凝滞的记忆突然开始倒流。记得在某本讲生活小技巧的书里看过:当你双手被束带捆绑时,首先先将手高举过头,然后再快速将手放下来的同时把你的手臂打开。虽然会很痛,但你可以迅速挣脱出来。
我按照记忆中的步骤一一照做,趁韩露不备,装出伸懒腰的样子将手臂举过头顶,紧接着,猛地一放。然而与此同时,韩露低低叫了一声:“你想逃跑?”我本能反应摇头说不,然而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不幸的是,我的双臂成功挣脱了。
我紧张极了,如果被守在门外的人发现无异于掐断所有后路,我只可能被拉去喂狼。
想到这儿,我甚至开始连声哀求:“看在我们是闺蜜的份儿上。韩露,求你放过我。我还要去找英凯的下落,等我找到他,我发誓,我会亲手打开那只盒子,将宝藏交给你!我发誓宝藏全是你们的!我们一个子儿都不会碰……”
我哆哆嗦嗦地说着,然而韩露却递上一个痛苦而无奈的表情:“想不到你至今仍然不信我的清白,你还觉得我跟他是一伙儿的。对不起啊郑屿安,既然如此,既然我一路错,步步错,想必我是得不到任何原谅了,我只好、也只能就这么继续错下去……负负得正,错错得对,既然到了这一步,我怕是没法再回头……”
说到这儿,韩露张开嘴,放声大叫起来——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她喊出声,潜伏于黑暗中的靳睦涵一步上前,从背后紧紧捂住她的嘴。韩露开始反抗,她的力量不小,跟靳睦涵在地上扭作一团。
“屿安!跑!快!”靳睦涵冲我嚷道。
我用牙齿撕咬着绑在腿部的束带,试图快一点挣脱。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哐”的一声巨响,那面厚实的木板被踢开。紧接着,冷英豪出现在了一束逆光中。
他吩咐两个壮汉上前,用手铐将我跟靳睦涵牢牢铐住。接着走到韩露面前,屏气凝神,像极了一个死神。
“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你本可以选择被永远蒙在鼓里或者一路装傻到底,本可以在事成之后享尽荣华富贵,可你自作聪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可是,这怪谁呢?”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猛地回身看向我——“怪她!你的闺蜜!如果你今天死了,你要记住自己到底因谁而死!”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两个壮汉便一把将韩露从地上拽起来,接着拖她出去,木门被再一次摔上,我们重新落入混沌的黑暗中。
我以为这场面就此为止,哪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过太久,只听外面的旷野上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响。我跟着尖叫出声。靳睦涵扑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紧紧搂住我。
我一直在哭,根本忍不住,口中喃喃重复着:“韩露死了……他杀了韩露。我们也会死的!下一个就是我……”
靳睦涵不断地安慰我:“别怕屿安,他是杀鸡儆猴,跟人命相比,他要的是宝藏。别怕屿安,我们会平安的……”
直到四周再次被无边的死寂淹没,直到我停止抽泣,靳睦涵轻轻托起我的脸,轻轻问我:“屿安,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开始,如果这一切的一切不曾发生,你会不会……”他有些哽咽,没能再说下去。
我看了一眼表,晚上三点。靳睦涵用一根火柴帮我打开了手铐。一根火柴?这份轻易令我瞠目结舌。靳睦涵来不及解释其中原理,示意我不要说话,保持体力,做好准备随时撤退。
2.
凌晨三点零四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进来给我们送食物跟水。转身瞬间,靳睦涵从黑暗中蹿出,用两只连在一起的手铐将那人抡倒在地。
我按照计划趁机闪出那道生死门,开始全速奔跑,浅褐色的鞋子溅起浅褐色的泥土,深深的恐惧藏匿其中。我不再是一个被阴谋围捕的少女,我化身为泥土,化身为迎面之风,我仿佛化身成了万物,任谁都无法改变。
除了——靳睦涵。
长时间的折磨不仅摧毁了他的意志还加重了他的腿疾。他原本跑在前面,没多久便因为强烈的疼痛落在我身后。他甘愿做一堵墙,帮我阻隔开敌人的视线。
然而没跑多久,忽闻背后一声枪响。我腿脚一软,一头栽进了草堆里。仰起头,一双黑色长统靴映入眼帘。我随之陷入深深的绝望。是冷英豪。
冷英豪定定神,将烟头扔向地面,接着伸出一只脚用力碾,那样子像是要踩碎一只蚂蚁。我跑到气力全无,将脑袋重重埋入草中。我只想休息,要杀要剐你随意。
片刻,冷英豪缓缓开口道:“怎么,背叛组织的感觉好受吗?”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靳睦涵的身上。
什么背叛?什么组织?电光火石 之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一个心惊——靳睦涵?他……不是跟我一伙的吗?我听得有些懵,不禁开口问:“怎么,你也是他的人?”与此同时一脸期待地望向靳睦涵,期待他能够辩驳些什么。
然而靳睦涵眉目一耸,抬眼瞥我,秉持一脸无力回天的表情重重低下头。
我的希望终于被生生挖空,眼前徒留一阵天旋地转。
冷英豪看我根本不安份,扬言要杀我灭口。靳睦涵以打开象牙盒的“准确答案”作交换。他祈求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剧烈的疼痛令他看上去有些龇牙咧嘴。然后,我亲眼看见——亲眼看见他从怀中掏出的那个东西。是那只象牙雕盒。
我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盒子不是被他拿走了吗?那你手上的……”
靳睦涵紧抿双唇不回答,冷英豪有些得意地说道:“不假装夺取该如何让你相信他的身份?不归还与他又如何向你要来最后的答案?”
这话似乎靠实了靳睦涵的真实身份。我用力盯住他,猎猎目光像是要将他的身体刺穿!
“是真的吗?”我近乎咬牙切齿。
“但是——但是我对你的信任却得到了你的背叛!”冷英豪残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放了她。杀了我。”靳睦涵抢言道。
冷英豪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虎躯一震,跟着冷冷笑:“想解脱?没这么容易!你夺去了我的宝藏,我只能夺去你最珍贵的东西!”说着便作势将我一把提起,哪料靳睦涵一个鱼跃,拼命抱住了他的双腿。
“郑屿安——跑!”
余光中,一把匕首高高举起,接着刺进了他的大腿。
我的眼前很黑,加上体力不支压根儿认不清方向。没多久,草原上刮起一阵大风,将草木吹得东倒西歪,也差点儿将我撂倒。我脚下一软,瞬间乱了章法。好像有点摇晃,死亡的感觉是那样强烈。一直跑到一处一米来高的残破砖墙,看样子应该是牧民们临时搭建的避风所。
我躲在一团浓稠的阴影里等待,心跳声如鼓点般落在耳膜上。我很害怕,大气不敢出。 没过太久,一个黑影跟了上来,看那一瘸一拐的姿态,是靳睦涵。我本应向他挥手示意,可此时的我却本能抱住身子,缩得更深。然而他似乎太过了解我的章法,轻声叫我的名字——“屿安——郑屿安——”
我在心里默默倒数,猛地抽开身子准备逃跑。
“屿安!你听我解释。”靳睦涵一声低吼,接着扑上来抓我的胳膊。
我毅然决然将他一把推开。
他奋力站起,一把环住我的腰身,像是制服一只发疯的鸟。我不顾一切愤然挣脱,他却突然从靴筒处掏出一把匕首来。
我惊呆了。这是要做什么?说翻脸就翻脸吗?看我不听话干脆杀了我吗?这么想来,我突然站住了,似乎是想验证些什么,甚至朝他靠近了一些。
突然,他一个甩手,不由分说便将匕首塞入了我掌中:“如果你恨我,现在就捅我。朝这儿捅!我死在你手里,也是心安理得。”
我冷笑:“怎么,激将法吗?欲擒故纵?”
靳睦涵秉持一脸真假难辨的坦然:“郑屿安,如果让我在你恨我跟你杀死我之间选择,我只想、也只能选择后者。”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退后几步,接着二话不说转身狂奔。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奔向哪里,只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靳睦涵在身后紧紧追逐,不一会儿,终于被我摆脱。我又跑出了几百米,转身看身后一片死寂 ,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鬼使神差地,我心神一晃。怎么不追了?难道他脚坏了?昏过去了?该不会死了吧?他的腿脚不便,正常走路都困难,可今晚却一直在奔跑。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握紧手中的匕首,又原路返了回去。
回到砖墙附近,我扒开一丛厚重的草,只见靳睦涵躺在地上,痛苦到扭曲。
“嘿!”我冲他轻轻嚷了一声。
他勉强睁开双眼,抛给我一个老实的笑:“你回来了。你没丢下我,真好。”说着,他动作僵硬而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南针:“屿安,我跑不动了。你拿着这个,一直往正北方,然后你会看见一个车站,五点三十,早上第一班车,回镇。”
“我不走!”汗水混着眼泪在脸上横冲直撞。“我要知道真相!靳睦涵,我给你打开盒子的方式,你告诉我真相。冷英凯呢?告诉我他在哪?”
靳睦涵挤出一个万般苦涩的笑:“屿安你还不明白么,我根本没打算得到宝藏,也没打算从你口中骗出开盒方法。我喜欢你屿安,你是我的生命。可是……可是你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他。”
“冷英凯在哪儿?告诉我!”
他轻轻闭上眼睛不说话。
鬼使神差般,我将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关头,我不得不以死相逼:“告诉我一切一切的真相。不然,我将亲手结束你的挚爱的生命!”
靳睦涵吃惊地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痛苦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动了动嘴唇:“好吧。你想听什么?”
“告诉我冷英凯在哪里,是死是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你是怎样大摇大摆潜入我的生活,又是怎样步步为营用一脸和善无辜取得我的信任,又是怎样将我当作精神病人对待,怎样毁掉我的一切害我落得今天这地步的!” 我歇斯底里,我理智全无。
皎白的明月悬在头顶,他的话音落下。良久的沉默里,只有星星在微微闪烁。沉默成了表达……那是无声的哀求跟控诉。他看向我,又看向高高垒起的石块,又看向手掌上粗燥的纹路。就在我们打算以此姿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
“没错,离真相最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韩露也不过是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罢了。”
“如果真相离你最近,那么英凯呢?他到底在哪里?”危急时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死了。”
“死了?”一瞬间,我被绝望扼住喉咙,被死亡的熊熊烈火照亮。
靳睦涵痛苦地点点头。
“不可能!你骗人!不可能,他一定还活着!”我如同发疯一般嘶吼着。我的眼泪如同海浪拍岸,结结实实,一浪一浪打在心坎儿上。
“是谁?是谁杀了他?是你?还是那个混账哥哥?”
“癌症。”
“癌症?”我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整个儿世界都失去了真实感。“呵。癌症?不是什么夺宝的阴谋轨迹?”
“阴谋?呵。如果说是一场阴谋,这将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阴谋!可笑冷英凯亲手促成了这个阴谋,我们本是实施者,一时糊涂,却都变成了帮凶。”
……
终于,在我的苦苦哀求中,靳睦涵将真相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