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数字

我抵达牡市时已是晌午,蔚蓝天空上阳光耀眼,距离收费站百米时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都书言倚靠车门正在吸烟,手指不时穿过发迹,似乎有些烦躁。

我和柳晓玉下车与他相见。

我心里有千万话语想要解释在古庙中的案件,但未等开口,都书言就坐上驾驶位置,简洁蹦出两个字:“上车!”

我看他面色铁青,知道此时不宜多言,将行李放入后备箱内坐到副驾驶,柳晓玉小心翼翼打量我们二人,在越野车后座默不作声。

车辆进入牡市内,都书言狠狠的踩着油门。

我注意到他所行的路线并非去警局,不由得皱起眉头,四周的景色飞速掠过,最终,车停在了南侧郊外一栋硕大的别墅前。

都书言转过头,极为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柳记者,你先回家,我和徐海还有事情要办。”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豪华壮观的别墅竟然是柳晓玉的家。

柳晓玉双眼凝视着我,我看向都书言后,点头说:“回去吧,办完事我给你打电话。”

“海哥,注意安全。”

柳晓玉眼中尽是担忧,我明白她是怕我再被尹萱玲的案子扯上关系,本来通缉犯的罪名还未彻底洗白,再多一件命案,怕是以后在牡市会被戳折脊梁骨,哪家公司会用一名牵扯命案的员工?

柳晓玉离开后,都书言发动车辆将我带到了牡市警局,只是这一次,没有冰冷的手铐和审讯椅。

局长办公室内。

我坐在舒软的沙发上看着四周,简洁规矩的布置,清淡的花香,角落里的书柜一尘不染,显然都书言经常翻动、整理。

他埋头在办公桌的文件后写着什么,足足半个小时,才放笔舒展身躯,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都书言的目光扫向我,眼神凌厉道:“徐海,这一路有什么体会吗?”

“体会?”我摇摇头,苦笑道:“人命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说死就死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梁旭被杀了。”

我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现海市那夜的大雨磅礴,深街小巷,木讷道:“他……他不是被白珊珊抓走了么?怎么……怎么会死了?”

都书言叼起一根烟,“当晚赵守全也到达海市追捕你,与白珊珊会合后对梁旭进行审问,期间言语凶狠,因为他的抢劫举动差点施以暴力,导致本就因母亲的死哀伤怨恨的梁旭,对人生更加悲观。

白珊珊将消息告诉我,我让她将赵守全带回,最后关押梁旭48小时后,叶玲和饭馆老板决定赔钱私了,梁旭被释放回家。

第二天夜里,梁旭就在家中被一群陌生人殴打,后饭馆老板出现,言语对他已死去的母亲多加侮辱,梁旭拔刀刺向众人,却被夺过回手将他杀死。

饭馆老板受伤,最后已防卫过当为结果判刑一年,缓刑一年。”

我听完都书言的话,心中烦闷至极,颤抖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来,点燃后狠狠的吸了几口。

都书言说:“听说他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寒窗苦读十多年,最后换来这样的结果。是梁旭的错?是饭馆老板的错?还是赵守全的错?”

我无言以对。

都书言到我身边坐下,粗犷的大手重重拍打我的肩膀,说:“赵守全被我派去龙爪县调查古庙一案了,毕竟许江曾是我抓入监狱的,有始有终吧。”

“是你?”我微微一惊。

“没错,这些年我经常去看他,去古庙也是我劝的,他出狱后只想忏悔,那里比社会更合适。”

我想起圆苦大师死前的淡然,若有所思,他的改变都书言在其中功不可没,随后没等我发问,都书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赵守全是错的,监狱的作用不只是关押犯人,最重要的是给他们忏悔和改造的空间,哪怕是死刑,也要体体面面的走。这,才是人权。”

都书言起身走到窗前,迎着午后的阳光望去,即使光芒刺眼他也无所畏惧,光芒洒在他雄壮的身躯,就像他本身在发光。

我刹那失神。

“都局长,我已经回来了,检验结果是否可以告诉我?”

他背对着我,平静说:“是徐晓军的骸骨。”

我低下头,对于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仍感到悲伤。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心理医生处,袭击白珊珊与邓铭的凶手,会检验出与我相似的血液?”

都书言轻扬额首,“你还没有想明白么?”

我身体一震,突然站起身,差点摔倒在地“你……你是说……不!不会的!”

都书言回过头,眼神冰冷“徐海,遇事不能慌乱,无论结果多么难以接受,你都必须扛起!一条船,你难道不想过河么?”

他的话如同风雪,冻住了我焦躁的心。

我缓缓抬起头,“现在……怎么办?”

“去见白珊珊吧,她的秘密由你揭开最为合适,孙福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他逃不掉,凶手也没有机会杀死他。”

想到白珊珊,我的头更晕了,恍惚问道:“她在哪儿?”

“审讯室。”

“你把她关起来了?”

“没,是她自己提议的,她在等你。”

我伸手扶住身侧的墙壁,深呼吸几口气,慢慢抬起头与都书言对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化,越加坚定。

独自离开局长办公室,途中其他警员看向我的眼神古怪异常,前些日子我还是被赵守全关进留置室的通缉犯,此时却成为了都书言亲自带来的客人。

山不转水转,谁也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

我站在审讯室门前犹豫许久,不知应该如何面对里面的冤家,童年最真挚的情愫,逃亡时她对我的利用,以及父母之间的战争和仇恨。

我们两人,该以何种身份相处?她装疯扮傻,究竟又在隐瞒什么秘密?

“徐海,你在等什么?”

我踌躇无措间,门后响起了轻柔的声音。

我硬着头皮推开门,白珊珊站在我的面前,双眼呆滞无神,身着黑色的衬衫和裹臀裙,美艳遮掩疲惫。

“珊……珊珊。”

她没有搭话,回身坐回到审讯椅上“你想要审问我么?”

“我没有。”

白珊珊掠起古怪的笑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在装疯的?”

“谁说是我看出来的?”

“不是么?”白珊珊说:“别装了,都局长已经告诉我了,你只是不想拆穿我才离开牡市的。徐海,我很感激你的体谅,但既然是你,我必须来见你,无法逃避。”

我心疼的看着她,已经明白都书言的意思,他是在利用我诱导白珊珊说出实情,而此刻,我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

我站立着,目光凝视着她,声音细小如蚊蝇。

“为什么?”

白珊珊眼眶内滚起泪珠,婆娑模糊“我能为了什么?我的父母,他们的产业,还有自己的性命!”

“可你是警察。”我虽然心痛,却不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警察?这诺大的警局里,每一个人都拿我当做花瓶,连赵守全也是一样,从来不放心将任何重要任务交给我。我能够相信谁?在他们眼中我就像是个孩子,尤其是都局长,他看我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说两个字:幼稚。”

我眯起眼睛,能够体会到她的难堪,如柳晓玉一般,她们两人都有着雄厚的家庭背景,这是他们的优势,但也因此会遭人诟病。

“你以为我想做警察么?我来到警局的原因是因为你,因为我对你的愧疚……十年前你对我说过,你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警察,所以我来了,我替你完成了梦想。

我本以为这样就不会欠你的,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我错了,我现在才明白妄图替一个人背负梦想是多么可笑。

不仅仅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自己。

你看看我现在,已经是没有家的孤儿,父母多年血拼下的产业岌岌可危,凶手还谋划着杀死我,我能怎么办?”

白珊珊说着,悲泪满眶,流滚而下的泪花在地板上乍起。

我好想抱抱她,此刻却伸不出手臂,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你父母的死与我无关对不对?”

“不。”白珊珊反驳说:“我最初的确以为是你,十四年前的事情,你同样是最有犯罪动机的人,只是没想到徐晓军……我父母说过他已经死了的!”

“他的确死了,凶手不是他。”

“什么?!”白珊珊惊讶,紧咬着嘴唇颤抖不停,“不是他……孙叔叔说……”

我眯起眼睛,“装疯是孙福的主意对不对?你父母死后孙福一直在和你联系对不对?”

白珊珊的指甲抠入肉里,双眼泪汪汪的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凝神道:“珊珊,你被他骗了,你父母的死很可能是在孙福的帮助下,凶手才能够得手!”

“不可能!孙叔叔跟我父亲十多年的交情,我父母的葬礼都是他举行的……”

“那都是假的!”

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低喝,只见都书言穿着警服走进审讯室,腋下夹着一份黄褐色的文件。

我与白珊珊同时向他看去。

都书言冷笑道:“徐海让赵守全给我打过电话后,我特意抽调了孙福家中电话的记录,比起手机,家里的电话要更安全些。果然,孙福在案发前曾与一人有过长达四十三分钟的通话,而号码正是徐海提供给警方凶手的电话号。

我暗中走访了许多人,甚至是金鸿集团内的退休员工,据我了解,孙福在案发前曾到过公司,并且有人听到他在和你的父母争吵。

而这名员工在你父母死后,孙福借助公司的人脉将其开除。

珊珊,你父母死后难道律师没有跟你说过股份分配的事情吗?”

白珊珊愣道:“孙叔叔说他会处理,我……”

“好。”都书言直接打断她,将文件扔在她的怀里,说道:“自己看看吧,公司股权,孙福占了足足百分之十五!这是一个律师该得到的东西吗?”

白珊珊快速的撕开文件,从里面拿出多张密密麻麻的白纸,几秒钟后,她手中的文件掉落在地上。

“他…他竟然骗我!”

我劝道:“珊珊,我们会帮助你的,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们原因,孙福会是突破案件的重要线索,只有这样你才能为父母报仇!”

白珊珊沉思后,决然道:“孙福说十四年前的案子如果被揭发,公司将会被检察院收回,拍卖,所以让我不要将凶手留下的纸条交给警察。

当天车辆爆炸后,孙福派人找到我,让我装疯,因为我手中有我爸妈留下的一串数字,凶手想要的就是这个,而且孙福说……”

说到此处,白珊珊转头看向都书言“他说都局长对这串数字也特别感兴趣,里面有关乎许多人秘密的事情。”

我急忙看向都书言,他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眉头都未皱一下。

“凶手在找我要密码,孙福也在要,都局长,你是不是也想要?”

白珊珊说罢,都书言漏出一丝微笑。

“挑拨离间之计,珊珊,你应该相信我,孙福与凶手有过联系,数字密码的背后,应该藏有要他命的证据!”

我却没有在意都书言的话,而是问道:“你的密码是几位数字?”

“七位。”

我微微皱眉,“不对,凶手和孙福的目的不一样!凶手的日记本是我从龙爪县带回的,只需要五位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