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律师
牡市警局审讯室。
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内灯光明亮耀眼,一张审讯桌后两把皮椅,而我则坐在对面的一把木椅之上,胸前横着沉重的夹板无法动弹,双手被铐在前方,低垂着头,无力的抬起脚避免与地面接触,腿部已酸麻许久。
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坐在审讯桌后,单手翻看着案卷,同时另一只手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不时抿上两口,轻轻匝嘴。
岁月似乎没有在中年人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斯文白净,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平静深邃,仿佛古稀之年的老者,充斥着未曾见过的淡然恬静。
一缕刘海搭在眉间,中年人不时会用手轻轻撩拨,但很快又滑落下来,他的动作很轻,无论是翻动案卷,还是抿尝茶水,都给人一种小心翼翼之感,好像生怕打扰到旁人一般。
我实在坚持不住,腿脚酸痛落地,伤口与地面碰触不禁立刻抬起。
“嘶——”
中年人听到我的痛楚声,微微抬起头,轻声说:“医生很快就到,你在坚持一会儿。”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自他进入审讯室后,除了将我的头套摘下并带到椅子上,就没有在理过我,将我当成空气,忙着自己的事情。
“你是谁?”我的目光凝视问道。
“都书言。”中年人淡淡回答,他的声音充满磁性,让我想起了音乐人李宗盛。
“你是警察?”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并不像赵守全和其他警员般身着制服,都书言的身上只有件黑色的背心,脖颈搭着一条毛巾,好似刚刚锻炼完身体。
“是。”他惜字如金。
“我要见赵守全!”我提出要求说。
“你见不到,他回家了。”
“怎么可能!”我皱眉惊讶道:“他不是一直想抓我吗?现在终于到他手里,他却派你来审问我,什么意思?!”
“我不会审问你。”都书言不厌其烦的再次拢起眉间的那缕刘海,“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都书言将案卷合起,和蔼的看向我,目光极具穿透力,与他对视我下意识产生一种危机感,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在家长面前,难以抬头。
都书言笑道:“聊聊你的经历吧,从‘6.30凶杀案’发生至今,已经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你都去了哪儿,做过些什么?”
“我……”
这一刻,我竟有种想对他说出一切事情的感觉,他的笑容令人信任温暖,语气如沐春风,初次见面便觉得亲近。
在我犹豫之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穿着白色大褂的女子走入,挎着医药箱对都书言微微鞠躬,说:“都局长,徐海的律师来到警局,要求见他。”
“什么?局长?!律师?!”
我脱口惊讶道,转头再次看向都书言时,他却依然平静微笑,点点头说:“先帮他处理脚上的伤口,既然律师来了,该见还是要见的。”
“嗯。”女医生戴着口罩,蹲在我的面前打开医药箱,当她看到我脚上的伤口时,不禁诧异说道:“你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很严重吗?”
女医生用镊子轻轻拨动我的脚底,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只见她柳眉微皱,说:“脚底的皮肤组织和表层血肉已经烂掉了,伤口化脓感染,砂石掺杂其中,红肿的吓人,从目前的情况看很可能伴有筋膜炎、前卒横弓劳损、跖神经受压病痛的并发症……”
我听着她自言自语的分析,略感恐慌,“我……我不会死吧。”
女医生摇摇头,“放心,死不了的,不过我需要清理脚底的砂石残留和脏污,还有一些炎症,你要忍耐一下。”
“好,死不了就好。”
我感叹着,逃亡这么久,如果最后因为走路太多脚底生病而亡,无论杀人犯罪名能否洗脱,这种死法就够后人笑上十年。
我正想着,只见女医生从医药箱中拿出一瓶**,用镊子夹起棉花蘸上几下,按住我的脚快速涂抹起来。
“啊!!!”
瞬间我感觉身体如被千百万只虫蚁噬咬,彻骨的疼痛令我无法忍受,放声嚎叫。
我想挣扎,双脚却被铐在木椅下方,只能强行忍耐着,牙齿咬得“咔咔”直响,眼前已经渐渐黑了下去,度秒如年,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几秒,又像是百十年长……脚底的疼痛渐渐减轻,女医生已经开始用纱布缠绕。
我满脸都是汗水,哗哗流淌而下,倚靠在木椅上疯狂的喘息着,沙哑庆幸道:“我……我竟然还活着。”
“有的时候,活着不一定是好事。”女医生轻声回应,又似在自言自语。
纱布层层包裹,将我的两只脚绑成硕大的粽子,看起来蠢蠢的,像是大脚怪。
我抬起头,女医生已经拎着药箱走向门口,而本坐在审讯桌后的都书言连同桌上的文件已经一同消失,估计是在我惨叫时离开的审讯室。我缓过神来,低头用铐起的双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心中嘀咕道:都局长……没想到那中年人竟然是牡市的公安局长!怪不得他提起赵守全时会那样的轻松,职位差得远呢!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女医生说的律师是谁?难道是柳晓玉收到消息后帮我请来的?
几分钟后,审讯室门再次被打开,我惊喜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领带垂在胸前,右手提着棕皮公文包,打蜡背在脑后的头发,戴着四四方方的黑色眼镜,看起来极具职业性。
若不是他那张面孔我早已熟悉,还真的会将他当成律师!
邓铭对外面的警察鞠躬致谢,随后关门搬张椅子坐到我的身边,嘴角掠起一抹诡笑,正襟危坐道:“徐海,你好,我是你的委托律师,姓邓,将会替你受理关于‘6.30凶杀案’的控诉,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直言询问,眼睛死死盯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我的委托人不希望暴露他的信息,这次来是跟你了解一下本案的详情,希望你能够配合。”
我被他官方性的话语说的不知所措,摇头说:“都是你惹的祸,你信不信我喊两嗓子,让警察把你也抓起来。”
“请便。”
邓铭微微一笑,“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而且我并没有犯法,你就是叫来警察,也无法将我定罪。”
我知道邓铭既然能够能来这里,自然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他的身份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从在传销组织相遇,到奔波流亡,遇见喜贵和王虎,最后古城小镇重逢……他如阴魂不散,却又不知目的何在。
“你能帮我脱罪?”
“几率不大。”邓铭将公文包打开,抽出一份蓝色的文件放到我椅子前的木板上,说:“凶案现场你的指纹、毛发太多,而且死者身上有你们打斗的痕迹,指甲内的皮肤组织测定DNA与你相同,你又因案件潜逃许久,犯罪动机明显,想要获得假释都是难上加难!”
我轻轻翻开蓝色文件,里面却不是关于‘6.30凶杀案’的报导,而是一份1996年的报纸,由于时间久远,报纸泛黄,纸页脆弱,我拿着文件的双手开始颤抖,报纸内容的头条令我双眼瞪大,惊骇无比。
“商业巨头之妻意外身亡,金鸿企业未来何去何从?”
而报道的内容,是十四年前的六月三十号晚,一名女子遭遇车祸身亡,她的丈夫是牡市的首位商业巨贾,金鸿集团的董事长——徐晓军!
我的父亲!
邓铭还在诉说着官方话语,讲述案件细节分析和法律将会下达的判决条件,我则看着文件战栗欲狂。
凶手给白氏夫妇的纸条,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白氏夫妇与我父亲是合作伙伴,据我长大后了解,我父亲在母亲死后一蹶不振,白氏夫妇开始掌管金鸿集团,后将我接入家中,而我父亲则生意破产,家道中落导致负债逃亡……
这其中,相隔十四年,两起案件有何关联?难道我母亲的死亡是导致白氏夫妇被杀的原因?
我将文件合上,转头看向邓铭,出言打断道:“这是谁让你交给我的?”
邓铭话语骤停,眼睛瞟向头顶的摄像头,低声道:“你的朋友,一个女孩子,她收到你被抓进监狱的消息,便托我将这份文件交予你。”
“你认识柳晓玉?!”
“不认识。”邓铭重复道:“真的不认识。”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心情低落,本觉得临危之际可以借助凶手写给白氏夫妇的纸条来脱罪,如今查到十四年前的事情竟是我亲生母亲的死亡!我该怎么解释?纸条的内容只能加重我的犯罪动机,而且,无论凶手是谁,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让白氏夫妇赎罪……为我母亲的死亡赎罪!
这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想要知道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母亲的死亡,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街道上?
“邓铭,你能帮我从这离开吗?”
“不能。”他抬了下眼镜,没有犹豫的回答道。
“你真的是律师?”
“的确是。”
“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高总的组织里?别告诉我你是故意在那里等我,我不相信未卜先知。”
邓铭眼神晃动,嘴唇轻启,又合上,反复犹豫多次后,淡淡叹口气:“我去那里是为了搜集组织的证据。”
“律师又不是记者,搜集证据做什么?”
“救人,一个女人。”
“谁?”
“我的妻子……前妻……”
“她叫什么?”
“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