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伏

我在楼下独自徘徊,逗留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我按开一看,是柳晓玉发来的:“海哥,方便接电话吗?”

我快速回复:“可以。”

大概半分钟后,一串陌生的号码跳跃在主屏幕上,我走进一条无人的黑暗小路,环顾四周接听到耳边。

“喂?海哥。”柳晓玉温柔声音传来。

“嗯。”

这次她意外的没有问我在哪儿,而是说:“这两天警局太忙,赵队长为了抓捕你部署下一系列新的策略,甚至大部分警员的休假都被剥夺,目前已经锁定你可能逃亡的地点有四处:青城、海市、龙爪县、向阳市。”

我皱皱鼻子,怪不得古人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灯下黑这一手怕是赵守全也没有想到吧。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赵队长去林县提审了一名叫做李善仁的罪犯。”

我心中一惊,“结果呢?”

“貌似李善仁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赵队长后来发了好大的火,说死到临头还嘴硬什么的。”

我淡淡道:“嗯,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有些人不是他可以理解的。”

“还有就是昨天白珊珊和赵队长大吵了一架,两个人在警局闹的天翻地覆,白珊珊扇了赵队长一个嘴巴,最后公安局的都局长出面才将两人劝离,白珊珊今天并没有来警局,我听其他警员说,是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好像是白珊珊丢了什么东西,寻找的过程中发现赵队长派人监视她,赵队长却硬说是你潜入牡市偷的,白珊珊说他栽赃陷害,最后越来越激动,就吵了起来。”

我微微沉思,不知道白珊珊寻找的是不是邓铭给我的信件,看来邓铭的“一不小心捡到”纯属胡扯。

“晓玉,你有白珊珊的电话吗?”

“额!”柳晓玉惊讶道:“海哥你要干嘛?”

“把她的电话给我。”

柳晓玉沉默,后缓缓答道:“好。”

“还有一件事。”我思量说:“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1996年6月30号,在牡市发生过什么样的案子,或者有什么上报纸的事情,主要人物与我,或者与白珊珊的父母有关。”

“嗯嗯,我知道了。”柳晓玉轻声应答,语气略显失落。

我好奇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海哥,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会尽快帮你查到的。”

未等我回应,电话挂断,我皱着眉头将手机揣入兜里,沉思不解。

我相信如果白珊珊依然在监听柳晓玉的话,她定然会听到我们刚刚的通话内容,不过我在赌,赌上次海市一别后,加上她父母的信件丢失,此刻肯定忙于寻找,无心它故。

没有告诉柳晓玉她被监听的事情,是我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疑虑,逃亡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柳晓玉在西巷拨打的求救电话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人都是这样,天降大灾时头脑空白,过后在回忆起来,总能察觉到点点滴滴的原因。

流浪在牡市的街角巷尾,我寻着记忆来到案发现场——白珊珊所住的小区。

远远可以看到小区内保安三五成群的巡逻,想必是命案发生后,开发商加大了安保力度,我环绕小区走了三圈,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翻越跳进,沿着花圃边的小路躲避摄像头,迂回而入。

我凭借记忆中残缺的景象寻找着白珊珊家里的位置,很快,柳晓玉就发来白珊珊的手机号码,而我也费尽周折,似乎可以确定下来案发现场的单元门口。

拨打电话,深夜的冷风划过身躯,我躲在单元对面的凉亭内,脚底板生疼,用光源一照,尽是茧子和血泡。

“喂?”对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女子呓语。

“是我,徐海。”

“徐海?!”白珊珊瞬间清醒,惊异道:“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暂时还没有。”

白珊珊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关切道:“你……还好吧?”

“还没死。”我打趣苦笑着说:“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调取柳晓玉在六月三十号晚上6-8点间的通话记录,一个号码都不要放过,尽数发给我。”

“你怀疑她?”白珊珊诧异的说。

我否认道:“不是怀疑,只是有些事情搞不清楚。”

“好,我尽力帮你查。”

“要不要见一面?”我大胆提出邀请。

“你在哪儿?”

“你家小区楼下。”

电话对面猛地一阵嘈杂声,随后我正对面的单元楼内,一盏明晃晃的灯光亮起,隐约看到一袭婀娜身影打开窗帘,向下眺望着。

我挥起手臂,对面不敢置信的说道:“怪不得赵守全抓不到你,你竟然回牡市了!徐海,你这是在玩命知道吗?”

“你在唠叨一会儿,我可能就真的是在玩命了。”我微笑着揶揄,能够感受到她的关怀,心中泛起暖意。

“快上来吧。”

我挂断电话,起身匆匆到单元门口,自有白珊珊遥控开门,我没有乘坐电梯,而是选择爬楼梯抵达四楼。

白珊珊小心翼翼将我迎入房间内,刚刚进屋的刹那,我好似回到那个醒来满是血污的夜晚,清楚记得两具尸体的摆放位置,以及墙上滴滴答答转动的老式钟表。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门关上。”白珊珊催促道。

我如梦初醒,急忙将门反锁脱下鞋子,白珊珊沏了两杯茶水,邀我坐到沙发,十余年的情愫深埋在记忆中,上次重逢有梁旭、叶玲和追赶的警察,彼此都紧张焦急。如今,面对面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鼻孔间嗅入她沐浴的体香,突然间言语堵塞,不知该讲些什么。

白珊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上面印着卡通图案,两点嫣然暴露在眼前,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双肩,配上天然雕琢的美丽相貌,诱人至极。

“你盯着我做什么?”她俏脸一红,娇嗔道。

我快速收回眼神,竟比逃亡时还要不知所措,双手在肮脏的牛仔裤上摩挲,对面墙壁上的镜子内反射着我们两人,一个灰头土脸似乞丐,一个美若天仙似芙蓉,心中生出点点自卑。

“你……你自己住在这里?”我茫然找着话题。

“嗯。”白珊珊似乎也有些尴尬,揉捏着娇嫩的手指,声音略微颤抖“爸妈死后他们劝我搬出去,我却不想,总觉得自己住在这里,还有家的味道,好像他们还活着……若是我也离开,才真的让外人觉得这是不祥之地。

而且我一个人,能去哪里?在外面租个房子还要花销,爸妈留下的遗产我不想动,现在自己养活自己足够,以前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总想独立,跟他们吵架、闹别扭,现在倒好,想吵也没得吵了。”

白珊珊眼眶噙着泪水,坚强的抬起头不让水珠滚落,这一刻我极想把眼前的女孩搂入怀中安慰,可脏兮兮的手刚伸出,如触电般又收了回来。

其实这次来我有心询问关于信件内容的事情,但看到她这幅哀伤的姿态,犹豫着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珊珊擦拭眼角,苦笑道:“徐海,你还恨他们吗?”

我微微一滞,诚实道:“恨。”

白珊珊扭过头看向我。

我轻笑道:“不过并非是恨他们临死还牵连我,也不是恨他们在我父亲离开后将我赶走。”

“那你恨什么?”

“我恨当初两家定娃娃亲时说好的,要给我个大红包,这下完了,我得损失多少钱。”我摊摊手,做出无奈的样子。

白珊珊破泣而笑,伸手打了我一下,“怎么还是这么没正经。”

“没办法啊,难过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我有个哥哥说过,多活一天就是幸福,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死去,何苦给自己增添负担?”

“你这哥哥倒是真的明事理,能有这份心态的人,怕是一辈子无忧无虑吧。”

我摇摇头,叹息道:“他快死了。”

“嗯?”

“李善仁,你不知道吗?”

白珊珊愣在沙发上,随即若有所思的垂额道:“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过。”

“他救了我很多次,是个好人。”

“可赵守全说他是杀了四个无辜群众的通缉犯,罪大恶极。”

我没有反驳,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脑海中想起从传销组织逃出时,李善仁牺牲自己时说的那句话:“我是杀人犯!”

这就是罪大恶极?

“不说这个了。”我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关于‘6.30凶杀案’的详细案卷,我想看看。”

“家里没有,我明天可以去警局拿,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看你脏的,去洗个澡,我给你找套爸爸的衣服。”

“住……住这儿?”

白珊珊点头,狐疑道:“怎么?你怕我害你?”

“害怕的不应该是你么?”

白珊珊冲我翻了个白眼,随后带着我走到浴室门口,递过一条浴巾,说:“洗漱用品都在里面,我在客厅等你。”

我略微激动,走入雾气笼罩,香味四溢的整洁浴室内,伸手抹去玻璃上的水雾,一张沧桑可怖,皮肤干裂的脸出现在里面,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二十岁的模样,更像是在田野中耕种多年,经过风吹日晒的老牛。

褪去衣物,身体上淤青血肿,伤痕累累,脚底板的血泡被热水一冲,破掉流出黄浓,咬着忍着疼痛站在喷头下,闭上眼睛,任水流冲刷残破不堪的躯体,泥污染成黑水流淌在洁白的瓷砖上,乍眼异常。

半个小时后,我才缓缓放松,认真的开始除去污垢和死皮,头发杂草般又长又厚,打着绺,洗发液来回冲洗三次才算干净。

正在我享受着片刻的美好、舒适时,一阵警笛声突然从远方传来,破开窗门,击打进我的脑海中!

我猛地一惊,急忙推开浴室门奔出,与捧着衣物的女子正正四目相对,白珊珊一愣,随后便是双手捂住眼睛,惊叫道:“徐海,你……流氓!”

我方才看到自己还是**,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听到警车的声音……”

没等我说完,又是一阵鸣亮的警笛划破长空,从声音判断距离,大约已经驶入小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