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古城小镇
…… 逃亡……又是无止尽的逃亡……
警察在找到白珊珊后,一定会开始搜索山林,我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海市周边,阴森夜色下的参差树木间我无法分清南北,在潮湿泥泞的土地里朝着一个方向艰难前行,不一会儿鞋底就粘黏上厚厚的泥土,双腿越加发沉,我只能前行一阵就用木枝剐蹭泥土,但过不了多久又会积上更多。
漆黑的树林里,各种怪异的声音接踵而来,似鸟鸣,似哭啼,似哀嚎……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逃进山林,但却是第一次独自闯入这种恐怖未知的环境。
以前或许我会怕蛇虫鼠蚁,怕诡异声音的来源,怕突然冒出一具尸体,怕令人惊恐的鬼神之说。
但每一次害怕时,我都会想起曾经在树林内逃亡时,李善仁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小子,你害怕鬼怪的原因,是你没有见识过人心。”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雨势变小,天色微亮之时我才停止住脚步,周围依然是层峦叠嶂的山群和树林,我找到一颗巨大的老树,趴在地上浅浅的水洼旁喝上几口混杂泥土的污水,乏累的翻过身躺下,湿透的衣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粘在皮肤上抑制呼吸,不过此刻我也理会不了那么多,闭上双眼,瞬间天旋地转,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手臂上传来痒痒的感觉,将干涩疼痛的眼睛睁开,耀眼的阳光令我暂时失明,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透过红肿封喉的眼眶看到的一条四五寸长的蜈蚣在胳膊上停滞,因受到惊吓朝向我的脸躬起身子,密密麻麻的触足伸展摆动。
我惊慌将其甩到一侧,棕黑色的骇人生物如获新生般快速隐匿不见,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我在怕他,它也怕我。
吐出一口浊气,阳光透过层层翠绿的叶障洒在我的脸上,斑斑点点的光芒和荒草泥土交称,别是一番旖旎风光。
我背靠古树坐起身,望向四周,从太阳的位置推测应是午时,歇息一小会儿捋清思路,踉跄起身继续穿行在无垠的森林之中。
腹内饥饿,拍拍身上的灰尘,强行忍耐下来,我没有较好的野外生存能力,更不敢像李善仁一样,在荒郊野岭找寻食物,若是稍稍吃个偏差,到头来尸体都得落得个被野兽分食的下场。
又是一日的流浪奔赶,走走停停直到夕阳落山才看到一条荒凉的街道,远处有一小镇,路边竖立破旧的蓝色标牌:古城镇。
古城古城,镇内倒是颇与地名符合,没有俨然整齐的楼房,没有车水马龙的柏油路,没有喧嚣吵闹的店面,一条主干街道两侧尽是二层的瓦房,通体色彩以红黑为主,白色辅衬,给人一种庄严中又透着死气的沉闷之感。
街道两侧可以看到几位老人摇摆着蒲扇闲聊,语声极小,稚童牵着黄狗蹦跳行走,男女抗着锄头来回穿行,不禁脑海中想起曾经学过《桃花源记》中那个远离世俗的小村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我进入镇子深处,在一家挂着金黄色的“油”字铺前停住脚步,因为我看到一个约半百岁数的老阿姨坐在门口,眼睛一直盯在我的身上,我循着目光走去,恭敬询问道:“阿姨,咱们这地界去牡市要怎么走?”
老阿姨目光呆滞,张开惨白的嘴唇,声音沙哑“什么?”
我忽觉不对,伸手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老阿姨的眼球纹丝未动,方才恍然,原来是个瞎子。
我探头向店铺里面看去,灰尘飘**,头顶墙角还有残缺不全的蜘蛛网,只是没见到人,只好再次询问“请问,去牡市要怎么走?”
“牡丹花吗?”老阿姨看来不光眼瞎,耳朵也背,自言自语的念叨着“牡丹花好啊……牡丹江好……”
我叹了口气,看到老阿姨的外衫欲滑落,伸手替她紧了紧,转身时听到微弱的两个字——“谢谢”。
“小哥留步。”
我刚前行十数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媚声,回眸看去,“油”字店铺内走出一名红衣素裹、及笈之年的女孩儿,只见她梳着垂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镏金点翠钗,眉清目秀,一双穹眸闪闪发光透着盎然生机,灵巧的鼻尖下,她咧嘴笑着,洁白的牙齿如初冬之雪,薄唇红润,好似古书中的仙女儿,只不过穿着人间的衣着。
我不禁看的出神,待她再次呼唤,才缓慢抬起手指指向自己,“你在叫我吗?”
红衣仙女再笑,柔声道:“当然啦,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环顾四周,的确,街道上除了远处的老人和孩童,再也没有其他人,有些好奇,诺大个镇子怎会如此荒凉?
“你要去牡市对吗?”
我听到“牡市”二字连忙点头,快速到她面前。
红衣仙女说:“镇子每天早上都有马车去最近的龙爪县,那里有火车可以去牡市,要坐三个小时,嘻嘻,不过听说最近龙爪县出了事情,许多人都不愿往县里去了。”
我闻言惊喜,怎会管它县中的事情,说道:“谢谢,请问马车要在哪坐?”
“镇子东头。”
“那……最近的旅馆要往哪边走?”
“旅馆?”红衣仙女微微一愣,随即捂嘴含笑,娇滴滴的:“你是说客栈吧,古城镇里家家都是客栈,有路过的旅人或者采风的画师我们都会提供房间,适当收取钱财,便人便己。”
我不解道:“你们就不怕遇到坏人吗?”
“嘻嘻。”她小嘴翘起,脸蛋浮现诱人的酒窝,煞是可爱“哪有什么坏人,再说啦,古城镇里大家都是互相帮忙,如果真的来坏人,整个镇子一人吐口吐沫,都淹死他啦。”
“真难得。”我不自主的低声赞叹。
“很难得吗?”
我看她一副未经世事的模样,心生喜欢,但也因为如此不愿将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说出,生怕扰了这残存的清静乐土。
“既然这样,那我可不可以在你家借宿一夜?”说完我紧忙加上话“给钱的。”
“好呀。”红衣仙女笑着答应“我叫元雨潞,你呢?”
“徐……徐晓。”
虽然初步看来通缉令还没有发到这个小镇子上,但我仍然不敢透漏自己的姓名,一是怕被人抓,二也是不想添无端的麻烦。
“进来吧。”
“红衣仙女”元雨潞侧开身体,窈窕多姿的身材乍现眼前,我下意识的收回目光,觉得是一种对她的亵渎。
元雨潞走到老阿姨的身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老阿姨随即站起身,在元雨潞的搀扶下和我一起走进店铺内,店内上下两层,一层摆放着几十个棕青色的大罐子,贴着红纸,上面用黑笔写着“油”字,旁侧还有漏斗和其他器具。
元雨潞将老阿姨搀扶进里屋,我打量着周围的景象,确定不会有危险后坐到一旁等待,没过多久元雨潞就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我母亲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平时家里还有父亲,这不前几天龙爪县说有个短期的工作,我家二叔找父亲一起去那边干活,现在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居住在这里。”
我回以微笑,心想这姑娘真是傻的可爱,我都没有问就将家里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若是碰到存有歹心的坏人……
我正想着,元雨潞拉起我的胳膊,白皙细嫩的手指指向楼上“走吧,先给你找个屋子,二十块钱一晚上,可不许嫌贵哦。”
“不贵不贵。”
我们两人走上木制的楼梯,二楼共有七八个房间,元雨潞特意给我找了间最里侧朝阳的,我却拒绝,选择一间偏僻阴暗的房间。
“真是个怪人儿。”元雨潞嘀咕着离开。
我脱下外套躺在铺着被褥的木板**,这对我来说已是八百年修来的福气,天天睡大街的残**躯,甚至不敢去想能够再有舒软的床可睡,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
我猛地睁眼,环顾四周抄起角落的一根反向拿在手里,将木棍那头对外,提防紧张的凝视着,心跳加快,随时准备拼命。
“——吱呀。”
门开,一衫红衣入内,双手捧着药罐和棉花,惊呆在原地。
我紧忙扔掉笤埽,尴尬的挠挠头解释说:“想着打扫打扫屋子。”
元雨潞长舒一口气,将我手中的笤埽接过,说:“哪里感觉脏跟我说就好,我来打扫,看你眼眶肿的,我家里还有些父亲自制的山药,对跌打伤特别好使,消肿止痛,快来,我给你擦点。”
我心生愧疚,被元雨潞拉着坐到**,她用棉花蘸着药水细心的擦拭,明眸温婉动人,连疼痛都恍然消失。
我静静的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中升起一丝悸动,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场景,白衣女子站在雨中窄巷,喊道:“喂!赵守全不是我的未婚夫,我还是单身呢!”
悸动平息,轻轻抿着嘴唇。
“好啦。”
元雨潞嫣然一笑,犹豫着害羞道:“你先休息吧,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上来叫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下楼,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看店的吗?”我好奇回应道。
元雨潞摇摇小脑瓜“平时镇里人来都会自己留下钱,不需要看管,大家都心里有数,要是谁来拿油没给钱,过几天也会自己送过来的。”
“真羡慕你们。”我由衷感叹。
“嘻嘻,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好神秘的感觉。”
“……” 我摇摇头,沉默不言。
元雨潞捧着药罐和棉花离开,我则躺在**望着天花板回忆昨晚的经历,梁旭、叶玲、白珊珊,好像在我的生命中,前二十多年能够记住的名字都比不上逃亡这短短的时间,有一种“光阴虚度,梦醒方知”的感觉。
我苦笑闭上眼睛,柔软舒适的环境令我很快再次进入梦乡……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将我惊醒,翻身而起,门外细腻娇软的声音传入耳中“徐晓,吃饭啦。”
我眨眨眼睛,打开房门,元雨潞双手背在身后,俏皮笑道:“快点下楼吧,我和母亲包的饺子,正好还有一位客人,都等着你呢。”
“还有一位?”
跟着元雨潞的脚步走下楼梯,在拐角处我悄悄向下看去,楼下大厅一案红色的木桌边坐着两个人,慈祥和蔼的老阿姨,还有一个背对着我,戴着鸭舌帽的宽厚背影。
烛火摇曳,人影晃动。
鸭舌帽男人闻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看到他的面目我猛的怔在原地,下意识欲拔腿逃向楼上,只是元雨潞就在我身边,小手还拉着我的袖口,我一停下,元雨潞转回头不解的望着我。
邓铭嘴角划过诡异的笑容,低沉的声音传来“雨潞妹妹,这就是你说的新客人?”
“是呀,他叫徐晓。”元雨潞拉着颤颤惊惊的我走到木桌边,介绍道:“这是我的叔叔,平时我们都叫他三爷。”
“三爷?”“徐晓?”
我和邓铭异口同声的重复道,元雨潞好奇的看看他,再看看我,思索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哈哈,你们说话真齐。”元雨潞温柔笑道,然后让我坐到她身边,递给我筷子后大家都开始吃饺子。
我的肚子早已饿瘪,但吃了几个饺子后就没了胃口,眼睛不时瞟向邓铭,他却若无其事的吃的正香,油渍滴在嘴角,一边吃一边点头夸赞元雨潞和老阿姨的手艺,元雨潞脸颊挂着酒窝,开心的给我夹了好多饺子。
我不能扫她的幸,大口大口将盘中饺子尽数吞咽进肚,风卷残云后,元雨潞收拾饭桌,我心有不安,匆匆赶回楼上房间。
邓铭自然没有放过机会,踏着沉重的脚步声敲门而至。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坐在**,防备的看着他。
邓铭撇嘴,“徐海,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提防?没有我,你和那个小女孩儿早就被人殴打致死,或者送进监狱。”
我见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顺着话语继续问道:“王虎和喜贵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邓铭云淡风轻的说:“当晚他们二人跟我到达林县后,我便找机会逃走,他们的死亡与我无关。”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四目相对许久,终是看不出真假,虽然邓铭救我,但在喜贵家他偷偷打的电话内容仍让我心有余悸。
我翻山越岭从海市来到如此偏远的镇子,刚到达不过几个小时,邓铭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若说是巧合,怕是没人会相信。
“元雨潞叫你三爷,看来我是羊入虎口。”
邓铭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盒白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喃喃道:“这应该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火苗亮起,我犹豫后将烟塞进口中,探头点燃深深吞吐,房间内烟雾缭绕,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