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顾礼杰把一枚戒指放到了摆放着祖先相片的红木祀台上。
这是顾家追悼先人,以及存放逝去的顾氏成员的供奉室。
除了橱壁上贴的是传说中南顾一脉的老祖宗的画像,其余顾氏的画像均以红木相框装裱,相框旁则是他们的遗物,有烟杆,绣花钱包,手杖,等等。
到顾老爷子这一亲系时,则都是发着红光的宝石戒指:夭折的二子,十四岁死去的四女儿,过身的长子媳妇、三子媳妇,新近死去的外孙女顾集,以及刚刚顾礼杰放上去的,长孙顾雍的戒指。
这是发家致富后,顾老爷子给自己的儿孙订造的代表身份的信物,从长子顾礼杰开始,戒身后以天干十二支作为每个辈分的尊卑名位,其外姓伴侣亦随顾氏成员的在家中之辈,佩带一样的戒指,在每个重要的时刻,比如家族会议,丧礼等,均需统一佩戴上,以示对礼节的敬重,顾老爷子希望这一传统,能随着顾家子孙开枝散叶世世代代传下去。
然而,刚出院不久的顾老爷子,看着供奉台上那新添的两枚戒指,长长地叹了口气。
被顾雍的死以及公司最近的经济起落刺激,大病一场的顾老爷子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亦苍老了许多,行走不便地他坐在轮椅上,由梁管家推着,转了个身,面对着站在祀台前面的顾家成员。
众人均没有做声,等着顾老爷子发落。
“警察那边说,阿雍的死,可能是因为家族里的某个人,不满意他掌权,所以才杀了他的,是这样吗?”顾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顾家的后代里,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吗?”
没有人做声。
“阿雍是经过家族会议推选表决出来的,我们顾家的管理,向来都是这样决定的,你们之所以有今天,也是我,一开始打下的江山,打下的基业,才有今天的顾氏,说到底,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所以,我的话,说了算,我说顾家要执行长子继承权这一点,就要执行这一点,顾家下一代的总经理是阿雍,就是阿雍,你们凭什么不服气?啊?你们都没这资格说什么服气不服气的。”
“所以,他欠下八千万赌资的事情,我们也得服气?”顾雅这个时候忍不住了,瞥了一眼低下头去的蔡惠妮问。
“什么?”
“不是吗?爷爷,我们才知道,大哥他这么年来都这么爱赌,今年要不是他出事了,嫂子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他今年就输了八千万,那以前呢?天知道他一共输了多少钱了?我们查……”
“查?查什么查?阿雍他赌是不对的,但他毕竟是我们顾家的人,就算他拿钱去赌了,也是拿我们顾家的钱赌的,跟别人无关,钱跟人命的事情,能混做一谈吗?”
“所以,就因为是长子,大哥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要是赌光了公司的钱也是对的,是吧?”
“顾雅,你没带耳朵是吧?我说了,阿雍赌钱,跟阿雍被杀,是两码事。”
“如果,大哥是因为赌钱的事被杀,就是一码事了吧?”
“你说什么?”
“不是嫂子说的吗?大哥因为欠澳门财务公司的钱,被杀手追杀威胁过几次了,那万一大哥是因为还不上赌债被杀的……”
“还上了,阿雍他跟我说已经还上了。”蔡惠妮在一边急忙分辩,“警方那边也查过了,确实是还上了啊,不是财务公司干的。“
“八千万不是小数目,大哥是怎么还上的?”顾雅追问。
“这,我……”蔡惠妮尴尬地看看顾老爷子,再看看顾礼杰,摇头。
“爸?”顾雅转向顾礼杰。
“好了,阿雅,这事我跟你爷爷会查清楚的,你就消停下吧。”顾礼杰只觉得头疼,朝女儿摆摆手,让她住嘴。
顾雅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站着的妹妹顾隽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作罢。
等顾家的小辈都离开了供奉室后,顾老爷子冲着儿子训了起来:“礼杰,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
“是的,爸,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时候我没教好,是我的错,你刚出院,别生气,小心身子。”
顾老爷子瞪着儿子,嘴唇抖动着,许久,才问,“你查清楚了吗?阿雍那小子,八千万,他就只赌输了八千万?”
顾礼杰没吭声。
“我问你话呢,你儿子就真的总共只输了八千万?”
“爸,事情都过去了,阿雍也死了……”
“他是死了,可他花的钱也得给我算清楚,你儿子喜欢赌钱你会不知道?我可不信。可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是帮着他瞒着我的,是吧?”
顾礼杰低下头去。
“你这混小子,赶紧给我老实交代。”顾老爷子使劲一拍轮椅扶手,差点没从轮椅上站起来,“你要我另外派人再去澳门查一遍吗?”
“阿雍他,他读书的时候,他跟人家赌,我知道过一次,后来我有好好训他一顿,他跟我说他会戒了,我也信了他,他那以后就真没再去赌过了,可我没想到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赌上了。” 顾礼杰懊悔,“我也是去年,到澳门谈业务的时候,从赌场那边的经理听说的。”
“你还瞒着我?还在家族会议上推荐你儿子升职做总经理?把我们顾氏那么大的家业,送给一个赌徒管理你就放心了?”
“他那个时候,说一定戒赌,因为没钱,还不上赌债,被那些迭码仔恐吓得走投无路了,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
“赌徒的话你也信?这么看来,你儿子的死,对我们顾家来说,倒是件好事。”顾老爷子冷哼。
“爸!”
“不是吗?好歹他死了,不会再浪费我们顾家的钱了!”顾老爷子摇着头,心疼,“八千万,你知道当初我白手起家的时候,只有多少钱吗?二十个银元不到,还得一文一文地省着花,就着咸菜喝白粥,吃馒头,礼杰你小时候跟我一起挨过苦头来着,你说,我们的钱来得容易吗?他倒好,一下白白送八千万给人。”
“八千万哪!要是在当年,能买多少碗白粥,多少个馒头?”
顾雅看着蔡惠妮把小敏小学带上了楼上的卧室,一把抱过方枕翘起了二郎腿。
在顾雍出事以后,她就遭到了警察的盘查,说是调查顾雍死之前与什么人起过冲突,有过纠纷之类的,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无端端地查到自己身上,今天顾老爷子把话挑明了,她马上就知道原来前段时间自己是被当做嫌疑人针对了。
就因为不满顾雍仗着长子的身份做了顾氏企业的总经理,自己就有动机杀他了?
顾雅觉得自己的人格严重被冒犯了,所以才忍不住说出了刚才的那番话。
爷爷偏帮着顾雍,爸爸不想抖落顾雍的丑事,可他们忘了,自己现在是顾氏百货的经理,管辖着那六家分店跟两个,不,一个代理店的运营。
在自己之前,顾雍也是顾氏百货的经理,他既然能欠下那么大一笔债,就是说,他一直都在赌博,欠下巨款赌债应该不止这一次而已。
做百货经理的薪水,加上其他什么奖金分红,一下子肯定支付不了那么大笔赌债的,如果说他在做总经理后有很大的权力调动资金,于是蛀食了某部分资金去还赌债的话,那在他做上总经理之前,他输钱的时候,又靠什么还债的?
赌徒十赌九输,她不相信敢借那么大赌资的人之前没输过钱,那么,顾雍之前肯定也在百货公司挪用过资金去还他的赌债,自己现在刚好处在他的位置,想要弄清楚他耍过什么鬼把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顾雅这么盘算的当儿,看到顾礼芳与丈夫陈太源正往大门口走去,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姑,就回去了?”
“不回去,难道还留在这里等着你爷爷训话吗?”顾礼芳满怀怨气,“或者,让我还得给你大哥赔罪不成?”
顾礼芳也被警方调查过。
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是因顾雍而死,而自己又因为顾雍的死被当作嫌疑人之一看待,心里对顾雍一家,连带着顾雍的妹妹,都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气呼呼上了车之后,看着车离开顾家的大门,顾礼芳才捂着胸口稍微冷静了下去。
陈太源一直没做声,双手交叉放在膝前。
顾礼芳看了一眼丈夫,把手上戴着的宝石戒指摘了下来,扔给了丈夫,“顾雍出事那一天,你去见过他?”
陈太源唔了一声,算是应了,看着手心那颗戒指,用手指拨弄了一下。
“是什么事?”
“他说想把我调到总部去。”
“我看他八成是骗人的吧!”
“对吧。”陈太源勉强笑了笑。
“没事,他不把你调过去,我来给你调职。”
“你?可能吗?”
“顾雍死了,长子继承权完全没用了,总不能让才十五岁的顾嘉显做总经理吧?”
“你的意思是,你做?”
“不是我还有谁有资格?顾礼杰已经是董事了,同时还管着我酒店这一块儿,难不成他还想霸着总经理那个职位?”
“可是,我听说,顾老爷子想要顾瞿上位?”
“顾瞿?”
“不是吗?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听梁管家说,顾老爷子让顾瞿留下,应该是商讨这件事情吧!”
“那个老糊涂。”顾礼芳急忙叫司机,“停车,我们回去。”
“算了,芳芳。”
“什么算了?我哪个地方比顾瞿那小子差了?论资格论辈分论经验,我都能碾压顾雅顾瞿还有其他顾什么的,现在好不容易长子继承权可以作废了,总经理的位置,不给我给谁?”
“芳芳,你先冷静下来,你现在回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这事得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
“你也知道,顾瞿他想做总经理,不是还得经过家族委员会表决吗?现在不同以往了,长子继承权暂时可以作废,每个人都有机会,你以为这一次顾瞿还能像顾雍那次那么轻易获得承认吗?”
“可是我爸跟我大哥?”
“两票而已,别忘了顾雅顾隽两姐妹。”
“顾雅那丫头想着自己上位呢,绝对不会赞成的,顾隽是个墙头草,游说一下,大概会听她姐姐的。”
“所以加上你,不就三票了吗?不管其他候选人是谁,只要是顾瞿,你们三个联合投票,绝对不会让他当选的。”
“那倒是,顾瞿是三哥的儿子,三哥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跟顾家脱离关系了,顾瞿在顾家没什么权力,爸爸想让他掌权,估计很多人都不服气。”
陈太源让司机继续开车,望着外面掠过的流光浮影,“麻烦的一点是,顾老爷子跟顾礼杰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严重,恐怕,不会接受顾家出现一个女性总经理的。芳芳你要想上位,首先得撼动他们这个观念。”
“我有办法。”顾礼芳想到了什么,冷笑,“把顾雍好赌的事宣扬出去,让顾氏企业的员工看清楚被那两个老家伙捧上台的总经理是什么货色,等老家伙再想捧顾瞿上台,估计就没那么轻易了。”
“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他们害死了集子,赔一个总经理的职位给我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