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亲情至上

天灰蒙蒙亮,天边压着一线红,路灯昏黄。

浑身湿透的钟玉冻得嘴唇发白,赤足在沿江的马路上踉跄跑着,双手紧紧抱着她的随身皮包。忽听身后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但见几名黑衣人从拐角追了出来,吓得急忙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路人。哪怕帮她报个警,也是好的。

老天爷仿佛听到钟玉内心的呼喊,街道另一头开来一辆车,她立刻冲着车头跑了过去。车子紧急刹住,驾驶座上一位年轻人,五官立体又显得傲气。

钟玉大喊:“先生!有人要打劫!请帮帮我!”

年轻人微微撇头,立刻看见不远处冲来的黑衣人,迅速下车,把钟玉推上车座。

“车上等我。”说着话,年轻人走到后车厢,抱出一只长条的礼盒,慢条斯理地打开包装用的蝴蝶结。

黑衣人互换眼色,其中一个向年轻人扑出。年轻人一回手,一支高尔夫球杆精准砸中对方的头,一杆击昏了对手,再一个反手,把另一个也打趴了。

钟玉也没闲着,坐到了驾驶座上,同时观察着外面的战局。年轻人的身手利索又漂亮,但对方人多势众,她心里没底。

忽然,一旁的车窗被人猛拍,钟玉惊回头,看见一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拿拳头敲着窗,车门让他弄得嘎嘎响。她一紧张,立马踩下了油门。

那黑衣人把心一横,掏出手枪,对准车后窗。手指刚要扳动,却被球杆击中,疼得他再也握不住枪,一转头又被一杆子打晕。

年轻人看看一地晕菜的黑衣人,再看看绝尘而去的汽车,神情十分复杂。那位小姐,是不相信他的身手,还是和这些人一伙的?怎么偷了他的车啊!

无意中成了偷车贼的钟玉却没空找自己的良心,朝着易家花园的方向一路横冲直撞,直到被席维安派出的士兵拦截,带到了警备司令部。

席维安亲自将钟玉送回家,钟玉连反对的力气都没有,乖乖顺服。

全家人惊喜交加,一个个对钟玉嘘寒问暖,即便是钟秀,都流露出一丝关切。

“这里是上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女孩子家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出去,看你闯了多大的祸!”易兴华克制着喜悦和关切,为了杜绝同样的事情再发生。

钟玉却上前抱住了易兴华,竟然哭了出来:“父亲,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像爆竹一样炸对这家几乎每一个人的钟玉,居然会有如此的反应,实在出人意表。钟灵紧张地关心是不是钟玉遭遇了什么,易兴华也是又惊又疑。

席维安表示钟玉很机灵,跳水逃出来的,他还考虑到钟玉的名声,到巡捕房销了案,只称钟玉迷路,才闹出了误会。

钟灵轻声说了谢谢。席维安一次又一次化解了她家的危机,无论如何是值得感谢的。然而她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锋芒。

席维安已经清楚,对钟玉下手的人本来要教训的是易兴华,甚至动用了巡捕房的力量,古董商人是一拨,绑架又是一拨,就是因为易兴华为广大商人发声。但他轻描淡写,不想钟灵担心。

“父亲,这次离开家,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可怕,以后我再也不顶撞您了,也不让您和姐姐担心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易兴华颇感欣慰,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钟灵揽住钟玉的臂弯,要带她回房休息。

“姐夫,那人——”钟玉捡起良心,提醒席维安。

“啊,你的救命恩人嘛,我派人去找了。”席维安回答。

钟玉这才随钟灵上了楼,但等钟灵去给她弄吃的,她立刻反锁了房门,将梳妆台上那只湿漉漉的包打开,从里面挖出一张湿漉漉的纸,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她呆呆看了半晌,用力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这是当年祖父支持父亲四十万,父亲所出具的出资证明,她本来笃定,凭借着它,就能拿到星华百货的股权,如今化为了泡影,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血缘亲情。

第二天迎接喜神,寄德寄渔来到易家花园,带钟秀开车出去兜。寄渔好奇地求证钟玉是不是被绑架了,钟秀虽然觉得钟玉突然转性有些古怪,但还知道轻重,和家里说好的一致,只道迷路。

季渔没再问,看到街上那么热闹,就打开了车窗。有男的一看见坐在车里的钟秀,立刻大叫易公馆的车,易三小姐在车里,一下子引发众男拥挤围观。

“钟秀,你在上海可真是出名呢!”季渔心里酸溜溜的。

钟秀连忙摇上车窗:“闹出这么大动静,爸爸要生气的,我们回去吧。”尤其昨晚钟玉出了事之后,父亲已经叮嘱过所有人,在外不要过度张扬。

“人家好奇易家千金长什么样,看看怎么了?”易寄德回过头来哈哈大笑,唯恐不出风头,“比起胡蝶小姐过闹市,鞋子都被影迷抢走,这算小阵仗而已。

易寄德没看见,一群孩子将点着的炮仗朝街上乱扔,正好车子经过,竟把车窗玻璃炸开了。一片碎玻璃划破了钟秀的额头,鲜血直流。偏偏这时,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把车子围堵在街道中央,不管易寄德怎么按喇叭。

钟秀一手捂住额头的伤口,焦急地看着车外的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跳上后面汽车的车顶,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潇洒一撒,围在她家车前的人立刻往后面涌去。金钱的魅力永远比美女的魅力大得多。

人人都在捡钱,那男子看都不看一眼,却笑眯眯冲着钟秀的方向招手。钟秀看得一呆,这人是在帮她吗?可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啊!

易寄德还算机灵,赶紧踩油门冲出重围,但往后照镜看一眼,不由惊讶。

“是他?”易寄德脱口而出。

等三人回到易家花园,也不敢立刻惊动长辈,只告诉了正在小客厅的钟灵,钟灵马上为钟秀处理伤口。还好,只是擦破皮,伤口很浅。

“哥,刚才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多亏他解围,是不是应当去道个谢?”寄渔趁这空档问寄德。

“别别别,千万别!”寄德连连摆手。

年轻人叫陆培,家世相当惊人,爷爷做过商务大臣,然而他父亲最出名的却是娶了十来个小妾,到了他,花名比他父亲还响,真正的浪子,三天两头有人为他跳海,正经人家不敢招惹。

寄德说完陆培的八卦,才拍了拍手边的报纸:“不说脂粉英雄了,如今上海最轰动的新闻,赫德路春平坊黄家一纸诉状控告家仆陆根荣,诱奸其女黄慧如案,这小子跑不了**诱拐的罪名!那位黄小姐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失踪了,惨哪!”

这时,钟玉也在小客厅里吃早餐,寄德说八卦的时候就听得聚精会神,随即招来阿媛吩咐几句,阿媛出去了。

谁也没在意那对主仆的互动,钟秀激动站起来。她知道这件事,明明就是为爱私奔,却被歪曲成了诱拐案。时代是向前进的,所谓的父母之命,门当户对,都应该废止,女子有追求婚姻自由的权力!

钟灵和寄渔却持保守观点。

寄渔更是拿钟灵的例子来说:“现成不就有桩父母作主的婚姻么?堂姐夫位高权重,声名显赫,你问问大姐满意不满意?”

钟秀一惊,默然看看钟灵。这个家里,谁都看得出大姐对这桩婚姻的不顺服,虽然承受着,但没有愉悦。

钟灵反倒很平静:“我想,人生在世,并不只有爱情,总还有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的责任,是不是?”

寄渔却以为钟灵赞同她的想法,得意地对钟秀挑眉。钟秀朝钟玉看了一眼,想寻求她的支持,却始终开不了口。

“中国人盲婚哑嫁,便一定悲惨么?西人提倡自由恋爱,便不离婚么?有时候天意超越一切人力,与其为以后的事担心,不如想想今天晚餐吃什么呀?”钟灵再开口,语气轻柔诙谐,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媛匆匆进来,向钟玉禀报黄慧如的名字早已在上海商标局被人抢先注册,上海中商烟公司马上就要推出黄慧如香烟了。

钟玉叹口气,很是惋惜,拍拍手上的面包屑,起身走了出去。

三女面面相觑。

“满脑子的生意经,天啊!”钟秀只觉不可思议。

钟灵失笑,同时看着钟玉的背影,有些钦佩。钟玉那么强势地争取股权经营权,是具备实力的,并且自信能给星华百货带来更大的利益,而她也相信钟玉做得到。

吃过晚餐,钟灵拿着药和纱布到钟秀房里,看到妹妹正在画时装设计图。钟秀自说是玩玩的,但在她看来却是钟秀相当擅长的领域。

“大姐,我正想去找你呢,二姐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浑身不自在。她到底想干什么?”钟秀拉着钟灵坐下。

如果将钟玉昨晚落泪的异常表现归结于受到刺激,今晚上钟玉又是给父亲雕水萝卜,又是送她点心,还要为钟杰引荐他一直崇敬的协和教授,反而让她感觉不对劲。

“你说呢?”钟灵不答反问。

“我猜,她本来敢和父亲对簿公堂,手里肯定有凭证,被人绑架了一晚,突然改打亲情牌,凭证一定弄丢了!”钟秀只要肯花心思,机灵劲不比钟玉差。

“你这裙子打算交给谁做?”钟灵笑笑,转开话题。

“当然是大姐你了。”钟秀的心思立刻被转移,轻摇钟灵的手臂撒起娇,“大姐的手艺,星华的服装部没人能比,就算出名的鸿翔定制也稍逊一筹。大姐帮我,帮我,帮帮我嘛!”

“这回不行,钟玉也回来了,家里事多,我分不开身。”钟灵一边拒绝,一边起身,“记得让素菊给你换药。”

忽然,语兰跑进房间,禀报姑爷回来了。

钟灵却又坐了下来,端详着设计图,拿起笔修改起来,又同钟秀解释裙摆应该更宽大,腰里要收窄,布料上要多花心思,选与众不同的。

语兰一看就明白了,轻轻退了下去。

钟秀叹口气:“大姐,实话实说吧,你就是想法儿躲着姐夫。当初你们订婚的时候,我还在美国,回来后也没问过你,既然那么厌恶他,怎么还会同意嫁他呢?”

钟灵画图的动作刹那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