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泪

桑丫接到了录取通知:北京中医大学。

朱玺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朱玺说:“我完了……”

桑丫问:“落选了?”

朱玺说:“我知道我考不上。不过家里会拿钱送我读大学,我告诉他们,我要去北京,他们已经运作好了。我不是说这事,我是说……她不理我了。”

桑丫问:“帕丽?”

朱玺说:“嗯。”

桑丫说:“真没出息,连个帕丽都搞不定!她这次高考的情况怎么样?”

朱玺说:“好像是北师大。”

桑丫说:“你要记住,女孩子是征服来的,不是乞求来的。你先冷落她一段时间,不要太主动。开学之后再说,我帮你。”

朱玺说:“我听你的。”

妈妈回到家,面孔第一次不再严肃,笑得极其灿烂,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都不见了。

她说:“桑丫,今天晚上妈妈选了一个大酒店,带你去庆祝一下!”

桑丫说:“妈,那得多少钱呀?咱家又不富裕。在家吃吧,我来烧菜。”

妈妈说:“不行!再困难,今天也要奢侈一下。这十二年,妈妈没有白操心!”

桑丫说:“十年。你忘了,我在小学时连跳两级呀。”

妈妈从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叠东西,外面用报纸包着,里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百元钞票,厚厚的。这让桑丫很吃惊,在她记忆中,妈妈一向省吃俭用,口袋里从来都是零钱。信封里这些钱,差不多是她全年的工资!

妈妈说:“桑丫,今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心疼钱!”

桑丫鼻子一酸,说:“妈,我们就在楼下那家成都餐厅吃吧。”

妈妈说:“那怎么行呢?妈妈有钱的。”

桑丫说:“妈,如果你想让我高兴,你就听我的。”

果然,这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一家简陋的小餐厅,完成了她们的庆祝。妈妈喝多了,她不停地说:“妈妈今天高兴……”母女俩总共花了六十二元钱。

同一天晚上,在一个叫“6号公馆”的夜总会,朱玺的父亲请了一些商界朋友,为儿子即将独立远行去北京读书欢庆。还有一个内容——庆祝朱玺成人。朱玺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就在这一天,朱玺的爸爸竟亲自为儿子选了两个小姐作陪,称:“这是让你接触社会。”他知道儿子失恋了,近些日子,儿子一直萎靡不振。

大家喝酒唱歌,一直闹到深夜。朱玺的父亲共消费了三万四千元。

去北京入学的前一天,桑丫又激动又紧张。因为,她要见到娄小娄了。

她就像写小说一样,反复设想她和娄小娄第一次相见的情景,每次的想象都不同。

本来,妈妈已经请好了假,一定要送桑丫去北京。桑丫死活不让她去。她说:“妈,你相信我,没事的。”

妈妈说:“从明天起,你就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了。你要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一个不留意,就可能导致让你悔恨终生的失误。不要相信陌生人。天一黑就要回到学校去。永远不要吸毒。要节制自己的欲望,不要轻易把自己给哪个男人。你要有强大的内心,要有永不屈服的信念。走出一段路之后,记得要回头看一看。不要小看一分钱。缺钱的时候,就给妈妈打电话……”

说着说着,妈妈的眼睛就湿了。

桑丫说:“妈,你这样就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妈妈想给桑丫买一张卧铺票,桑丫没有同意,她自己到火车站排队买了一张硬座票。妈妈在家为她打好了行李,装了两大包东西,有书,有衣服,有泡菜——豇豆、嫩子姜、海椒、大蒜,有干咸菜——萝卜干、节节菜、麦酱、豆腐乳。

下午,妈妈带着她,去监狱看望了爸爸。

爸爸依然穿着那身灰色囚服,他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当他得知桑丫考到了北京之后,双眼陡然射出惊喜,接下来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女儿能行的!”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妻子,说:“谢谢你,谢谢你……”又把目光转向桑丫:“谢谢你……”

桑丫说:“爸,以后来我看你的次数就会少了,你保重自己。”

爸爸说:“爸爸还有一年多出狱了,很快的。出狱之后,就去北京看你!”

桑丫离开的时候,又感觉脊梁骨上有眼睛了。她转过头去,看见爸爸正难过地望着她,眼泪顺着焦黄的脸颊簌簌流下。

这是桑丫第一次见到爸爸哭。

爸爸见她转过头来,慌乱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急忙转过身去。

走出监狱,桑丫跟妈妈去小街的尽头坐公交车。两旁是无际的田野。

桑丫说:“妈,你等我一下,我去采点儿花。”

妈妈说:“太晚了,快走吧。”

桑丫说:“我很快就回来。”

她走进田野之后,坐在草上,迎着风,眼泪“哗哗”淌下来。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次离开父亲,她和父亲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田野上,开满一簇簇鲜艳的野生红玫瑰。那些花儿都朝她微微摇晃着。

她莫名其妙想起一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

回到城里,桑丫和妈妈直接去市场买菜了。

回到家的时候,桑丫看见跳跳趴在角落里,盯着半空,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它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吃完饭,天就黑了。桑丫躺下后,妈妈走进来,躺在了桑丫身边。母女俩在黑暗中一直聊到半夜。

桑丫在妈妈身边一直长到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即将离开妈妈远行。过去,在她心里,妈妈是一个单调而专制的人,她跟她在感情上很难接近。现在,她忽然感觉到了母亲的慈爱。

终于,妈妈说:“明天你得坐车,好好睡一会儿吧,妈妈走了。”

桑丫说:“妈,你也累了,早点儿睡。”

妈妈为桑丫掖好身上的毯子,轻轻走了出去。

桑丫的卧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可能睡得着,继续想象她和娄小娄见面的情景——

黄昏,夕阳,一片宽敞的草地,开满了红玫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姗姗走向他。他已经坐在草地上等她了。

桑丫笑着说:“我迟到了吗?”

娄小娄急忙摇摇头,说:“是我早到了。”

于是,她就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

傍晚,一个非常幽静的酒吧。几个服务员一个比一个优雅。这次是她等他。酒吧的色调暗红,她就穿一件黑色T恤;酒吧的色调墨绿,她就穿一件米白T恤。他来了。

她笑着说:“我早到了吗?”

他急忙摇摇头,说:“是我迟到了。”

然后,他就坐在了她的身旁。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

她慢慢坐起来。

来苏水味。

她又闻到那股来苏水味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一下就坐起来,打开了灯。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卧室的各个角落,不知道他存在于哪里。不过,她有了一种预感——今天是她在家乡的最后一夜,他要显形了!

最后,她的眼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上面出现了一张纸。那应该是从她一个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她认得那种花纹。可是她从来没有撕过那个本子。

她面对着那张纸,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你想说什么,说吧。”

深夜里,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为自己的喃喃自语感到恐惧。

过了一会儿,那张纸上果然出现了字迹!

不见笔,却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她的心蓦地收紧了,注意观看上面的字,写的是:千万不要去北京。

她紧张地问道:“为什么?”

那支看不见的笔又写了一行字: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按了按胸,压制了一下心跳,说:“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纸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说:“我不会改变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现在请你离开。”

纸上再没有出现字迹。

过了好半天,有两滴水落在了纸上,把钢笔字洇了。

桑丫想了想,忽然意识到,那是泪。

初见北方

火车上,人很多。

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但是桑丫能感觉到,其中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旁边是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已经呼呼大睡。对面是一个拘谨的男孩,好像也是去读书的学生,旁边坐着他的母亲,她不时地四下张望,无疑在提防小偷。过道另一侧在打牌,有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是背影。

没有一个认识的。

一个老头端着茶壶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谦卑地说:“哪位旅客需要茶水?不要客气啊。哪位需要?”

没有人搭腔。

老头走到桑丫跟前,说:“姑娘,需要茶水吗?我刚泡的,尝尝吧。”

桑丫说:“大爷,谢谢你,我不需要。”

老头就走过去了,一边走一边说:哪位乘客需要茶水啊?不要客气,尝尝吧。

桑丫靠在窗子上,闭上了眼睛。

在半梦半醒中,她感觉那双眼睛一直游移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注意力一直系在自己的短裤上,妈妈在那里缝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妈妈给她带的生活费。

迷迷糊糊一直熬到天亮,终于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北方。

南方的山水,北方的平原。黑夜,省略掉了中间的变化过程。她一睁眼,就被北方的平坦和辽阔征服了,一直痴痴地朝外看。

火车缓缓驶入首都。

这是一个大气的城市,她看到了密匝匝的高楼,看到了一座座立交桥,看到了甲壳虫一样的汽车,看到了公园里晨练的老人……

列车缓缓驶进北京站,终于停下来。

大家陆续走下去。

桑丫背着大包小包,随着大家走过地下通道,走向检票口。她依然感到那双眼睛在纷乱的人流中,紧紧跟随着她。

现在,桑丫接近了娄小娄,胆气壮起来。她没有回头。

走出检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吵闹声。回头看,有个高个子男人被拦住了,他好像没买票。

桑丫感觉这个人有点儿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出站的密集人流把她推走了,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警察把那个男人推进了补票室。

北京火车站广场上,竖着很多牌子,大部分是各个高校来接站的。

桑丫眯着眼睛寻找中医大学的字样,却没有看到。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高个子男人,很像她和朱玺在“汽车酒吧”门口看见的那个邋遢男人!后来,他在录像中露过头,又消失了……

桑丫的两条腿马上就软了。

设想一下,你偶尔回过头,看见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他的穿着很普通,他静静地看着你,见你回头了,就把脑袋转向了别处……你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你可能不在意。

一天,你回忆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于是又多疑地回头看了看,却再一次看到了这个陌生人,他还是穿着那身普通的衣服,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你,见你回头了,他就把脑袋转向了别处……这一次,你会是什么反应?

假如,你离开家乡,来到了一个很远的城市,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又感觉到背后有人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到这个人还在背后跟着你……这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没有目的,他存在的全部内容就是跟着你……

桑丫一边朝前走,一边继续寻找中医大学的牌子。

清华大学,邮电大学,北京大学,政法大学,理工大学……看了半天,有一块牌子把她的目光吸引过去,那上面写着: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她的心一阵狂跳,偷偷看一眼举这块牌子的人,正是在QQ上跟她聊天的那个男人。

他也看见了她,朝她微微笑着。他从来没有见过桑丫,现在,他却朝桑丫微微地笑着。

桑丫是一个冷静的女孩,此时却有些慌乱。她很想假装不认识他,低下头匆匆走掉。可是,在他那样透视一般的目光中,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开。

现在,她感觉还没有做好准备,坐了一宿车,蓬头垢面,双眼红肿……

还有,在她想象中,她和这个男人相见并不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中啊,那应该是一个黄昏的草野,四周开满了红玫瑰,晚风轻拂,花心**漾。即使走不出城市,也应该是一个幽静的酒吧,烛光闪烁,音乐轻柔……而眼下却是大清早,是杂乱的火车站。

最后,她掠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径直朝他走过去。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站在他的面前,安静地说:“我不是不让你来接吗?”

娄小娄放下牌子,说:“北京太大了,我来接你,你就感觉这里是你的家了。”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桑丫永远不能忘记的动作:“你的鼻子上有一个脏东西……”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桑丫乖乖地等着。他用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孔上拨弄了一下,动作很轻柔,桑丫闻到了他的手指上有一股来苏水味道。这一刻,桑丫感觉他就像父亲。

他把桑丫的行李和背包都接了过去,说:“跟叔叔走。”

桑丫说:“不叫你叔叔。北方。”

娄小娄说:“很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南方。”

娄小娄开车载着桑丫行驶在繁华的北京大街上。

王府井,北京饭店,天安门,西单……

桑丫看着窗外,说:“我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娄小娄说:“我早就画过你。”

桑丫说:“什么时候?”

娄小娄说:“三个月前了。”

桑丫说:“你照什么画的?”

娄小娄说:“我照我的梦画的。”

说着,他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桑丫。

桑丫接过去看了看,瞪大了眼睛:“你一定见过我!”

娄小娄说:“你从来没给我看过视频,也没给我看过照片,我怎么可能见过你?”

桑丫说:“不然,你不可能把我画出来,你一定见过我的!”

娄小娄说:“真没有。”

桑丫忽然不说话了,她打量着娄小娄的侧面,忽然想到:开车接自己的这个人,和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那个人,太像了。他和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他摆脱了警察,冲出火车站,迅速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然后举起牌子,换了一副表情,静静等她自己乖乖地走过去……

娄小娄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桑丫说:“没想什么。北京真大。”

娄小娄说:“你不要瞒我,你肯定在想什么。”

桑丫说:“你跟他太像了……”

娄小娄说:“谁?”

桑丫说:“那个总是跟踪我的人。刚才我又看到他了。”

娄小娄说:“他跟到北京了?”

桑丫说:“我知道,他不是常人。我来北京的前一天,他出现在我的卧室里,我俩对话了,他的话出现在纸上,我看不见笔的存在,只能看到一个个汉字写出来。当时我特别害怕,不知道他是一缕能穿墙遁地的魂魄,还是通过高科技手段隐身了……”

娄小娄说:“怕什么,你就当做是进入《哈里波特》的那个魔法世界了。那些孩子骑着扫帚,念动咒语,可以满天乱飞,哈里·波特就不可怕。”

桑丫说:“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如果现在童话中的一只兔子出现在路旁,拦住车,对你说,我妈妈饿坏了,你送我去市场买点儿胡萝卜好吗?——你不害怕才怪。”

娄小娄点了点头,说:“没错。”

桑丫说:“他反复阻止我来北京,我不知道为什么。”

娄小娄说:“也许他怕你见到我。”

桑丫说:“为什么?”

娄小娄沉吟半晌才说:“他可能真的是另一个我。”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一黑,他急忙踩了一脚急刹车,车怪叫一声停在了马路中央。幸好后面的车离得远,并没有发生追尾事故。

开始,娄小娄以为自己瞎了,他问桑丫:“天怎么黑了?”

桑丫说:“我哪知道!”

这时候他才确定,就是天黑了。他四下看了看,生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惊悚——北京的夜,也是一片灯火辉煌,而现在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却看不见一盏车灯。

黑暗持续了半分钟,“呼啦”一下又亮了。娄小娄发现,各种车辆都在正常行驶,它们纷纷从他的车旁开过去,还有司机在朝他看,嘟囔着什么。

他从车窗探出头,朝上看了看,天空是一片罕见的蓝。

他说:“刚才怎么了?”

桑丫说:“是不是日食?”

他说:“没有预报啊。”

桑丫说:“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一个英俊的警察走过来,朝娄小娄敬了个礼,让他靠边。

娄小娄说:“麻烦了。”

他把车停在马路边,警察就走过来,问:“车坏了吗?”

娄小娄说:“没有。”

警察诧异地问:“那你停在马路中央干什么?出了事故谁负责?你把驾照拿出来。”

娄小娄拿出驾照,递给警察,说:“刚才天突然黑了,你没看到吗?”

警察看了看他的驾照,说:“你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眼球或者血压。身体不达标一定不能开车。”

娄小娄说:“哦,我马上就会去医院。”

警察把驾照还给娄小娄,又看了看桑丫,挥挥手说:“走吧。”

娄小娄说:“谢谢。”

继续上路之后,娄小娄说:“看来,我们出现了幻觉。”

桑丫说:“一个人出现幻觉,不可能两个人都出现幻觉。两个人可能做同一个梦吗?”

娄小娄说:“我刚才说什么?”

桑丫说:“什么时候?”

娄小娄说:“刚才天黑之前,我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桑丫说:“你说跟踪我那个隐身人可能是另一个你。”

娄小娄没再说什么。

桑丫的宿舍有八个人,她被安排在上铺,靠门。

娄小娄说:“我家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就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住那里吧。”

桑丫说:“不合适。”

娄小娄说:“房子跟人一样,不能孤独,不然,它会老得很快。”

桑丫说:“那你呢?”

娄小娄说:“你指什么?”

桑丫说:“你也会老得很快。”

娄小娄说:“我不孤独。自从跟你认识之后,我就不孤独了。”

桑丫说:“谁知道你在QQ上认识多少阿姨!”

娄小娄哈哈笑了:“看看看,我还是你的叔叔。”

在娄小娄的坚持下,桑丫到底住进了娄小娄的空房子。

门口,有一副绝对:

烟锁池塘柳

炮镇海城楼

所有的字都是相同的偏旁部首,而且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对应。

进屋后,桑丫看了一圈,十分喜欢这个房子的格局,好像是专门根据她的理想设计的——两室一厅。书房很大,卧室很大,客厅很小。她觉得,书房是装思想的地方,一定不能小。卧室是休息的地方,一定要舒服。客厅是接待外人的,她不喜欢和很多人在一起说话。书房的颜色是淡青的,卧室的颜色是浅粉的。还有一个宽敞的大阳台,放着一个茶几,一个躺椅,光线很好。

这天晚上,娄小娄带桑丫在附近一家茶餐厅吃饭,算是为她接风洗尘。

娄小娄点了很多吃的——吞拿鱼三文冶,沙嗲牛肉三文冶,椒盐鸭下巴,咖喱鸡扒,葡汁焗西兰花,原锅鱼粥。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他们一边喝奶茶一边聊天。

桑丫说:“在你的房子里,我看到了你全家的合影。那个常役确实跟你挺像,但是,五官还是有一些差距。在花都一直跟踪我的那个人,我目击过他一次,他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娄小娄说:“这件事确实奇怪……”

桑丫说:“我有一种想象,那个人就是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你进入了一种恍惚状态,一次次去花都看我。那种状态类似于梦游,不过,你的实体并没有移动,只是你的灵魂在游走。因此,跟随在我背后的那个影子,其实是你的灵魂。”

娄小娄说:“可是,你见过那个人出现啊?”

桑丫说:“也许,你被梦想携带着,飞越千山万水,到了花都。更多的时候,你的身体和声音没有传输过去,只是你的灵魂到位了。个别的时候,你的身体也传输过去了,于是我就看到了你。一直到最后,你的声音都没有传输过去……”

娄小娄笑了,说:“我也愿意这样想象。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经历的所有恐怖事件都是虚惊一场,原来是爱情故事。”

桑丫停了停,脸上透出恋人般的红润,望着娄小娄问:“问题是,去花都见我,是你的梦想吗?”

娄小娄说:“当然是,不过好像没那么强烈。我一直在耐心等着你来。”

桑丫望着窗外,说:“在我的想象中,你会飞的,像风一样。你带着我,朝过去飞,朝未来飞。我紧张地闭上双眼,听到浩浩****的风呼呼作响。后来,你还教我飞,你说,不难的,只要双脚并拢,双臂展开,眼睛望着前方,就会飞起来。我果然飞起来了,那种感觉真美妙极了……”

娄小娄坏笑着说:“别说飞,我连车都开不好——网恋真害人哪。”

桑丫继续说:“胡扯,我才没有跟你网恋。”

娄小娄说:“你这样的想象,是典型的网恋症状。嘿嘿,我是医生。”

桑丫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继续说:“在那种梦游状态中,你和你是分裂的,你不允许我来北京和另一个你见面,就像你排斥他一样。”

娄小娄说:“这样说来,你被两个男人争夺,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却觉得恐怖了——难道我真的灵魂出壳了?”

桑丫说:“你想想,如果你没见过我,你怎么可能如此逼真地把我画出来?”

娄小娄一直有点儿嬉皮笑脸,桑丫这句话让他认真起来。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吃鸡扒。”

送桑丫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狭长的死胡同,黑糊糊的,没有一盏路灯。两旁灰墙灰瓦,显得异常阴冷。死胡同如同命运,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拐了九个弯,让你看不到底。

在空****的胡同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很响。

桑丫说:“下次,我们要喝酒。”

娄小娄说:“你能喝多少?”

桑丫说:“估计你喝不过我。”

娄小娄说:“好,哪天我们试一下。”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过去我还抽烟,后来戒了。”

娄小娄说:“抽烟不好。”同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你在看什么?”

娄小娄说:“背后好像有个人……”

桑丫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说:“难道是他?”

娄小娄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后走去。夜色昏黑,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剩下桑丫一个人,她害怕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胡同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显出了一个人影。桑丫眯眼一看,正是娄小娄。

桑丫问:“你看见他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继续朝她走过来。

桑丫说:“你看到他了吗?说话呀!”

对方还是不说话,望着她,继续走过来。

桑丫打了个冷战,她发现这个人很像娄小娄,却不是娄小娄!娄小娄穿的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这个人穿的是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另外,这个人的头发和胡子都比娄小娄长。他的眼神直直的,步履显得十分疲惫……

娄小娄哪儿去了?

桑丫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跑掉,就那样呆愣着。

这个人走到桑丫面前,停下来,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使劲儿朝她摆手,似乎在告诫她什么。

桑丫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指指地下,还在不停地摆手。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是娄小娄,他喊道:“桑丫!”

面前这个人回头看了看,又悲伤地看了桑丫一眼,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转眼就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娄小娄走过来,说:“我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看到什么人。”

桑丫说:“刚才他走到我面前了!”

娄小娄大吃一惊:“他人呢?”

桑丫说:“他看你回来就走掉了。他简直就像是你的复制品,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

娄小娄问:“他对你怎么了?”

桑丫说:“没怎么。”

娄小娄说:“他说什么了吗?”

桑丫说:“他好像是一个哑巴。我觉得,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娄小娄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