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父亲仍然很忙,他除了激动地研究那些假想敌外,工作的需要他还要有许多应酬,父亲回家吃饭的次数便明显地减少了。父亲每次回来,都是一嘴的酒气,父亲是有酒量的,在外面应酬喝这点小酒不在话下,父亲回来时,母亲早就安顿好了三个孩子上床睡觉,她躺在**,借着台灯的光亮正在研读《红楼梦》,母亲早已被《红楼梦》的氛围感染得一塌糊涂,她正在为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伤心不已。在母亲这样一种心情下,父亲满嘴酒气地回来了。回来后的父亲,坐在床沿,很有内容地望了眼母亲,这时,他仍然不急于上床,他要让这个美好的过程延长,他要吸支烟。父亲吸的不是纸烟,而是喇叭筒,父亲吸不惯纸烟,他吸自己卷的喇叭筒才过瘾。父亲的喇叭筒冲劲十足,很快房间里便乌烟瘴气了,这是母亲无法忍受的,不管是冬夏,也不管是什么时间,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爬起来,乒乒乓乓地把门窗打开。父亲不理解母亲这一系列举动,他仍满眼内容地瞅着母亲,虽然母亲一口气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体态已有所改变,但母亲的形象在父亲的心中仍是完美的。父亲终于吸完了他的喇叭筒,这时他站起身开始宽衣解带了,父亲一边动作,一边满怀内容地微笑,父亲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母亲的被窝。母亲是要反抗的,父亲这时就可怜巴巴地央求母亲道:"丫头,整一把吧,我都两天没整了!"
"你这头猪,滚一边去!"父亲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脚、刷牙。随着生活的稳定,母亲对父亲的要求也苛刻起来,父亲不洗脚不刷牙是无法和母亲亲近的,但父亲无论如何也养不成洗脚、刷牙的习惯,这是父亲的前半生养成的无法改变的劣习,在战争岁月中,别说洗脚刷牙,就是脸也有一连十几天不洗的记录,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
父亲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不情愿地爬起来,把脚伸到水龙头下冲一冲,拿着牙缸胡乱地漱一漱口,然后火烧火燎地跑回来,关掉台灯,死乞白赖地往母亲身旁凑。
母亲无法抗拒父亲的要求,忙乱一阵之后,父亲倒头就睡,并不时地伴以响亮的鼾声。
父亲睡觉的毛病很多,不仅打鼾,而且还伴以咬牙放屁吧唧嘴。
母亲无法入睡,她在这臭气熏天、鼾声嘹亮的环境中怎么能睡着呢?她隐忍着父亲的恶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红楼梦》里的情景,落红、残雪、吟诗对赋,那才叫生活。
母亲对《红楼梦》里讲述的生活一往情深,男男女女极有情致的爱情生活,真是太美妙了。然而,现实又使母亲的幻想变得支离破碎了。她怎么能不痛苦不失眠呢?
由身边的父亲,她又想到了枫,梦想中的枫。要是和枫结合在一起,眼前的日子会是这样一番景象么?不,决不会!母亲毫不犹豫地断定,枫决不会像父亲这个样子。枫是多么缠绵和有情致的人啊!她和他躺在**,会一起读《红楼梦》,谈枫创作的歌曲。
枫的脚自然是认真洗过的,牙也是刷过的,他的嘴里会飘出一阵又一阵中华牙膏的气味,他们在**、台灯下说说笑笑,相亲相爱,那将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呀!母亲在无法入眠的夜晚再一次想起了她梦中的枫。对母亲来说,无法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
母亲还无法忍受父亲的吃相。父亲每次吃饭,食欲都极好,吃饭时,父亲异常地专注,大碗盛饭,大块吃肉自不必说。父亲吃饭时,总是要节奏有力地吧唧嘴,父亲吧唧嘴的声音一点也不亚于快板打起来的声音。父亲在吞咽食物时,也总是有声,喉头上下那么一滑动,一口食物就咽下去了,每次吃饭时,母亲总不忍心看父亲这种饿死鬼的样子,她每次都在碗里挟一些菜,躲到别处去吃饭,父亲一直没弄明白,母亲在吃饭时为什么总是躲着他。有几次,孩子们也想躲开他,他及时发现了,用仍在咀嚼食物的嘴大喝一声:"站住!"
孩子们就站住了,他们也常常被父亲的吃相惊呆了,而忘记了自己吃饭,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发现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叱一声:"看啥看?你们的老子也不认识了!"
孩子们马上埋下头,真真假假地吃,等父亲一离饭桌,他们终于忍不住,"哄"地一声笑了,他们交头接耳,小声地说:"饿死鬼,饿死鬼!"
孩子们的话是母亲冲他们说的,母亲说,瞧你们的爸爸,那饿死鬼的样!孩子们记住了,他们小声说"饿死鬼"时,心里面充满了快感。
许多年之后,大起来的孩子们,斥责父亲的吃相时,父亲听了,久久没有言语,他的神情有些黯然,许久父亲才说:"你们没挨过饿,知道个屁!"父亲说到这,便再也不说话了,他的目光,透过窗子望着极远处的天边,这时,他又回想起了吃百家饭时的童年,那是怎样的一段岁月呀!在这家吃了上顿,还不知何时在另外一家吃到下顿呢,父亲一想起童年,心酸无比。
三个孩子中,父亲最喜欢的还要数晶,晶虽说是女孩子,但胆子比林和海都大。星期天,没有什么大事,他总要带上三个孩子去打靶,他一个星期不听枪声,浑身上下就不舒服。每次打靶,林和海都躲得远远的,还用双手捂住耳朵,唯有晶不捂耳朵,她随在父亲身后,睁圆了眼睛,看着父亲手里的枪,一张小脸激动得通红,父亲先是让林来打,林不敢,在父亲的强迫下,他双手握住了枪,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他把枪扔了转身就胞,父亲大骂:"没用的东西!"
海更是胆小如鼠,他还没摸到枪,就尿了裤子,气得父亲一脚把他踢出老远。轮到晶时,她不慌不忙,拿起来就射,她一边射击一边呀呀地喊着什么。
以后,父亲再去打靶,便只带晶一个人了,晶的枪法在父亲的**下,差不多每次都能射在靶子上。父亲对林和海失望的同时,对晶燃起了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