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

过了一段时间,石光荣的腿伤已基本痊愈了。这天上午,石光荣一边在医院的帐篷外边练习走路,一边跟一旁跟着的小伍子说话。

咋样,行了吧?石光荣笑呵呵地问道。

小伍子高兴地说道:团长,好了,你的腿看不出啥来了。

都没事了,咱还在这待着干啥呀?石光荣向小伍子招呼道:赶紧的,咱办出院!

正在这时,石梗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冲石光荣说道:哥,王师长和张政委他们正在研究要调部队回东北剿匪呢!

部队要回东北?石光荣问道。

石梗说:俺刚经过师部,听他们正在说剿匪的事。

石光荣一下又激动起来,说道:太好了!那个沈少夫和刘老炮,上次没有剿成,这次一定连窝把他们端了!

石梗也一样地兴奋,催促道:那你快看看去吧,听他们说好像要派别的营去,没你们团什么份儿。

扯淡!伍子,走!

石光荣说着,带着小伍子就朝师部走。

石梗一边紧紧跟在后边,一边说道:哥,你们回东北,俺也要回去!

石光荣来到师部时,王师长和张政委果然在和两个营长商量剿匪的事情。见他带着小伍子闯了进来。王师长打量着石光荣问道:你的腿好了?

石光荣听了,在地上一边跺着脚,一边笑着说道:你们看,这腿比以前还结实,俺石光荣扛造!

张政委招手说道:你来得正好,上级命令我们抽出一部分部队回东北剿匪,你来了,给五营、六营的剿匪工作出个主意,上次在二龙山你和沈少夫交过手,你有经验。

石光荣一下听出了弦外之音,立马把脸沉了下来,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梗着脖子问道:师长、政委你们啥意思呀,回东北剿匪咋把石光荣给忘了,让五营、六营去,啥意思呀?

石团长,不是……

王师长还想解释什么,被石光荣一下截断了话茬儿:你打住,啥不是,是不是觉得上次俺没把二龙山拿下来,对俺没有信心了,上次部队不是着急撤退嘛,再给俺三天时间,俺早就把沈少夫拿下了。

张政委说道:石团长,我们的想法是这样的……

张政委一句话没说完,石光荣还是抢过了话茬儿,说道:政委,你别想法想法的,俺的想法是,回东北剿匪,非俺团莫属,别的都不好使,别忘了我养父养母是咋死的,这仇不报,你们说,那俺石光荣成啥人了?!

王师长和张政委面面相觑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顿了顿,张政委望着石光荣,严肃地说道:石团长,上级对这次剿匪很重视,土匪不剿已经影响了新政府的正常土地改革,首长让我带这个队。

你带你的呀,俺又没和你争官!石光荣很有气度地说道:你就是师政委,俺就是个团长,俺指定听你的。

王师长走过来,继续解释道:石团长,你别误会老张,五营、六营也是从东北组建的老班底,他们对东北地形也熟悉。

屁话,俺石光荣就是蘑菇屯的人,他们熟,俺石光荣就不认识二龙山了?石光荣说这话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紧接着,石光荣又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心情沉重地说道:师长、政委,还记得咱们队伍刚入关打的那仗不?一排一个也没回来,小德子现在还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俺回去也顺便找找一排长小德子。

王师长和张政委互相看了一眼,不觉就有了恻隐之心。张政委想了想,便抬头冲一旁的两个营长说道:马营长、刘营长,那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营长同时站了起来,问道:那我们还准备吗?

石光荣一下把话头抢了过来,说道:没听明白呀?都让你们回了,还准备啥呀?快走吧,该忙啥忙啥!

两个营长对视一眼,低着头走了出去。

石光荣转头冲王师长和张政委笑了,说道:这就对了,这么大事咋能没俺石光荣呢?

石光荣把东北剿匪的任务抢了过来,心里头很是激动。回到团里,立时就召集了全体干部,发表了战前动员:这次回东北,那就是见娘家人去了,仗要打好,要是打得磨磨叽叽的,让娘家人笑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张营长起身说道:知道了,团长你放心,咱们现在不是一个营,是一个团了,家伙也不一样了。

石光荣左左右右扫视了一眼,继续说道:你们好多人都是从东北来的,东北可不比南方,把过冬的衣服都找出来,别到了东北冻成冰溜子。

说到这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石光荣挥手说道:你们别笑,抓紧回去马上准备,明早出发。

在确定哪些人去东北剿匪,哪些人准备南下的人选上,师部是有所考虑的。出乎石梗的预料,她没有被选进去往东北剿匪的行列,心里头万分着急,便风风火火闯进师部里来了。

王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正在交接工作,见石梗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来,王师长不由得问道:石梗,你咋来了?

石梗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问道:你们俩谁说了算?

张政委和王师长对视了一眼,转头看着石梗问道:石梗,怎么了,谁又招你了?

石梗一屁股坐到炮弹箱上,张口说道:俺要去东北剿匪,要亲手杀了那刘老炮!

张政委又看了一眼王师长,笑了笑,说道:老王你看你看,真是石光荣的妹子,说话口气都一样,这事我可不管了,你们自己家的事,你们掰扯吧,我先准备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出门去。

王师长转头冲石梗说道:你凑啥热闹哇,这次去东北是张政委带队,医疗队任命王百灵为队长了,没你的份儿了,你就踏实地跟俺南下吧。

石梗听了,呼的一声站起来,态度坚决地说道:俺不跟你南下,俺要北上去杀了刘老炮。

王师长说道:剿匪有政委,有你哥,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石梗看着王师长,冲口而出,问道:王长贵,俺问你,你现在用啥身份跟俺说话呢?是丈夫还是师长?

王师长想了想,说道:都有!总之,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工作。

石梗梗着脖子问道:那俺要不听你话呢?

石梗的一句话,把王师长噎在了那里。

石梗接着说道:王长贵,王师长,俺跟你说,回东北剿匪俺去定了,谁说都不好使,你可以把俺开除了,那俺自由了,去哪你更管不着了,俺就跟俺哥走,俺哥不会不要俺,知道不?

王师长一下没了脾气,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道:你呀,你呀,跟那石光荣一个德行,认准的道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石梗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就好,谁让俺是他妹子呢!

石梗撂下这句话,就要抬腿往外走,走到门口,仍是不放心,便回过头来,望一眼王师长,说道:你这是同意了,俺可回去收拾了!

说完,噔噔噔一阵脚步,就走去了。王师长望着石梗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早晨,去往东北剿匪的队伍出发了。王师长站在村头的一棵树下,一边不停地和石光荣一行人招手,一边望着队伍渐渐远去,心里头突然就有许多的不舍。这时候,石梗跟随着医疗队的一些人走了过来,见王师长还在那里一边举着手,一边眺望着,忙走过来说道:还招手呢,有啥舍不得的,想快点见面,你们麻溜地把全国都解放了,去东北找俺们去。

王师长一把拉过石梗,突然深情地望了一眼,叮嘱道:石梗,东北和这不一样,你要多穿点。

石梗不耐烦地说道:这话你都说八百遍了,整点新的行不?

王师长想了想,又说道:你的工作就是抢救伤员,别虎了吧唧地往山上冲,有部队呢,不在乎你一个人。

石梗说道:俺知道了。

眼见着队伍已经走远了,石梗正要离去,王师长却紧紧地把石梗的一只手攥住了。石梗转头见小赵在那里站着,忙挣脱开王师长的手,说道:昨晚不是拉一宿了嘛,行了,要想早拉俺的手,你就早点来东北找俺们。

说完,转过身去,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就向着远去的队伍跑去了。

几天后,石光荣带领的队伍进入到了冀中地界。一直来到当时阻击阵地的山脚下时,不觉骑在马上打量了半晌。

石光荣一边张望着,一边抬手向一个山包指去:当初,一排就在那,前面那是二连的阵地,我带着三连就在这个地方。

一旁的张营长靠过来,说道:团长,司号员就是在那棵树下牺牲的,号都被炸烂了,才没吹响军号。

石光荣望着昔日的阻击阵地,禁不住百感交集,顿了顿,扭头冲张政委说道:政委,命令队伍在这休息一下,我去一排阵地看看。

说着,石光荣便跳下马来,带着张营长和小伍子,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

山脚下行进着的队伍,引起了正在山上守望墓群的小德子的注意,见队伍停了下来,接着又看到几个人走上山来,小德子一时不知所措,终于反应过来之后,慌忙便向身后的窝棚里跑了过去。片刻过后,小德子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了东西,起身抱起一个行李卷,一头扎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这时候,石光荣几个人已经走了上来。抬眼间,三个人同时惊讶地发现了二十几座坟茔和坟前的那一块墓碑。小伍子忙跑过来清点了一下,报告道:团长,一共二十三个。

石光荣心里头好生疑惑,便不放心般地又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看过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没有林孝德的。

石光荣左右环顾了一遍,突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小德子,小德子,俺是石光荣,俺回来了,小德子,你在吗?

躲在不远处树林里的小德子怀抱着行李卷趴在那里,听到了石光荣的呼喊,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发出了压抑的低泣。

石光荣转身望着墓地旁的那顶窝棚,和张营长、小伍子走了进去:这里看来住人了,会不会是林排长?

张营长思忖道:不会吧,要是林排长在这,咱们回来了,他不可能不出来见咱们。

小伍子猜测道:这坟地也许是新政府给修的!

石光荣疑疑惑惑地走出窝棚,接着又大喊起来:林孝德,是你吗?小德子,俺是石光荣啊……你在哪呀小德子……

此时,树林里的小德子,用拳头堵着嘴巴,整个人都快哭成一团了。

站在往日的一排阵地上,站在那片坟群前面,回想着那一场惨烈的战斗,石光荣立在那里,声音嘶哑着说道:一排的,俺是石光荣,俺回来看你们来了,你们没给尖刀营丢脸,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次队伍是路过,回东北剿匪,没工夫多陪你们好好唠唠了,等全国解放了,俺石光荣再回来看你们。

说完,石光荣和张营长、小伍子缓缓举起了右臂。

紧接着,石光荣俯下身来,抓起一把泥土放在了衣兜里,又不放心般地拍了拍,而后说道:队伍还等咱们呢,走吧!

说完,几个人便一步三回头地向着山下走去了。

小德子终于又站在了山头上。

望着山下队伍远远地走去,小德子一边呜咽着,一边喃喃地说道:营长,营长,俺小德子是个逃兵,没脸见你呀!

小德子多想跑下山去追赶上队伍,跟着他的石营长一起走啊!这样想着,小德子往前下意识地跑了两步,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扑通一声跪在那里,冲远去的队伍哭喊道:营长,俺给尖刀营,给一排丢脸了,成了俘虏,成了逃兵,营长,小德子没脸呀……

队伍又行走了几日,便在这天的傍晚时分抵达了二龙山脚下。石光荣骑在马上观察了一番地形,突然放下望远镜,冲二龙山上大喊道:沈少夫,你听好了,俺石光荣回来了,有本事你就在山上待着,看俺咋收拾你!

入夜之后,队伍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一切安排停当之后,石光荣和张政委便让人把工作队的马队长请了过来。

马队长一见石光荣和张政委,忙不迭地说道:可把你们盼回来了,山上的沈少夫和刘老炮在你们走后没少祸害人,把曹队长抓到山上点了天灯,现在经常下山敲山震虎,害得老百姓不敢种沈家的地,好多地方至今还荒着。

石光荣听了,恨得牙根疼,发誓说道:这回他沈少夫嘚瑟不了几天了。

张政委望一眼马队长,又望一眼石光荣,不禁思虑道:山还是那个山,人还是那些人,第一次咱们剿匪可吃了他们不少亏,他们仗着上山就这一条路,我们拿他们没办法,看来,要想攻上去,我们还真得动动脑筋。

马队长忙说道:石团长、张政委,我们这还有几十个民兵,会随时听你们调遣。

石光荣摆摆手,说道:打仗用不着你们,只要你们帮俺想办法上山就行。

马队长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就愁上不了山,他们在山路口放上三五个人,我们百十人都上不去。

总会有办法的。石光荣把一只拳头攥得咯咯啪啪直响,说道:老子就不信了!

剿匪队的到来,很快惊动了二龙山上的沈少夫和刘老炮,这天夜里,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山洞里的空气一时之间极是紧张。

刘老炮哼了一声,说道:妈的,共军这次回来,也是假牙横子,汪汪两声也就滚球子了。

沈少夫坐在一把椅子上,望了一眼刘老炮,说道:这次跟上次可不一样,他们这次调兵回来是专门冲咱们来的,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冲咱们不冲咱们他们能咋的?刘老炮不屑地说:我已经安排了二十多个弟兄把山路口封死了,两挺歪把子,子弹多得是,他们就是长了三头六臂,只要不是孙悟空,他们拿咱们也没办法。

站在一边的潘副官听了这话,抬眼望着刘老炮和沈少夫,上前一步,小心地说道:各位当家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刘老炮没好气地冲着潘副官就是一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潘副官就说道:我同意司令的意见,这次共军不比以往,咱们也得到消息了,共军这次是一个团,一千多人,他们这次来,不攻下二龙山就不会退兵,我看咱们还得另作打算。

你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一千多人能咋的?刘老炮急急歪歪地说道:老子在山上时,日本人也剿过我们,那也是几百口子人,小钢炮都用上了,结果咋的了,还不是滚犊子了?大哥我跟你说,咱啥都不怕,坚持到咱们队伍打回来,咱们那是啥,是功臣。

潘副官不觉笑了笑,说道:这大半个中国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就怕打不回来了。

刘老炮立时就火了,冲着潘副官问道:你啥意思呀?听你的话,咱们就该举手下山是吧?你是哪伙的,帮谁说话呢?!

沈少夫见两个人的话说不到一起,忙说道:都别吵了,说正事。

两个人就都把嘴闭上了。

沈少夫一边琢磨着,一边起身问道:这次共军来者不善,他们有枪咱不怕,万一他们打炮,咱们怎么办?

大哥,这好办!刘老炮说道:他打他的,咱们在山洞里,他就是把山头炸平,咱们也不怕,当年小日本打炮时,俺带着十几个弟兄在山洞里待了三天,头发丝都没伤着……

刘老炮的话果然应验了。

第二天上午,在石光荣的指挥下,几门迫击炮同时架在了山脚下,一切准备完毕后,石光荣愤愤地命令道:开炮,把炮弹统统轰向二龙山,然后队伍冲锋。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炮声轰向了二龙山顶,远远看去,二龙山顶硝烟四起,就像掉进了一片火海。

就这样猛轰了好一阵子,石光荣约摸着时候已到,回头冲着整装待发的尖刀连战士喊道:咱们把炮弹都打出去了,不炸死他们,也吓尿裤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尖刀连,冲!

随着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向山上冲去。

可是,当冲到半山腰时,队伍一下又卡在了那里。从悬崖两侧的巨石后面射来的子弹,噼噼啪啪地封锁了唯一的山路。再想前进一步,真比登天还难。

尖刀连遇到了与前一次攻山时同样的阻击,一面奋力还击着,一面试图寻找继续前进的时机。

把守在山腰处的刘二一边指挥着作战,一边得意地向身边的滚刀肉和磕巴一伙小匪喊道:顶住,都给我顶住,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说完,抓过一挺机枪,朝着山腰处就是一通扫射。

尖刀连被压制在了半山腰上,尽管努力寻找掩体并拼命朝山上还击着,但是仍然不断有战士挂花负伤,不断有人倒了下去。无奈之下,尖刀连长只好命令狙击手寻找时机,以个个击破的办法朝山上狙击,然而,这种收效并不理想。

此时,山上的滚刀肉已经打红眼了,打到了最后,竟一把脱掉了衣服,光着膀子大喊起来:给老子打,晚上请你们吃红烧肉,共军没多少尿了……

说完,推开身边的一个机枪手,哈腰把那挺机枪抱起来,挺直了身子朝山下连连扣动了扳机。眨眼间,子弹就像雨点一样落下山去。

就在滚刀肉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狙击手瞄准了他的脑袋,啪的一声,滚刀肉头上开花,哼都没哼一声,抱着机枪倒了下去。

刘二和磕巴几个人见状,一边忙扑上来摇晃着滚刀肉,一边喊道:三哥,三哥!

滚刀肉躺在那里,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刘二立时被激怒了,起身喊道:操他姥姥,给老子打,给三哥报仇!

说着,刘二一边喊叫着,一边抱起滚刀肉的机枪,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又拼命朝山下射去。

到这时,被卡在山腰处的尖刀连,已经接连牺牲了十几个战士。眼见着实在攻不上去,张政委放下望远镜,焦急地说道:石团长,咱们不能硬拼,让尖刀连撤吧,咱们另想办法。

石光荣抬眼望着二龙山,不禁又大骂了一声,转头冲尖刀连长喊道:撤!

二龙山上的枪声平息下来了。

沈少夫和刘老炮为了庆祝首战告捷的胜利,犒劳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特意举行了一次庆功宴。

刘老炮坐在沈少夫身边,和沈少夫碰了一下酒碗,非常豪迈地说道:大哥,俺早就说过,共军也就这点尿性,打几炮开几枪,最后还不是把队伍撤下去了?!

沈少夫笑了笑,提醒道:兄弟,咱们得从长计议,不能只看眼前。

啥眼前以后的,咱们就在山上待着。山上囤的粮食够咱们吃半年的了。刘老炮说:俺就不信,共军能围咱们半年。

听刘老炮这么一说,沈少夫禁不住又有所忧虑起来,说道:要是真到了那会,重庆方面也不会不管我们的。

一边坐着的谷参谋长,这时接过话来,说道:说不定那会,咱们的队伍早就打回来了。

喧闹声一时间在山洞里沸腾起来,眼瞅着一伙人沉浸在一派亢奋的幸福之中。沈少夫笑了起来,起身说道:来,为了今天的胜利,干杯!

洞里的人听了,呼呼啦啦地一齐也跟着起身,把酒碗高高地举了起来。

尖刀连攻山受挫撤下来之后,石光荣和张政委连夜召集了骨干力量商量对策。不料想,在座的每个人都一筹莫展。石光荣一边摆弄着马鞭,一边也拧紧了眉头。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一旁的马队长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刘老炮的爹娘还在蘑菇屯,要不在他们身上想想办法?

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石光荣。石光荣放下马鞭思忖道:说句良心话,刘老炮虽然当了土匪,他对爹娘还是孝敬的,记得小时候,有年冬天刘老炮娘病了,刘老炮想抓鱼给娘补身子,去河里凿冰窟窿捕鱼,结果冰塌了,他差点没被淹死。

张政委想了想,把目光落在石光荣的身上,说道:刚才马队长说,以前向山上喊话,还是起了一定作用,要不把刘老炮父母请来向山上喊喊话。

石光荣点了点头,起身说道: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看吧!

刘老炮的父母毕竟还是深明大义的,次日上午,当马队长把意思对他们讲清之后,他们二话不说便跟着来到了二龙山脚下。

马队长把一只铁皮喇叭递给刘父,朝山上示意道:大叔,你喊吧,他能听到。

担心出现意外,石光荣把他拉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刘父犹豫了一下,便扯开嗓子朝山上喊道:刘长山你个混蛋玩意,你听好了,解放军已经把二龙山包围了,你没路走了,快滚下山来!

马队长听了,提醒道:大叔,你别骂人,跟他好好说,咱们给他讲道理。

刘父说道:跟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有啥好讲的!

说着,又举起喇叭继续朝山上喊道:刘长山你听到了,你快下山,你这么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你头上这个刘姓。你伤天害理,刘家祖上的德都让你糟蹋光了……

刘父的呼喊声,隐隐约约传到了山顶的石洞里,刘老炮越听越觉得那声音熟悉,便起身冲沈少夫说道:大哥,我出去看看。

刘老炮走出山洞,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从山下传来的父母的叫骂声。

长山呢,俺是你娘,你作了这么大的孽,俺当初真后悔把你生出来,以前你作孽就不说了,现在解放了,有了新政府,不要再作孽了,你快下山吧,也许还有条生路……

山下传来的刘母的声音,同时也让沈芍药听到了,沈芍药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一边往刘老炮身边走过来,一边冲山下说道:是奶娘,奶娘喊你呢,长山哥!

说完,一把拉起刘老炮,就要往山下拽。

喊声不停地传了上来,刘老炮听了,心里突然就承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冲着山下磕头,一边在嘴里念叨着:爹、娘,儿子不孝哇,俺对不住你们了,你们就当没养过俺吧!

沈芍药见刘老炮这样,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去,一边学着刘老炮的样子,一边说道:奶娘,俺给你磕头!

沈少夫和严排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刘老炮的身后。见刘老炮这样,沈少夫便冲严排长使了个眼色,严排长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举着喇叭朝山上喊话的刘母,声音已经明显地嘶哑起来。刘父便把那只喇叭抢了过来,高声喊道:刘长山,你这个瘪犊子,你要是听到了就吭一声,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说完,情急之下从那块石头旁站了起来,接着大喊道:你个瘪犊子,你眼里要是还有俺和你娘,你就带着人下山,政府给你条出路。

正说到这里,突然从山上传来一声枪响,刘父右臂中枪,手里的喇叭哐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石光荣和马队长见状,一起抱住了刘父。刘母气得手指哆嗦着,一边望着刘父,一边朝山上骂道:这个挨千刀的,他开枪了!

刘老炮看着父亲被石光荣和马队长着急忙慌地抱走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站在山上大喊道:谁开的枪,啊,谁开的枪?

此刻,严排长正举着枪站在不远处呆呆地望着沈少夫,刘老炮一下子恍然大悟,三脚两步冲过来,大叫道:你混蛋,谁让你开枪……

可是就在这时,沈少夫手里的枪响了,严排长应声倒在了地上。

刘老炮回身望着沈少夫,见他一边看着严排长的尸体,一边冷冷地说了一声:就他手欠,乱开枪,这就是他的下场。

刘老炮突然转过身去,发疯一般地冲着一群人大喊道:以后谁要是再敢动老子的父母一根汗毛,老子就弄死他!

说完,狠狠地朝倒地身亡的严排长踢了一脚,接着冲刘二喊道:二小子,把他拖走,扔到山沟里喂狼!

沈芍药看到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整个身子哆嗦成了一团。

击毙了严排长之后,沈少夫越想越觉得形势严峻起来了,便趁着刘老炮不注意,把谷参谋长叫到了山洞里。

沈少夫四处望一眼,说道:把严排长的名字记下来,他是执行我的命令才开的枪,日后得给他记功。

司令,我记下了。谷参谋长点着头说道,但是想到刘老炮,禁不住皱了下眉头,有些犹豫地猜测道:我担心姓刘的为了他父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沈少夫默默地望着谷参谋长,等他把话说下去。

谷参谋长面露难色道:司令,你们是兄弟,又是乡亲,有些话我不好说。

沈少夫不耐烦地说道:你说你的。

谷参谋长便说道:咱们现在处境凶险,暂时能守住这二龙山,就怕内乱,只要一内乱,咱们就会不攻自破。

沈少夫摸着下巴,思忖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刘长山我觉得不会有啥大事。

司令,你别忘了,他的父母就是他的软肋。谷参谋长一语中的。

沈少夫不觉心头一震,锁紧了眉头。踱了半天步子,沈少夫总算停了下来,目光狡黠地望着谷参谋长,说道:有了!

谷参谋长忙凑了过去。沈少夫便如此这般地俯在他的耳边交代了几句,谷参谋长听了,不住地点头。

夜幕降临了。二龙山黑沉沉一片。

谷参谋长在夜色的掩护下,带着十几个身穿便衣的士兵正走到下山的必经之路三岔口,竟被站岗的刘二发现了,刘二好生疑惑,上前问道:谷参谋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谷参谋长把刘二拉到一旁,悄声说道:我们奉司令命令下山一趟,你们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执行啥任务?刘二接着又问道。

谷参谋长一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完,抬手拍了拍刘二的肩膀。

磕巴听了,插话过来:你……你们是要和……和共军死死磕去呀。

谷参谋长转头朝磕巴戗了一句:少打听,知道多了对你没啥好处!

谷参谋长说完,回头吆喝了一声,带上十几个人,便朝山下去了。

直到看到山脚下的那片帐篷,又看到了两个持枪警戒的哨兵,谷参谋长这才掏出短枪,指着一顶透着灯光的帐篷,下达着命令:看到没有,那就是共军的医院,刘副参谋长的爹娘一定就在那里,今天要是抢不到山上来,也别留下活口,就说是共军失手杀死的,听明白了?

那十几个士兵一起回答道:参谋长,明白了!

接着,便鬼鬼祟祟摸了过去……

这个时候,石梗正在帐篷里服侍着刘父吃药,他的枪伤早已包扎好了,知道并无大碍,也便放心了许多。

想到刘老炮,刘父仍然克制不住心里的怒气,骂道:这个瘪犊子,敢冲他爹开枪,我看他八成疯了!

早知道他这样,还不如小时候把他按到尿盆里淹死。一旁坐着的刘母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也跟着骂道:这个挨千刀的,他不得好死。

刘父突然厌烦地说道:别叨叨了,俺烦,等俺伤好了,俺亲自上山,宰了这个畜生!

石梗一笑道:叔、婶你们别为这事上火了,咱们的队伍不是把二龙山包围了嘛,早晚都会攻上山去的。

正说到这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声。石梗一个激灵,起身掏出枪来,冲两人说道:叔、婶,你们别动,俺出去看看。

石梗出了帐篷,转头看到一个哨兵已经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哨兵正冲不远处的十几个人射击着。

刘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用身体护着刘父,不让他擅自出去。刘父撕撕巴巴地喝道:护着俺干啥,有种的就让他们杀了俺!

片刻,石梗跑进了帐篷,急促地冲两个人说道:土匪下山了,可能是冲医院来的,咱们快走!

说完,拉起刘父就走出了帐篷,刘母踮着一双脚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白茹听到帐篷外边的枪声之后,立即带着王百灵和侯医生几个人冲了出来,朝不远处的那十几个人进行还击。

石梗只顾着拉着刘父向前跑,刘母慌手慌脚地,一时跟不上来,张着一双手一边跑着一边还不住地喊道:刘长山你丧尽天良呀,你爹你娘也不放过!

谷参谋长似乎发现了石梗几个人,便把枪口转向了这一边,一边朝石梗跑去的方向追过来,一边不停地瞄准射击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眼看就要跑进一片树林里了,在经过一条沟时,石梗差点摔倒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敌人,石梗急中生智,忙把刘父放下,又一把拉过刘母,叮嘱道:你们趴下别动,我把他们引开!

说完,便转身向着相反方向跑去了,一边跑,一边回身射击着。

谷参谋长被吸引了过来,一边朝石梗射击,一边喊道:在这面,别让他们跑了。

话音未落,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便冲石梗飞了过去。

张营长闻讯带着队伍及时赶了过来,几个土匪应声倒地而亡。谷参谋长眼见着大势不好,忙喊道:撤,快撤!

说着,便带着几个残兵,一边回身射击着,一边向二龙山撤去。

石梗反身在那条沟边找到了刘父刘母,把他们带回到医院里来,接着,就找到了石光荣和张政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石光荣望着挽袖提枪站在那里的石梗,不由得赞许道:妹子,多亏了你,要不然刘叔和刘婶指定被他们给抢走了。

石梗推测道:他们就是冲这两个人来的,看那架势是要杀人灭口。

张政委思考着说道:这两个人看来对咱们攻上二龙山很重要。

石光荣说:姓沈的下手要杀了刘老炮的爹娘,让刘老炮死心塌地地给他们卖命。

张政委继续推断道:可现在刘老炮并不知情,他要是知道沈少夫背着他做这些,一定会反水。

石光荣说道:看来,我有上山一趟的必要。

你上山?张政委说道:石团长,谁上山你也不能上,出发时,王师长特意关照我,要约束你。

石光荣不解地问道:俺好好的,约束俺干啥?

张政委说道:你是一团之长,丢下队伍自己去单枪匹马执行任务,那这队伍谁来带?

石光荣说道:不是还有你吗?沈少夫、刘老炮俺都打过交道,俺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石梗无心听他们争下去,便说道:你们争吧,俺得去看看刘叔的伤去。

张政委叮嘱道:要安慰好两人,医院那面已经加强警戒了,不会有事了。

石梗点了一下头,走了。走到门外,石梗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星空,喃喃道:哥,俺不能让你上山,妹子替你上。

说完,接着又快步向前走去。

谷参谋长带着一伙残兵回到山上。沈少夫一见那阵势,便什么都明白了,沉着脸朝着正向他走过来的谷参谋长说道:你别跟我说啥也没办成。

谷参谋长低下头来。

沈少夫心有不甘地问道:真的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