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
潘副官最终还是被绑在二龙山山顶的一棵树上。虽然只是对他有所怀疑,但是,若想得到证实,不给他来个下马威,看来还是不行的。于是,就把他绑了。
刘二、滚刀肉和磕巴几个人现在正围着潘副官吆五喝六地审讯着。刘二的手里举着一挂马鞭,横眉怒目的样子,有些让人害怕。
走到潘副官面前,刘二抖了抖那挂马鞭,凶巴巴地问道:姓潘的,这二龙山上就你水深,说吧,你到底是不是共军的卧底?
刘二一边这样问着,一边挥鞭在半空里抽了一个响儿。
潘副官满脸无辜地望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一遍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见潘副官没有回答,滚刀肉接过刘二的话,一边逼视着,一边喝道:潘副官,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你咋干这事呢?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在王佐县城你帮过我们,老子一枪就崩了你。
说完,把手里的枪挥了挥。
潘副官说道:兄弟们,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
说完,一双眼睛便闭上了。
磕巴见状,三步两步走上去,托起潘副官的下巴,继续要挟道:你……你可……可想好……好了,你……你死……死猪不……不怕开水烫也没用,到时……看……看我不收拾你。
沈少夫、刘老炮和谷参谋长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沈少夫不紧不慢地冲刘老炮问道:这人,你能说清楚吗?
刘老炮朝远处的山顶望过去,把目光拉回来,落在沈少夫脸上,想了想,有些含糊地说道:这人给鬼子当翻译的时候对俺们这些兄弟还算不错,替俺们在日本人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他是个读书人,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和俺们不一样,平时蔫不唧的,不知琢磨的是啥。
沈少夫起身踱起了步子,不时地将目光望着被绑在山顶上的潘副官,问道:咱们这二龙山上,多个内奸少个内奸会有什么结果?
谷参谋长听了,凑到沈少夫跟前,说道:我看这个姓潘的是害怕了,他是想离开二龙山。
刘老炮接茬说道:大哥,老谷说的有道理,那个姓潘的没啥尿水,你看他那样,枪都用不明白,退一万步讲,他就是共军的人,他也翻不起啥浪来。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着,就见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报告了一条消息:共军走了。
共军走了?沈少夫有些狐疑地望着来人,不由得问道。
士兵忙答道:参谋长让我们侦察排的人去城里摸底,昨天晚上驻扎在东辽城的共军一夜之间就走空了。
一旁的刘老炮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大哥,俺说啥来着,共军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果然让俺说中了吧,他们是白嘚瑟。
谷参谋长不动声色地冲来人挥了一下手:下去吧。
见那士兵闻令跑了下去,谷参谋长踱到沈少夫身边,说道:司令,共军这次走不是败,我想,他们应该有一次军事行动。
刘老炮插进话来,说道:不管咋的,他们也是土豆搬家滚球了,他们走了,东辽城一带的天下可是咱们的了,以后咱们想咋就咋,老子在二龙山上一跺脚也能让它东辽城晃三晃。
沈少夫一边听刘老炮这样说着,一边又朝山顶上望去,思忖片刻,突然说道:把他放了吧,他要真是共军,就给他点天灯,不是也别冤枉人家。
刘老炮见沈少夫这样说,马上又附和着说道:大哥这就对了,俺觉得潘副官这人也不会有啥大事。
沈少夫一挥手,刘老炮也便明白了什么,一步一步向着山顶的方向走了过去。快到潘副官面前时,冲刘二喊道:快,把潘副官放了!
刘二眨巴着眼睛,余兴未尽地说道:叔,俺正审着呢,估计再有一个时辰他就扛不住了。
刘老炮听了,骂道:你们几个嘴巴吃屎了,话都不会说了,潘副官是咱们的兄弟,快放了。
当家的,那就真放了?滚刀肉说着,望着刘老炮犹豫了一下,被刘老炮踢了一脚,断喝道:还不麻利的?!
滚刀肉忙走上前去,解开了潘副官身上绑着的绳子。
接着,刘老炮回头又冲刘二说道:二小子,你带人去东辽城弄点好酒好肉,咱们给潘副官压压惊。
刘二说道:叔,东辽城都是共军,咋去呀?
刘老炮摆摆手说道:你说的是老皇历了,昨天晚上城里的共军都蹽了。
当……当家的,这是真的?磕巴急忙凑过来问道。
不真还假呀,让你们去你们就麻利地去。刘老炮说道:俺要在二龙山摆酒庆祝。
刘二听了,立时兴奋起来,冲手下几个弟兄喊道:那咱们就到东辽城走一趟。
潘副官睁开眼睛看着刘老炮,刘老炮便走过来,有些歉意地说道:兄弟,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几个小崽子不懂事,冒犯你了,别往心里去。
潘副官一笑,说道:你是大哥,当初我可是奔着你来的,不管在日本人那,还是到了国军,我可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这时候,沈芍药不知怎么也跑到山顶上来了,一直走到刘老炮身边,望着潘副官突然说了一句话:好人,他是好人。
刘老炮禁不住有些惊喜,忙拉着沈芍药的手问道:芍药,你好了?
不想,沈芍药朝他痴痴地一笑,就像没听到似的,一步一步又朝别处走去了。望着沈芍药的背影,刘老炮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独立师入关来到了河北境内,正在一处山坳里休息。一个侦察兵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报告道:师长、政委,后山发现了大批国军。
哦?胡师长从面前的一张地图上抬起头来,问道,知道是什么部队吗?
侦察兵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清楚,从着装上看,像是河北的地方武装。
胡师长接着伏下身来,一边查看着地图,一边自语道:这个地方武装怎么从这冒出来了?
张政委看着胡师长,谨慎地说道:纵队交给我们师的任务是插到敌人的后方,地方武装来捣乱,师长,依据纵队命令,咱们不该和他们纠缠。
胡师长抬头说道:咱们不找地方武装的麻烦,可他们要找咱们的麻烦,看来,这一仗不打,还真过不去这一关呢!
说到这里,转头喊道:小李子,快去通知各营长到我这来集合。
张政委忙问道:老胡,咱们要和他们决战?
不!不是决战,是阻击。胡师长若有所思道,掩护大部队转移!
说话间,独立师的几个营长已经跑步来到了跟前。胡师长朝几个人望了一眼,说道:纵队命令我们入关,是插入敌后,不和地方武装纠缠,现在河北地方武装发现我部入关,前来捣乱,为了让大部队尽快脱身,我们要留下一个营阻击敌人。
说到这里,胡师长思忖道:最少要坚持两天一夜。
石光荣一听这话,立马抖擞了精神说道:师长、政委,这任务你们跟俺石光荣一个人说就行了,没必要召集这么多人来开会。
王营长见石光荣又要打头炮出风头了,腾地一下蹿上来,火气十足地说道:石光荣你说啥呢,咱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尖刀营,你别目中无人。
没想到,王营长的一句话,一下子把几个营长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
二营长说道:还有我们二营。
四营长说道:还有我们四营。
其他几个营长还想再说,胡师长突然摆了摆手,说道:都不用争了,我和政委已经研究了,这次阻击任务就交给尖刀营了。
石光荣这下高兴了:咋样?俺说准了吧!
王营长不高兴了:师长,俺三营有意见!
张政委瞪了王营长一眼,说道:现在部队马上要转移,有意见留在以后说。
王营长心里头仍是有些不满,嘴里嘀咕道:俺就要说,凭啥一有事就想着尖刀营,你们这是偏心吧!
石光荣得了便宜卖乖,瞟一眼王营长,说道:老王,这是师长政委照顾你们三营,你忘了,打虎山一战,你们三营都拼光了,现在你们三营是满编了,可你别忘了,百分之八十都是新兵,这么大个事,师长、政委能把这任务交给你们三营吗?
说着,又冲胡师长和张政委问道:师长、政委,俺说得没错吧!
王营长瞪着得逞的石光荣,心有不甘,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顿了顿,胡师长望着石光荣叮嘱道:你们尖刀营进入阻击阵地,记住,两天一夜,一定要让大部队彻底脱身。
石光荣挺起胸脯,底气十足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提人头见你。
事不宜迟,张政委看着另外几个营长,挥手说道:就这样决定,其余各营马上出发,甩开敌人。
石光荣很快回到了尖刀营,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群情激昂,七嘴八舌地就议论开了这一仗该如何布阵如何打。直到带领着战士们占领有利地形,进入到阻击阵地后,石光荣站在集合好的队伍面前,再次重申道:咱们尖刀营这一次的任务是阻击来犯的敌人,时间要求两天一夜,目的就是让大部队甩开敌人。后天这个时候以军号为令,各排各连撤出阵地,集合地点是后山的三块大石头,就是咱们营刚刚休息过的地方。大家听明白没有?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答道:明白!
小德子说道:营长,俺们都明白了,啥也别说了,两天一夜,俺们排就是剩下一个人,也会以号声为令,撤出阵地,号不响人就在。
石光荣点了一下头,又冲站在队尾的司号员叮嘱道:司号员,听俺的命令再吹号。
放心吧营长!司号员朝石光荣笑了笑,说道,俺不会乱吹号的。
石光荣一挥手,说道:好,各连各排,进入阵地。
战士们闻令而动,立即进入到各自的作战位置。
一排阵地上,小德子正带着战士们忙着修筑掩体,见石光荣带着小伍子走了过来,忙直起腰来问道:营长,你咋来了,是不是对俺一排不放心呢?
石光荣看了小德子一眼,接着往阵地前方望去,郑重说道:德子,你们排是全营最前沿阵地,打起来,你们这一定最吃紧,敌人所有的火力都会往你们这里招呼,你可得挺住了。
小德子笑了笑,说道:营长,你瞧好吧,能为别的阵地多挡几颗子弹,这是俺一排的光荣。
石光荣点点头,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道:别忘了听号声。
小德子回道:放心吧营长,没有号声,俺们一排就是剩下鬼魂也不会撤出阵地的。
石光荣用力在小德子的肩上捏了一下,便带着小伍子离开了。
望着石光荣的背影,小德子突然想说什么,不由得喊道:营长……
石光荣听到小德子喊他,回了一下头。
小德子想了想,终于欲言又止,朝石光荣笑了笑,说道:算了,等打完仗再说吧!
石光荣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德子的这一笑,竟成了两个人的永别。
果然,敌人开始发动进攻了。眨眼间,一批批敌人就像一道又一道的黑浪,往阵地这边席卷而来。一直等到敌人进入到最佳阻击圈之后,石光荣猛地朝阵地上大喊一声:打!
刹那间,枪炮声连成一片,彼此之间便分不清楚了。在这枪声与炮声之间,不时有双方战士倒在了血泊里。
石光荣伏在阵地上,一面挥枪射击着,一面密切注视着阵地左右的战况。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小伍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司号员紧紧握着那把军号,随时等待他发出每一道命令。
一阵激战之后,小伍子突然靠过来,拉了拉石光荣的衣襟,劝说道:营长,你下去歇会吧!
石光荣猛地把小伍子的手甩开了,嚷道:伍子,你又捣乱,让俺去哪呀,到山下当逃兵呀?
小伍子摇摇头,受了委屈一样嘟囔道:你又这样,又这样。
石光荣吼道:少啰唆,伍子,跟俺一起打!
说完,奋力甩出一颗手榴弹,眼瞅着那颗手榴弹在敌群中轰然炸响了。
一排的阵地上,此时此刻,也正打得一片胶着。小德子的怀里抱着一挺机枪,他一面疯狂地冲拥上来的敌群不停地扫射着,一面不住地叫喊着。
一个个敌人在阻击之下倒了下去,但是,我方战士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正你来我去打得难分难解,小德子扭头看到一班长从一侧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喊道:排长,我们伤员太多了,敌人火力太猛……
不时飞来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小德子听不见,一面躲避着飞来的子弹,一面侧过耳朵大声地嚷道:你说啥,大声点!
一班长几乎吼叫一般地说道:伤亡太多了。
小德子抱着机枪瞅了一眼左右,看到有几个战士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战壕里,心里明白他们已经牺牲在这里了,再也不能生还了。于是,小德子冲一班长喊道:伤亡多少都得打,咱们多打出一颗子弹,营长那面就少点压力,知道不?!
知道了排长!一班长一边这样应道,一边就立即奔回到了自己的作战位置上。
石光荣在望远镜里远远地望见一排阵地上火光冲天,杀声一片,伤亡又是如此惨重,情急之下,冲小伍子喊道:伍子,叫三排长带人去一排阵地右侧突击一下,一排快坚持不住了。
小伍子应声跑去。
这当口,一排战士们已经打光了子弹,眼见着大兵压境,迫不得已之下,小德子一声大喊,挥着大刀率先冲出战壕,带领战士与冲杀上来的敌人展开了白刃战。但是,敌人仍是源源不断地从前面拥上来,刀起刀落,小德子疯了一般地一边大叫着,一边举刀砍去,不断有敌人倒在了刀下,也不断有战士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战况之惨烈前所未有。
小德子已经杀红了眼睛,砍杀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气力,无奈之下,一下扯开衣襟,露出腰间的一排手榴弹,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奶奶的,俺林孝德和你们同归于尽。
就在小德子正要拉开弹弦的一刹那,三排长带着队伍从侧面冲了上来,片刻工夫又把敌人压制下去。小德子不由得一阵兴奋,弯腰拾起大刀,接着便一边喊叫着,一边向敌人冲了过去……
黑沉沉的夜色不知不觉弥漫开来。不知从哪时起,阵地上的枪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在一片难得的安静里,石光荣站在一棵被炮火摧残的树下向四周望去,刚才还布满一片厮杀的几块山头阵地上,到处有战火燃烧着,如同一片绝望的废墟一般。
小伍子和司号员紧靠在他的身旁。
石光荣突然想到什么,转头急促地问道:伍子,一排阵地还在吧?!
营长,还在。小伍子接着又说道,三排上去时,他们就剩下十来个人了。
石光荣不由得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德子,俺知道你们一排会成为炮灰,你们排不成炮灰,也会有别的排去守你们的阵地。
顿了顿,小伍子请战道:要不俺去一排阵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石光荣望着小伍子摇了摇头:去再多也没用,你没看敌人的炮弹有一半都落在一排阵地上了吗?
那,要不让一排撤下来。司号员插话说道。
胡话,他们一排撤下来,剩下的几个阵地还能顶住吗?石光荣说着,眼睛里隐隐约约就有了两点泪光。
默默地望着远处的一排阵地,三个人一下就沉默下来。
此刻,守在一排阵地上的小德子,已经组织了几名战士,把牺牲的烈士集中在了一起。看着二十几具聚拢在一起的烈士遗体,小德子眼含热泪,说道:一排的人,都在这了。
一班长在一旁听了,声音低沉着报告道:排长,咱们全排现在只剩六个人了。
胡说,一排的人都在,我们是三十二个人,我们还在一起!小德子一边说着,一边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望着面前倒着的二十几具遗体,禁不住心如刀绞。剩下的几名战士突然跪在了烈士身前,低声啜泣起来。
小德子望着那几名啜泣着的战士,缓缓说道:你们都别哭,俺答应过营长,就是一排全都不在了,剩下的鬼魂也要等撤退的军号。
那几个战士听到小德子这样说,一个一个接着又站起了身子。
等天一亮,咱们就算坚持了半天一夜了,再有一个白天,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小德子计算着时间,继续说道。
一班长犹豫了一会儿,望着小德子说道:排长,就怕咱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坚持不到也得坚持,这是咱们的任务。小德子坚定地说道:把武器弹药收拢在一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手榴弹扔出去。
这一夜好难熬。
但,这一夜却又很快过去了。
新的一天,是在敌人的炮击之下开始的。天色微明的时候,敌人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几块阵地同时遭到了敌人的轰炸,眨间眼,狼烟四起,喊杀声和枪炮声又搅成了一团。
在一片枪林弹雨中,敌我双方胶着地战在一起,一时间,阵地上血光四溅,血流成河。石光荣手挥马刀与敌人拼杀着,小伍子仍是寸步不离石光荣的左右,司号员身背军号,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也参加了战斗。
仍有炮弹从远处飞来,落在阵地之上,轰然爆炸开来。就在这时,一发炮弹突然在司号员身边炸响了。硝烟过后,小伍子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司号员已经被刚才的这发炮弹炸飞了。小伍子禁不住哭咧咧地大叫起来:司号员,司号员。
抬眼望去,那把军号却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断树上,军号上还系着半块红绸子在迎风飘**着,可是,那把军号却已被炸成了半截。小伍子奔过去,从那棵断树上匆忙摘下军号,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司号员牺牲了,咋吹号哇……
战到现在,一排阵地上只剩下小德子和一班长两个人了。战斗已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小德子一边数着身边的手榴弹,一边侧头问道:一班长,你那还有几枚了?
一班长说道:排长,俺这还有五枚。
小德子说:俺这还有六枚。
一班长说:排长,敌人再攻一轮,咱们真得用鬼魂和他们干了。
小德子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就是剩下魂咱也得把任务完成。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当口,一班长抬头望着阵地前方,大叫道:排长,敌人来了!
小德子咬牙说道:来了就干,咱俩不是还活着吗?
说着,小德子紧紧瞄准了最为密集的一群敌人,拉开弹弦,狠狠地甩了过去。
小德子心里清楚,争取了时间就是争取了胜利,为了保存有限的弹药和实力,他一面和一班长左右呼应着,一面让手中的武器弹药发挥最有效的作用,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坚守,直到再次打退了敌人的新一轮进攻。可是,正当战斗即将进行到间歇状态时,突然飞来的一颗子弹,猛然射穿了一班长的头颅,一班长应声倒在了前沿阵地上。
一班长牺牲了,此刻,他就大睁着眼睛躺在小德子的身边。小德子一边呼唤着,一边紧紧抱住他,伸手帮他合上了眼睛。而后拿起最后一颗手榴弹,缓缓站起身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着:营长,该吹号了吧?!
可是,那边阵地上的石光荣哪里能听得到小德子的声音呢?他一面把那把半截子军号从小伍子的手里接过来,一面禁不住泪水横流。之后,掏出怀表瞅了一眼,命令道:伍子,大声地喊,让部队撤,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小伍子闻令,一边在阵地上奔跑着,一边扯开嘶哑的嗓子高喊道:尖刀营的撤退了,撤退了!
大部队很快撤出了阵地,枪声渐渐平息下来。
小德子却并没有听到小伍子的喊声。
阵地上的硝烟在慢慢散去,小德子无力地歪倒在了战壕里,一边死死地握着那枚手榴弹,一边喃喃地呼唤道:营长,你咋还没吹号呢?
说完,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几个敌人端枪踏上了一排阵地。一个士兵发现了倒在那里的小德子,小心地蹲下身子摸了摸鼻息,突然朝一旁喊道:连长,这有一个,还有气。
只听得一旁回道:抬回去领赏。
说着,走过来两个士兵,七手八脚抬起小德子,便向远处走去了。
晚霞如血染了一般布满了大半个天空。
尖刀营战后余生的战士们,终于在一道山坡下的三块大石头旁集合了。石光荣整理好队伍,开始一一地清点起了人数。小伍子走过来,心情沉重地说道:营长,你不用数了,现在加上你尖刀营还剩三十人。
石光荣挥手制止道:再等等,别急!
接着,石光荣走到东倒西歪的战士们身旁,问着:看到一排的人了吗?
石光荣一路问下去,可是,他看到每个人都表情肃穆着,一面望着他,一面摇着头,禁不住向小伍子问道:伍子,一排的人没听到军号,他们肯定还没撤下来,你跟俺回去一趟,俺要去一排阵地看看。
小伍子不放心地说道:营长,俺去吧,你在这等着。
不!石光荣坚决地说道:俺要亲眼看到。
石光荣转头便向张连长嘱咐道:天黑前,俺要还不回来,你带人先走,不要管俺。
说完,带着小伍子立即返回到一排阵地……
天说黑就黑了下来,石光荣站在阵地上一面和小伍子呼喊着小德子,小德子,林孝德……一面茫然无措地四处寻找着。
可是,听不到回答。
就在这时,小伍子突然发现了放在弹坑里的战士尸体,惊叫道:营长,一排都在这呢!
石光荣闻声赶了过来,站在弹坑旁,一时间惊呆了。喃喃自语道:石光荣来晚了……
说着,石光荣眼望着战士们的尸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里流下了翻涌的泪水。
小伍子走近了,开始一个一个地辨认起来,最后,缓缓抬起头来,不无绝望地说道:营长,这里没有林排长。
石光荣慢慢站起来,有所期望地望着远处说道:也许他去了集合地点,伍子,咱们走吧!
昏迷中的小德子,最后被十几个敌人抬到了一处山坳里。就在他们坐下来点燃一堆篝火小憩的时候,小德子躺在地上醒了过来。这时,就听一个士兵问道:连长,咱们抓这个俘虏,能领到赏钱吧?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过来:团座不是说了吗?抓到一个活的赏大洋五块。
小德子偷眼看到那十几个人正围在篝火前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忙着烤吃东西,说到这里,一个士兵竟扭过头来朝小德子这面望了一眼,说道:也不知道这家伙还能不能活过来了。
见那士兵朝这边张望,小德子急忙便把眼睛闭上了。
片刻,见敌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这边,小德子悄悄爬起来,一头钻进了一旁的树林里。
小德子最终又回到了一排的阵地上。可是,却阴差阳错地和石光荣错过了会面的时间。小德子失魂落魄一般坐在了弹坑旁,禁不住悲从中来,一边涕泪交流地望着弹坑里的战友尸体,一面说道:俺被敌人抓去了,没找到营长,他们撤了,俺林孝德成了俘虏,可俺又跑回来了。
哭过了一场,小德子突然又站起身来,望着黑漆漆的远处,说道:现在俺开始点名,张小雨、赵大猛、田元子、刘大来、赵发财……
大地无言。夜空无言。夜空里,有几点星光闪烁着,就像是眨动着的烈士们的眼睛一般。
大部队终于在河北境内的一个村庄外面集结在了一起。当石光荣衣衫不整地带着尖刀营三十个战士满脸疲惫、神情沮丧地站在胡师长和张政委面前向他们报告时,两个人竟一时愣怔了半晌。
胡师长和张政委站在那里,一眼一眼望着面前站立着的尖刀营每一个战士,好大一会儿,又好大一会儿,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的眼圈同时红了。
石光荣在等着他们作指示。
胡师长又扫视了一眼面前的队伍,声音突然哽咽了:尖刀营的,你们圆满完成了任务,我代表全师感谢你们!
说着,胡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缓缓举起了右手。
部队安顿下来之后,胡师长和张政委立即命令队伍抓紧休息,以便养精蓄锐,保存实力,执行新的任务。
一日无话。
到了这天夜里,石光荣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合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小德子和一排那些战士的影子。再后来,好歹睡着了,却又睡在了一个噩梦里,不由得在梦里大喊道:一排长,小德子,你们撤下来了吗?快撤,快撤……
石光荣的喊叫声,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小伍子。小伍子迷蒙着一双眼睛把石光荣推醒过来。石光荣忽地一下坐起身子,心有余悸地问道:伍子,这是在哪呀?
小伍子说:营长,咱们和大部队会合了,咱们师都在一起呀!
石光荣又问道:一排,一排呢,他们一个也没撤下来?
一句话,让小伍子声音里带了哭腔,劝道:营长,你都说一夜梦话了,林排长会找到我们的。
石光荣摇摇头,又摇摇头,心痛地说道:一排一个也没出来,都怪俺,俺这个营长没当好,让一排成了炮灰呀……
小伍子一把便搂住了石光荣,说道:营长,别说了,俺心里不好受,咱们尖刀营就剩下一个排的人马了。
石光荣的眼里又流下了泪水,呜咽着说道:伍子,俺想一排的弟兄们呢。
就这样说着说着,两个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天终于亮了。胡师长和张政委让小李子把石光荣叫到了临时师部。石光荣不知道两个人找他来要说些什么,进屋便一言不发地勾头坐在了那里,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
张政委望着石光荣,半天才说道:石营长,尖刀营回来三十人,一排一个也没回来,这责任不在你,你们一个营面对着敌人一个半师的进攻,你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我和师长研究过了,要给你们尖刀营记大功一次。
石光荣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泪,片刻说道:给死去的烈士们记多大功俺石光荣都没意见,功给烈士,俺石光荣不要。
胡师长一直在那里踱着步子,听石光荣这样说,便停了下来,转头说道:功是给你们尖刀营的,死的活的全有,尖刀营是个集体。
石光荣站起身来,突然说道:好吧,这功,俺替兄弟们接着。师长、政委,你们给俺两个月时间吧,俺只要两个月,还会带出一支嗷嗷叫的尖刀营。
胡师长和张政委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说道:石光荣,这次不是给你一个营,要交给你一个团。
一个团?石光荣眨巴着眼睛问道:咱师是独立师,以前一直没有团啊!
张政委望着石光荣,说道:纵队命令我们休整一段时间,以前我们师一直没有团的编制,只有六个整编营,这次纵队重新给咱们师编制了一个独立团,外加六个营,一下子扩大了一倍,你说牛不牛?!
石光荣听了,一下兴奋起来,说道:那就太好了,那咱们师会成为整个纵队最牛的师了。
胡师长笑道:所以我和政委研究,准备让你担任咱们师第一任独立团团长。
石光荣立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道:让俺当团长?
怎么,你不会嫌团长小吧?胡师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