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
除了配合山本大队执行任务,刘老炮很多时候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天,在伪军大队部里,刘老炮一边摇头晃脑地在嘴里哼着二人转《小拜年》,一边看着在一旁玩耍的沈芍药。自从在刘一手那里给沈芍药看了病开了药,又亲自给她熬煎喂下之后,看上去,沈芍药似乎有些好转了,这不禁让刘老炮深感高兴。便想着等手里的药用完了,再带沈芍药去一趟刘一手那里,弄一些药回来继续服用。如果刘一手的药管用的话,也许用不上一年半载,沈芍药的病就会治好了。
这样想着,刘老炮就又禁不住继续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突然又想到什么,声音就变得不是个样儿了。
刘二坐在一旁看着他,打断刘老炮,问道:叔哇,这男愁哭女愁唱,你这都唱好几天了,啥意思呀?
刘老炮瞅着刘二,认真地说道:二小子,俺合计来合计去,想忘了桔梗,可俺就是忘不了。
刘二听了,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说道:叔哇,桔梗咱也打听了,人家都参加八路军了,俺看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别胡同里赶猪走到底了,你就不能换个张大麻子,王老六的想一想?
刘老炮支棱起眼睛翻着刘二,不高兴地说道:瞅瞅你说的这两个人,俺想他们干啥,这么多年了,桔梗一直在脑子里翻过来倒过去,从没消停过,二小子你说叔咋整?
刘二抓耳挠腮,刘老炮也一筹莫展。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大半晌,突然,就见刘二一拍大腿,说道:叔哇,要不这么的!
刘老炮问道:别一惊一炸的,怎么的?
刘二凑近了一步,贴在刘老炮的耳边狡黠地说道:她桔梗参军了,咱拿她没办法,可她的爹娘没参军吧,咱们把她爹娘弄到手,让桔梗来交换,你看……
刘老炮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忽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挥手就狠狠地给了刘二肩膀子上一巴掌,说道:哎呀,侄子呀,你可救了你叔了,这招俺咋没想出来呢?
刘二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望着刘老炮,笑着说道:叔哇,俺这可是逼急眼了才想出的招,可都是为了你呀!
刘老炮说:二小子呀,叔不会亏待你,等这个事成了,俺找皇军说说,让你当副大队长。
刘二一听这话,立时高兴得蹦了起来,问道:叔,真的呀?
刘老炮说道:俺是你叔,胳膊肘还能往外拐吗?
两个人这样说完了话,渐渐地就等到了夜半时分,刘老炮等十几个人在刘二的带领下,便悄悄摸到了黑山峪。来到村口时,这十几个人下得马来,就把马拴在了几棵大树上。
刘二走过来,一边指点着,一边冲刘老炮说道:村东头那个院子就是了!
刘老炮问道:整准没有?
刘二说:叔,俺白天踩过点了,准准的!
刘老炮点了点头,冲众人一挥手道:都麻利的,事成马上就蹽杆子。
说着,十几个人便向村里摸去了。
这个时候,桔父和桔母还没有睡下,屋里的一盏油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他们坐在炕上一边想着石光荣和桔梗,一边在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一些话。就在这时,桔父敏感地听到了大门外传来的异样的动静。还没待下炕看个究竟,已听到外面有人翻墙过来的声音了,桔父桔母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开始砸门了。桔父听到这动静有些不对头,回身抓过一把镰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上。桔母吓得哆嗦着身子,躲在桔父身后问道:这挨千刀的,啥人呢?
桔父鼓起勇气,站在门口,挥着镰刀朝门外大声喊道:啥人老子都不怕,从哪来给我滚哪去!
房门一直没有打开,没有别的办法,磕巴忙跑到刘老炮身边,问道:当家的……门……门……打……不……开,要不……不……来硬的吧!
刘老炮挥起一掌扇在了磕巴的脸上,吼道:瞅你那点能耐,滚一边去!
说完,刘老炮走到门前用脚踹了几下,门仍是不开,又用身子撞了几下,还是不开,门里却传来了桔父的声音:有种的你们就进来,进来一个死一个,进来俩死一双!
这边的砸门声和喊叫声,把屯子里的狗也惊动了,吠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把整个村子都搅动了。
刘二靠在刘老炮身边,担心地问道:叔哇,动静都整大了,这村子人要都起来,咱就不好走了。
老东西,还挺硬!刘老炮想了想,说道:二小子你上房,掀房顶,看他们出不出来?
刘二转头又冲滚刀肉喊道:去,到房顶上去!
滚刀肉服服帖帖就应声爬上了房顶。掀了房上的瓦片,整个房子就见了天光。尽管桔父和桔母在屋子里一片叫骂,可是房上的人并不理会。
院子里突然就有了火光。与此同时,顺着洞开的房顶,几支燃烧的火把也扔了下来。几乎一瞬之间,整座桔家的院子便化作了一片火海。
桔父和桔母已经听清了门外这些人,在屋里不住地破口大骂着:刘老炮,你这个胡子,老子和你们拼了!
望着愈燃愈烈的大火,刘老炮一下就傻眼了。见已经无法挽回局面,刘老炮一边退到院外,一边向火里望去,扭头问道:谁让点火的,要抓人,不是烧房子!
就在这时,忽然又听到远远地传来了鼎沸的人声,知道他们见到了这边的火势奔来救火的,刘二立即说道:叔,快蹽吧,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刘老炮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走!
十几个人闻令,慌慌张张地就向村外跑去了。
及至来到了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休息,刘老炮问过了纵火的人,便把滚刀肉揪了出来,一面左右开弓地打着耳光,一面恶狠狠地问道:谁让你烧死他们的?
滚刀肉哆嗦着身子说道:当家的,刘二让俺上房,俺以为点把火把他们赶出来算了,谁知道他们就是死也不出来。
刘老炮把滚刀肉一脚踹到地上,不无遗憾地说道:人没抓到,死了,白出了趟城。
刘二上前一步,说道:叔哇,这都是命,咱认命吧!
刘老炮瞪圆了一双眼睛,仍不甘心地说道:老子就不信这个命了!
石光荣和桔梗两个人闻讯赶到黑山峪时,整个桔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两个人站在废墟前,想着被掩埋在里边的双亲,禁不住悲痛欲绝。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们将双亲的尸体埋在了村旁的一道山坡上,到这时,石光荣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有怒火燃烧着。
石光荣和桔梗两个人跪倒在两座新坟前。此刻,桔梗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了。她一边泣不成声地哭着,一边倾诉道:爹娘,你们说走就走了,昨天俺和石头还是有爹有娘的孩子,现在俺们没爹没娘了。爹呀,娘呀,你们把桔梗和石头养这么大,俺都记在心里了,今生今世报答不了你们了,等下辈子吧,俺没爹没娘了,还有石头,爹娘你们就放心吧!
桔梗说完,石光荣接着说道:爹娘,这仇俺一定要报,要不让刘老炮粉身碎骨,要不给他点天灯!
说完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石光荣便站起身来,又把桔梗扶起来,说道:妹子,咱回部队!
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片坟地,石光荣在前边走着,桔梗紧跟在后面。好大一会儿,桔梗才抽抽搭搭地说道:石头,爹娘没了,以后你也没个说话人了,有啥事你就跟俺说呗!
石光荣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妹子,以后咱们就是亲人,哥保护你!
桔梗听了这话,不觉立住了脚,看着石光荣的背影一步步渐渐远去,心里边禁不住好一阵酸楚。石光荣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桔梗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咋了,妹子?
桔梗走了过来,拿一双红肿的眼睛把石光荣望了半晌,一字一句地问道:石头,俺再问你一遍,你真想一辈子把俺都当成妹?
石光荣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以前你是俺妹,以后也是,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
话音落下,便转过身去,大步往前走去。
桔梗再也忍不住了,她站在那里,任凭眼里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直到把泪水流够了,流完了,这才使劲地咬着嘴唇,发狠一般地向前追了过去……
回到部队,石光荣和桔梗马上把来来去去的一切事情向胡团长和张政委一五一十作了汇报。
胡团长有些负疚地站在那里,望着石光荣和桔梗痛心地说道:根据地的群众,我们没有保护好,我们独立团有责任呢!
桔梗摇着头说道:俺不怪,咱们现在是打游击,又不能把所有根据地保护起来。
胡团长思忖片刻,便又走到了桌前的一幅地图前,指地图上的王佐县城说道:这个问题是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鬼子和伪军虽然住在城里,他们不断地骚扰我们的根据地,我们的部队一直在运动当中,顾此失彼呀!
张政委接过话茬说道:国民党的24团,一直驻扎在老爷庙一带,就是个样子,几次联合作战,都没有收到合作的效果。
我早就说过,24团那个沈少夫根本指望不上。石光荣一听24团就来气,肚子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沈少夫,他连聋子的耳朵都不是!
胡团长客观地说道:现在全国国共两党都在谈国共合作,全民抗日。不管24团的沈少夫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们还没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
石光荣听了,气哼哼地说道:还不如让他们穿一条裤子呢,搓吧搓吧一起收拾!
从黑山峪回到王佐县城后,刘老炮一直闷闷不乐,整天借酒浇愁。这天晚上,几个人在一起边喝酒边说话,刘老炮仍是一副很郁闷的样子。刘二见了,忙凑过来宽慰道:叔哇,好饭不怕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两个老东西死也就死了,叔别上火,来,咱们喝酒!
刘老炮和刘二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大口,说道:说不上火那肯定是假的,你们不知道哇,俺天天做梦,脑子里都是桔梗的影子,她就在俺脑子里这么走过来,走过去,走的俺心里跟挠痒痒似的。
滚刀肉听了,也举着酒碗凑了过来,望着刘老炮,讨好般地说道:当家的,你说吧,咋能把桔梗弄来,只要你高兴,把俺命丢了都行。
刘老炮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只能找沈少夫想想办法了。
刘二说:他能有啥办法?
刘老炮说:他们24团和独立团正在合作,他们有来往,我得去试试。
刘二说:叔,那俺跟你去。
刘老炮不说话,端起酒碗慢慢地喝了一口。
刘二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刘老炮曾经对他的许诺,话题一转,便又问道:叔,这次在皇军那,能给俺个身份不?
刘老炮不解地问道:啥身份,你要啥身份?
刘二不好意思地冲刘老炮笑了笑,说道:副大队长呀,到时候俺在沈少夫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人。要不然他该瞧不起俺了。都是蘑菇屯出来的人,哪能没面子呢?
刘老炮猛地一下把酒碗蹾在桌上,沉着脸说道:你有啥面子?等把桔梗弄到手再说!
刘二听了,立马蔫了。
这话说过第二天,刘老炮就带着刘二来到了沈少夫的住处。沈少夫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刘老炮相信,他一定会在桔梗这件事情上,为自己想出一条万全之策。
刘老炮和刘二被卫兵带进老爷庙来的时候,沈少夫正在院子里舞剑。刘老炮怕打扰了沈少夫的兴致,站在那里,一直等着他把剑舞弄完了,这才小心地喊了一声。沈少夫回头盯着刘老炮和刘二,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是不是芍药出啥事了?
刘二手提着点心盒子,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匆忙应道:芍药好好的,俺给她看了中医,都快好了,俺藏起来她都知道找了。俺们想你了,过来看看。
沈少夫抬起头来,不经意地向外看了一眼,忙说道:跟你们说过,没事别往我这跑,要是让八路军发现了,向冀中司令部告我一状,我吃不了得兜着走。
刘老炮听了,便识趣地说道:大哥,那屋里说,说完俺们麻利走人。
沈少夫带着两个人进了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冲刘老炮问道:说吧,又是啥事?
刘老炮示意刘二把点心盒子打开。刘二倒是机灵,一边打开那个点心盒子,一边将它推给沈少夫,赔着笑脸说道:这是俺叔对你的一点心意!
沈少夫看到点心盒子里装的却不是点心,一颗一颗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忙装出没看见的样子,冲刘老炮说道:兄弟,你这是干啥,把哥当啥人了?
刘老炮见时机成熟,马上凑近一步,向他套近乎说道:兄弟虽然在城里,可心里是想城外庙里的哥哥。虽然咱们不是亲兄弟,可一个头磕在地上,老天爷都知道了,这叫啥,叫情分儿。哥,你说对不?
沈少夫说:兄弟,你当年从马大棒子手里救过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情都记在心里了。
刘二上前赔着笑,也接话说道:可不是咋的,俺叔跟俺说过,俺叔要是晚一步,那马大棒子可就要撕票了。他要是撕了票,哪有叔的今天呢!
沈少夫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刘老炮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打了个圆场,冲刘二说道:别胡咧咧,俺哥是啥人,福大命大造化大,别看现在是个团座,日后说不定弄个长官司令干呢!
沈少夫受用了,朝刘老炮笑了笑,说道:别的不敢说,这冀中国军的24团,我说话还是算数的,咋的,兄弟想好了,想过来,不在日本人那干了?
刘老炮于是也便望着沈少夫,直来直去地说道:大哥,不是,俺还是想把桔梗弄到手。
沈团长吃惊地望着刘老炮,问道:你对那丫头的心思我知道,她现在可是八路军的人,况且,芍药还在你那里,你这是何苦?
刘老炮想了想,说道:哥,芍药是千金大小姐,虽说她现在有病了,那也是大小姐的病,打死俺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她是哥的妹子,那就是俺刘长山的妹子。
沈少夫不解地望着刘老炮,问道:那桔梗粗手大脚的,一个爷们儿性格到底有啥好?
刘二忙接了话说道:团座,你是不知道,俺叔就好桔梗这一口,没有桔梗他活着都没意思。团座呀,你说咋整这事,只有你能帮俺叔了。
沈少夫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她是八路军的人,又不是我24团的人,我咋帮这个忙?
刘老炮说:大哥,你们现在不是合作吗?肯定有来往,他们能把你们的军医整过去,你就不能把桔梗整过来?只要你能把桔梗弄到你们这里来,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沈少夫吃惊地望了一眼刘老炮,说道:在我这下手,这怎么可能,那八路军还不得把我吃了!
刘老炮循循善诱道:大哥看你想的,哪能在你这动手,俺都想好了,八路军现在驻在柳条沟,离你这有二十几里山路,她来了,就得回去,在半路上俺再动手……
沈少夫看着刘老炮在那里比画着,一切都考虑得那么周全了,便不由得皱起眉头琢磨起来。
刘老炮继续说道:大哥,只有你才能帮俺了,看在兄弟情分儿上,以后再也不会劳烦大哥了!
沈少夫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们快走吧,别在我这待着,真要让八路知道了,我真就说不清了。
刘老炮和刘二忙就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那就拜托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