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
老管家老么带着白半仙走进蘑菇屯沈家大院时,已经是偏午时分了。那时候,沈家老爷和太太正坐在堂屋里说话儿。见白半仙来了,忙站起身来,热情地迎接道:半仙,快请。
白半仙朝沈家老爷和太太寒暄了一句,正要落座,却一眼瞅见了躲在角落里的沈芍药。看上去,沈芍药这时已有十七八岁了,这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龄,可是,她却患上了一种难缠的痴傻病。说起来,沈芍药患上这种痴傻病已经有许多年了,这许多年来,沈芍药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于是,这也便成了沈家老爷和太太的一块心病。
此刻,见白半仙正站在那里望她,沈芍药一边流着口水咬着一根手指头,一边冲白半仙嘿嘿地傻笑着。
白半仙移开了目光,望着沈家老爷和太太开口说道:老爷、太太,如果俺半仙没记错的话,再过十一天,就是芍药满十八岁的生日了。
沈家老爷应道:半仙,你真是好记性啊,可不是咋的,立冬就是芍药这孩子的生日了。
沈家太太这时也接过话来:半仙啊,我们全家都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芍药这病,得到了十八岁你才能给扎估,眼见着这孩子就满十八了,俺们一大早就让老么套车去接你了。
白半仙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先是眯起一双眼睛,接着便开始掰着指头掐算起来,完全一副神乎其神的样子。半晌,白半仙立身走到一座香炉前,拿起三炷香点燃了,一边舞动着,一边嚅动着嘴唇念念有词,最后把那香插在香炉里,回转身来时,竟神色大变喊道:老爷、太太,大事不好,你沈家不久即将有血光之灾!
白半仙这一声喊叫,把沈家老爷和太太吓了一个激灵,见此情景,沈家太太煞白着一张脸,忙起身问道:半仙呀,快把话说明了,这血光之灾会落在俺家谁头上,咋个避法?你可要好好扎估扎估。
白半仙瞅她一眼,并不答话,一双手却在空中胡乱舞弄起来,之后,坐在椅子上闭住了眼睛。见白半仙这样,屋里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直等着他最后说一句明白话。
半晌过后,白半仙缓缓睁开眼睛,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慌不忙地掐指说道:这血光之灾是你们沈家离家的男人。
沈家老爷闻听此话,立时也坐不住了,忙欠起身来,试探地问道:你是说俺家的少夫?他会咋样?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老么,望了一眼沈家老爷,又望了一眼沈家太太,最后把目光落在白半仙的脸上,插过话来说道:大少爷前两天还打信回来,说是队伍即将调到冀中驻防,没听说他有啥大事呀!
白半仙说道:灾象转移,就在这测与不测之中。我本来是为芍药的病而来,可一进入你这宅子就被这半白半红的气象惊住了,刚才打问了天神,得知你家离家的男人,近日必有大劫呀!
正说到这里,不料,沈芍药突然大叫一声跑出门去,惊得屋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抖了一下身子。
老么稳了一下神,挪动着步子,凑到白半仙跟前,赔着笑脸,小心地问道:半仙呀,你可是咱这东辽城一带方圆百里的神仙,你的话俺们信,可解铃还须系铃之人,你看咋办吧?
半仙望着老么,却闭口不说了。
沈家老爷见状,忙冲老么使个眼色,又朝屋里努了努嘴。接着冲白半仙说道:半仙,你就放心扎估,费用好说。
片刻,老么从里间屋里端出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摞已经封好的银圆。
白半仙瞄了眼托盘,一边说着,这事好说,一边又闭上眼睛,摆弄着手指,嘴里边不住地念念有词,末了,抬头说道:喜可冲灾,也可灭灾,灾象就是源于你沈家缺喜。
沈家太太不明就里,问道:喜?俺们家得怎么个喜呀?
白半仙说道:村东,有一春分出生的女子,今年满二十,可冲了你家的灾。
老么听了,思忖道:你说的是桔家的丫头桔梗?
白半仙说:你说的是啥样俺不知道,俺问的只是命相。
接着,白半仙把目光落在沈家老爷的身上,说道:让你家在外的男人娶了这方女子,一可以灭灾,二来对你沈家日后的发达也是火上添柴。你家姑娘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
沈家太太皱了眉头,看了一眼白半仙,又望了一眼沈家老爷,不无忧虑地说道:桔梗那丫头打小就和桔家的养子石头定了亲,石头也是离家在外,要不早就圆房了。为了灭灾,为了日后的发达,让咱家少夫娶桔梗,行倒是行,可桔家能同意吗?
白半仙开口说道:俺只管破解天象,指出明路,至于怎么娶,怎么冲喜,我无能为力了。
说完,起身便要回去。
一家人送走了白半仙,沈家老爷和太太坐在那里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痴女沈芍药在屋里满地爬着追玩一只花皮球。
沈家太太望着地上痴疯的女儿,不住地叹息道:你说这喜可咋冲哇?
先别管那么多了,少夫是咱家的独子,打小供养他读书,又卖了那么多地,给他买了个团长当,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前功尽弃。沈家老爷接着说道:明天一早,就让老么去东辽城给少夫发电报,让他火速回来一趟,就说我要死了,让他回家发丧。
想到那个桔梗,沈家太太又犹豫起来:这桔梗那么好娶?她在蘑菇屯横刀立马的可不服管教。
沈家老爷哼了一声,斜了她一眼,说道:别忘了,这蘑菇屯都是咱们的佃户,离开咱们沈家,他们还不都喝西北风去?大不了破财免灾。
沈家太太望着沈家老爷,不无担心地说:听说那个石头在冀中参加了八路,有一天他回来冲咱们要人咋办?
沈家老爷脖子一拧,气哼哼地回道:他八路咋的了?别忘了咱家少夫是国军的团长,我还怕了他一个小石头不成?
沈家太太想了想,说道:那就听你的。
你去告诉下人,咱沈家张灯结彩,把动静弄大点。我要让四邻八村都知道,咱沈家要办大事!
说到这里,沈家老爷不由得笑了起来。
蘑菇屯桔家养子石头,现任八路军驻冀中某独立团尖刀连连长的石光荣,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沈家大院此时此刻正紧锣密鼓地策划着一场阴谋,把一副如意算盘打在了桔梗的头上。那个时候,他正为一件棘手的事情着急上火。
石光荣急三火四闯进独立团团部时,正看见一脸书生气的张政委,心平气和地端坐在那里看一本书。
石光荣抹一把头上的汗水报告道:政委,鬼子偷袭了后沙峪村,打死了不少乡亲,还放火烧了村子……
张政委警觉地放下书本,起身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石光荣回道:一个鬼子小队,还有一大队伪军。
张政委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稍稍犹豫道:团长去分区开会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
见张政委有些犹豫不决,石光荣一下沉不住气了:团长不在,这独立团就你当家,快下命令吧,收拾这伙鬼子和伪军!
张政委望着石光荣,一时间显得六神无主,接着说道:可是,团长走时特意交代了,不论发生什么,让咱们不要轻易和城里的鬼子交火。
石光荣再也捺不住性子了,一拍大腿埋怨道:政委啊,你个小白脸,你这是书读太多了,脑子咋就那么死性呢?团长说不让和鬼子交火,那是指王佐城里,现在是城外,后沙峪村,鬼子都摸到咱们家门口了,这仗还不打,那就是傻子。
石连长,你说得也有道理。张政委思忖片刻,最后还是说道:可这兵还是不能出,万一城里的鬼子来增援咋办?
听到这话,石光荣急得在屋里来回转磨磨,一边转着,一边嚷着:哎呀,俺的政委,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鬼子都远了,你咋还这么磨叽呢?
不管怎么说,团长没回来之前,这兵不能出。张政委接着说道:调动兵力,指挥打仗的权力在团长手里,没他的命令,怎么能擅自出兵呢?
石光荣这一回彻底急了:你这个小白脸呀,俺早知道找你也是白找,那啥,你不派兵可以,俺调尖刀连上去总可以吧!
没有团长的命令,你们尖刀连上去也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咋行?石光荣火了,眼珠子瞪得溜圆:鬼子就在咱眼皮子底下,这时候不咬他一口还等啥时候?这样吧,俺带尖刀连上去,出了事俺负责,和你这个白脸政委狗毛关系也没有!
石光荣再也顾不得许多,话音落下,摔门而去。
张政委见大事不好,望着石光荣的背影跺脚骂道:这个石疯子,他是又病了!
一边这样骂着,一边又急忙喊道:小赵,快,快把王连长叫来!
石光荣不管不顾地带着尖刀连火速往后沙峪村赶去的时候,时任国军24团团长的沈家大少爷沈少夫,正带着省亲的队伍,挥着马鞭从另一条山路上走来。
自从接到家里发来的那份电报,沈少夫的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在蘑菇屯,都知道沈少夫是个大孝子,父亲突然得了重病,生死未卜,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尽管在这个节骨眼上,24团正要开拔到冀中参加抗日,全团上下正忙碌得不可开交,可是,待他安排好了队伍之后,还是断然决定回一趟蘑菇屯,看望一下病重的父亲。
沈少夫骑在马上,心事重重地赶着山路。他身旁的另一匹马上,坐着军医王百灵。王百灵这时已经二十出头了,身穿一套可体的国军军官服,梳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看上去,俨然是一个知识女性。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的,是一个班的警卫。
沈少夫与军医王百灵并排骑在马上,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扭着脸说道:王军医,这次让你陪我沈某回老家蘑菇屯,真是委屈你了。
王百灵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没有说话。
按理说,这次部队正在往冀中调动,我作为一团之长不该离开队伍。沈少夫接着说道,可是家父恰恰在这个时候得了急病,我不能坐视不管呀!话说回来,没有家父的支持,就没有我沈少夫的今天。我这命是爹娘给的,我这前途也是父亲一手打理的。换句话说,没有家父,也就没有我24团啊,团里头谁都知道,24团是他老人家一手出资建起来的。所以,家父这次病危,还希望王军医能妙手回春啊!
王百灵看了眼沈少夫,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想想,说道:团座,我初来贵团,就遇上令尊病危,我王百灵学的是医术,救护每个病人都是我的责任。请团座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听王百灵这样一说,沈少夫放心地笑了:王军医,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一半了。说着,挥了一下马鞭,回头喊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抓紧点!
沈少夫打马往前走了一程,来到山路上一处平坦的地方,不料想,却迎头撞上了石光荣的尖刀连。
沈少夫见一群八路军眨眼之间围了过来,一时之间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枪,警卫班的人见状,也神色慌张地纷纷举起枪来对准了面前的这一群八路。
石光荣梗了一下脖子,却大咧咧地径直走了过来:咋的,不是帮我们收拾小鬼子的呀?国共不是合作了吗?咋见了友军还舞刀弄枪的?
沈少夫看了石光荣一眼,忙说道:对,对,咱们是友军,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国军24团团长沈少夫,路经此地,回乡省亲。敢问你们是八路军哪部分的?
石光荣打量着沈少夫,突然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咦,敢情你是沈白食呀,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巧了!
沈少夫听石光荣这么一说,也打量起马下的石光荣来。
沈白食,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石光荣说,你忘了,小时候,俺往你家茅坑里扔石头溅了你一身大粪。
沈少夫终于想起来了,忙下马说道:你是石头,村东头,老桔家收养的那个孤儿石头。
见沈少夫这样说话,站在石光荣身边的警卫员小伍子却不高兴了:你咋说话呢?这是俺们八路军独立团尖刀连连长石光荣。
沈少夫笑了笑,对石光荣抱手拱拳道:幸会幸会,没想到在冀中遇到了乡党。
石光荣也朝沈少夫笑了笑:我说沈白食,俺们现在要去收拾小鬼子,没工夫在这里跟你叙旧,正好,俺们人手不够,把你那十几个弟兄借我们用用,等打完这仗还给你。
沈少夫有些为难起来,看看石光荣,又看看身边的那十几个弟兄,说道:你有所不知,我接到家父电报,家父病危,我这要回蘑菇屯去探视家父,这些人是我的警卫。没有他们保卫我怎么回东北老家?
石光荣听了,扬头说道:你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养得白白胖胖,他能有啥病,就是有病,也是被蚂蚁踩了一脚的小毛病,回家着啥急?等收拾完小鬼子,大路朝天,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石连长,真对不住,家父病重,时间紧迫,我们得赶路了,大路朝天,你们执行公务我不拦着。沈少夫一边说着,一边跨上马去,打马就走。
石光荣见架势不对,举手便朝天空打了一枪。这一声枪响,把省亲的队伍立马惊住了。
咋的,说是国共合作,都是口头上的呀,打小鬼子都赶上了,就想开溜?石光荣有些不屑地望着马上的沈少夫,吼道,你们不打可以,就是在边上看着,也得等我石光荣打完这仗你们再走!
沈少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石光荣,左右为难地说道:石连长,回去跟你们长官说,日后合作机会还多得是,这次沈某真有急事,恕不奉陪。
话音落下,又要打马前去,石光荣见状,三步两步跳过去,一把抓住了沈少夫的马缰绳。
见两个人一下僵持在那里,坐在马上的王百灵沉不住气了,开口朝石光荣说道:这位连长,怎么回事,我们团座这话没说明白?用不用我再重复一遍?
石光荣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了王百灵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百灵,石光荣慢慢放开了沈少夫的马缰绳,问道:哟嗬,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棵葱,红嘴白牙地说啥呢?
沈少夫忙又抢过话来,说道:这是我们24团的军医叫王百灵,是随我回乡给家父看病的。
沈白食,你想得挺周到哇,军医都带上了。看这丫头伶牙俐齿的也不是个啥好鸟!石光荣挠着头皮想了想,张口说道,要不这么的,我今天放了你沈少夫,把你的军医留下!
沈少夫一下慌了起来,忙不迭地说道:石连长,这怎么可能,她可是为家父看病的。
石光荣回头瞪圆了一双眼睛,望着沈少夫说道:沈白食,是你家父重要,还是我这些弟兄们的命重要?你家父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影响不了抗日,俺这些弟兄,那可是一人一杆枪,多一个人就多杀几个鬼子,哪头重哪头轻,你想好了,俺石光荣没时间跟你磨牙逗咳嗽。
说着说着,石光荣就有点儿不耐烦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坐在马上的王百灵,说道:伍子过来,把这人和马给我牵走。
小伍子闻令,一下拉过了王百灵的马缰绳。
石光荣一挥手:弟兄们,走!
沈少夫木呆呆地望着石光荣的队伍往远处走去,看到王百灵坐在马上无奈地朝他回了一下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朝石光荣喊道:石连长,借人可以,我回来可是要领人的……
石光荣带领尖刀连,预先埋伏在一处山坡上,终于发现了偷袭后沙峪村的那一小队日本人连同一伙伪军。他们正从一条山沟里走来,赶着猪、牵着羊,刺刀上挑着鸡和鸭,正急急忙忙往城里赶。
见到了那些鬼子兵,石光荣的手心立时就痒痒起来了。他一边望着他们,一边冲身旁的王百灵说道:丫头,你别乱动,今天俺让你开开眼,看看俺们尖刀连这仗是咋打的!
话音落下,石光荣甩手一枪,骑在马上的一个鬼子应声摔了下来。
打!
与此同时,尖刀连的战士一起扣动了扳机,将仇恨的子弹射向山沟里的敌群。
那一队不明就里的鬼子兵和伪军,立时就乱了阵脚,慌乱之中,他们纷纷举枪还击。而就在这时,石光荣猛然从腰间抽出马刀,大喊一声:尖刀连,杀出去!
霎时间,尖刀连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入敌阵,与那队鬼子兵搏杀在了一起。
王百灵很听话地牵着那匹马,站在山坡上,十分真切地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到,此时此刻,那个叫石光荣的人,一边疯了一般地叫喊着,一边不停地挥舞着马刀劈砍着面前的敌人,一个一个的鬼子兵,接二连三地倒在了他的马刀之下。看到兴奋处,王百灵一边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一边暗暗给他叫起好来。
正当石光荣带领着尖刀连与那帮偷袭后沙峪村的鬼子兵激战正酣的时候,远在蘑菇屯附近二龙山上的土匪头子刘老炮,正在一处可以藏身的山洞里,十分享受地就着烟灯吸大烟。
就在这时,小匪磕巴突然跟头把式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向刘老炮报告道:当家的,不,不好了……
刘老炮惊起身子,望了一眼磕巴,放下烟枪问道:瞅你那点出息,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磕巴喘着粗气,哭咧咧地说道:沈,沈家要,要娶桔梗。
啥?沈家要娶桔梗?刘老炮半信半疑地盯着磕巴追问道。
磕巴继续说道:白半,半仙,要给沈,沈家冲,冲喜,说,说是娶了桔,桔梗,就能,能治好那傻,傻丫头的病,还说给,给沈少夫辟,辟血光,光之灾。
刘老炮一听这话,立时把肺气炸了,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只凳子,骂道:妈了个巴子,桔梗是俺刘长山的女人,竟然有人要打桔梗的主意。
站在一旁服侍刘老炮的小匪滚刀肉,这时也凑过来,说道:当家的,东辽这一带也就是沈家有这个胆,想咋的就咋的,换个别人,他也不敢不给你当家的面子。
刘老炮双手叉在腰间,在洞里一边焦灼不安地踱着步子,一边思忖道:除了沈家的芍药,俺不欠沈家任何人情,当初沈少夫要是没俺刘长山,他早就让马大棒子一伙撕了票了。虽说俺和沈少夫是拜把子兄弟,可俺不欠他啥情呀?
山,山下沈家吵吵把火地,正,正准备呢!磕巴望着刘老炮的脸色,问道,当,当家的,咋,你说咋整啊?
滚刀肉插话说道:当家的,兄弟们谁不知道,你对桔梗那丫头这片心,真是日月可鉴呢!
刘老炮感叹一声,说道:是啊,那年俺娘掉到冰窟窿里,就是桔梗救的,打那天起,俺就在心里发下毒誓,这辈子我要是不娶桔梗,就不是我爹娘养的!不娶桔梗,我刘老炮就白托生一回人。
那,那咋整啊?磕巴又问道。
刘老炮盯着磕巴看了半晌,突然一掌拍在桌上,说道:桔梗,对不住了,俺要把你弄上山来再说!
说到这里,刘老炮又转头冲滚刀肉喊道:滚刀肉,快去备马,跟我下山!
说话间,一行人急三火四地便直奔山下的蘑菇屯去了。
不大工夫,他们便打马来到了桔家门前。
这时间,桔老汉正在磨刀石上磨一把镰刀,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不觉愣了一下,起身透过门缝,正看见刘老炮吆五喝六的一行人,不由得骂道:王八犊子,又来祸害人了。一边这样骂着,一边就要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桔母见状,忙奔过来拉住桔老汉,心惊胆战地说道:老头子,你就消停会儿吧,刘老炮虽说是土匪,他不没把咱们咋样吗?他们想诈唬就让他们诈唬去吧!
刘老炮这天打五雷轰的王八犊子,这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呀!桔老汉愤愤地继续骂道,要是小石头在家,料他刘老炮也没这个胆子!
咱儿子不是出去当八路了吗?他要是在家,那还说啥!
见院里没有反应,门外的刘老炮沉不住气了,破开嗓子朝院里喊道:桔梗,桔梗,刘长山来接你了,我知道你不爱搭理俺,但我一定要明媒正娶你,我刘长山说过的话就是唾沫钉钉,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那是早晚的事。
桔梗听不下去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正在洗着的衣服扔到木盆里,情急之下就要冲出门去,却又被母亲拦住了。
妈,刘老炮是冲我来的,咱一家人不得安宁,都是我惹下的,大不了死在他面前,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落下,桔梗天不怕地不怕地操起一根烧火棍,一脚踹开大门奔到了刘老炮马前,指着刘老炮喝问道:刘老炮,你想怎么的?
骑在马上的刘老炮一见桔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说道:桔梗,哥哥想死你了,妹子,跟哥哥去二龙山吧,那是三不管的地界,日本人都拿老子没招,我刘长山就是二龙山的皇帝,想干啥就干啥,你跟我上山去当回娘娘,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
桔梗鼻子里哼了一声,挥着烧火棍说道:刘老炮,你别做梦了,我虽没和石头哥拜堂成亲,但我告诉你,我以后生是石头的人,死是石头的鬼,刘老炮你以后不要招惹我们。你们滚,滚远点!
刘老炮听了,并不生气,仍坐在马上,笑眯眯地望着桔梗道:桔梗啊,俺刘长山就喜欢你这样的,嘎嘣利落脆,讲究!今天俺可是来救你的,沈家要拿你冲喜,俺不救你,你就被沈家糟蹋了……
刘老炮你胡说,俺咋没听说?桔梗不明就里地问道。
说着,举起烧火棍,照着刘老炮的那匹马砸了过去。
刘老炮一举马缰绳,躲开了飞来的烧火棍,接着说道:桔梗,沈家猪都杀了,就等沈少夫回来娶你冲喜,你还蒙在鼓里,傻呀?
说到这里,刘老炮转头喝道:快,来人,把桔梗带走!
几个人忽地一下围了过来,七手八脚便架起桔梗放到了刘老炮的马上。任凭她又踢又咬,嘴里不住地骂着,刘老炮紧紧搂住桔梗就是不放手。
看到桔梗已经到手,刘老炮大喊一声:蹽杆子!
一行人闻声,一边打着呼哨,一边打马往二龙山去了。
桔父和桔母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刘老炮一行人抢走,无可奈何地老泪纵横,天塌地陷一般地痛不欲生。
天老爷呀,这可咋好哇!桔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地望着桔父问道: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邻居小德子得到桔梗被刘老炮抢走的消息,匆忙来到了桔家。问明了情况后,一边安慰着桔父桔母,一边和他们共同商量着去搭救桔梗的办法。
桔老汉佝偻着坐在炕沿上,不停地抽着卷烟。想到桔梗,又想到了小石头,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小德子说道:德子啊,你和石头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年你们两个给沈家放牛,要不是公牛**顶架,摔死两头牛,石头也不会随队伍走,他也许早就和桔梗圆房了,那样的话,也不会生出这么大的麻烦了。
小德子听了,点了一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叔,石头走就对了,那两头牛摔死了,石头哥一走,沈家拿我出气,我都给沈家白干好几年了,才抵一头牛的钱,我是没招,要是有招也早就走了。
想到小石头,桔母的眼睛一下亮了,忙探过身来问道:德子,你受的苦婶知道,要不,你也去关内找你石头哥去吧!你们俩在一起也是个伴,省得我做梦都惦记你石头哥。
桔父摇摇头,说道:关内那么大,你让德子上哪找他去?
小德子想了想,却突然说道:叔、婶,我打听了关内冀中就有八路军的队伍,石头哥是跟八路军队伍走的,只要找到八路军的队伍,就指定能找到石头哥。
桔父把烟头扔在地下,又用一只脚蹍了,问道:德子,你真想找你石头哥去?
小德子鼓起勇气,起身说道:可不咋的,我早想蹽走了。老沈家的气我早就受够了,白干活不说,可啥时候是个头哇!
桔母盼望着早一天见到小石头,便开口说道:你去了也好,找到你石头哥,你就让他回来一趟,把桔梗救回来。他和桔梗圆了房,我这心病也就没了。
中!小德子说,俺在这儿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不管俺石头哥在哪里,俺都要找到他。叔、婶,你们就放心吧!
石光荣带领尖刀连的那一场搏杀,让偷袭后沙峪村的那一队日本兵和伪军吃了大亏。
夜色已经降临了,侥幸逃生的皇协军大队长王独眼、小队长刘二,回到了日军大队部,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逃脱应有的惩罚。
两个人已经被绑在了日军大队部的院子里。山本大队长怒视着他们,禁不住暴跳如雷。呜里哇啦地骂过了一通之后,王独眼和刘二两个人一团雾水地望着潘翻译官,直等着他把山本的那些话说给他们。
潘翻译官望着两个人正色道:太君说了,你们临阵脱逃,丢下皇军应战,导致一小队皇军统统地献身,你们罪该万死,统统地,死啦死啦的!
两个人听了,一下傻了。王独眼看到周围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枪口紧对着他们,慌然推脱道:太君,太君,我冤枉,我不想跑,都是刘小队长叫我跑的,是他临阵脱逃……
不等王独眼把话说完,刘二接口反驳道:王大队长,你太不仗义了,俺让你跑就跑哇,俺让你冲你冲吗?见到八路都尿裤兜子了,到现在才装英雄算什么本事?
两个人还想打嘴仗,山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竟一下冲过来,照着两个人狠狠地打了几记耳光,骂道:八嘎!
刘二有苦难言,却又没办法向山本解释什么,便乞求一旁的潘翻译官:潘翻译官,你让太君消消气,俺要立功。这次遭八路伏击是损失了不少弟兄,俺叔在东北二龙山有枪有人,让俺回去一趟,俺把俺叔叫来替皇军卖命,俺这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潘翻译官听刘二把话说完,转身把这话又说给了山本。
急于活命的刘二,认真地望着山本的脸色,急切地说道:太君,俺说的可都是真的,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山本看着刘二,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琢磨了半晌,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走了。
沈家大少爷沈少夫带着省亲的队伍回到蘑菇屯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沈少夫一进门,便双膝跪在了父母面前: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们受苦了!
沈家老爷和太太见沈少夫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蘑菇屯,终于放下心来。沈家太太眼里一边闪着喜悦的泪花,一边认真地端详着儿子,说道:少夫哇,沈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爹为了你能有个出息,从小就送你去奉天读学堂,又卖了房卖了地,给你买了个团长,就指望着沈家能出个有权有势的人物,你可不能有啥闪失啊!
接着,沈家老爷和太太便把前些天白半仙的话说给了沈少夫,沈少夫一听,禁不住思虑了片刻,一个响头磕下去,说道:爹、娘,儿子是个读过书的人,巫医神汉的话怎么能相信呢?这次回来二老没事就好。
这样说着,就见一旁的沈芍药,正手捧着一个花皮球,又走过来摘下了沈少夫的帽子,自顾自傻傻地把玩着。沈少夫不由得叹了一声,问道:娘,俺妹妹这病是啥时候得下的?
沈家太太也跟着长叹了一声,说道:就是刘长山去二龙山当土匪那年的冬天,你妹的病就得下了。
妹妹的病怎么跟刘长山扯上了?沈少夫不解地问道。
你妹子喜欢上了刘长山,见不得他当土匪,人就病了,都好几年了,怕你惦记着一直没告诉你。这次本来要冲喜的,谁想到,又让刘长山给搅了。
沈少夫想了想,说道:爹、娘,这么的吧,俺这次走,也带上妹妹,让军医给她治治病,一定能治好。
沈家老爷听沈少夫这样一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