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因着新远东股票的高位企稳,世界变得无限美好。

朱明安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赚钱更容易的事了。

每每站在新远东交易市场写字间的窗前,看着摩斯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朱明安心里就升腾起一种男儿的豪气,觉得这些人中的哪一个都不能和自己相比,他的好运气才刚刚开始哩。

命运之神站在他这边,——就是一些人想捣乱,也难成气候。

那个躲在背地里的冷眼居士大骂新远东,不曾想,没坏了新远东的事,反而造就了新远东的新形象。

何总长认为,那冷眼居士可能是自己人,小骂大帮忙;朱明安却不这样看。朱明安认定那个冷眼居士是要败坏新远东名声的,只是在无意中给新远东帮了忙而已。

朱明安对何总长说:“何总长,您老不想想,那冷眼居士都公然号召大家抵制新远东了,还会是小骂大帮忙么?”

何总长道:“明安呀,你总是不懂,这叫兵不厌诈呀,连我家五太太都知道哩!”

朱明安偏就不信,固执地以为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和新远东的运气好。

沉迷在这种好运气中,朱明安对交易所的日常事务日渐松懈下来,有时连着一两天都不去摩斯路看看,只让所务主任田先生支撑门面。自己不是陪着于婉真去逛街、跳舞,就是呆在公馆里和于婉真亲热、厮混。

在这期间,朱明安把自己一生要说的话都对于婉真说了。

朱明安说,他从十几岁一进这公馆大门,就迷上了于婉真,就认定于婉真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就想过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娶她做老婆。

朱明安说,他是从自己小姨身上认识女人的。什么叫美丽,他在见到小姨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全明白了。

朱明安说,他那时就搞不懂,为啥如花似玉的小姨要给老不中用的郑督军做小老婆?

在诉说当年对郑督军的忌恨时,朱明安道:“小姨,你知道么?有一回,我差点杀了那老东西呢!”

说这话时,朱明安和于婉真正在热气腾腾的浴盘里共浴。

于婉真的眼睛和黑长的睫毛湿湿的,不知是粘了浴池里的水气,还是粘了泪水。

于婉真声音颤抖地问:“你……你当时为啥要杀他?”

朱明安一边给于婉真搓着白细的肌肤,一边说:“小姨,你还记得么?有一回,郑督军打了你,半夜里把你从楼梯口踢下来……”

于婉真摇摇头:“我不记得有这事了。”

朱明安不满地道:“到今天了,你还瞒我!”

于婉真眼里噙满了泪:“我……我真是不记得了……”

朱明安道:“那我告诉你,——就是我来后的第二年夏天的事,你胳膊都摔坏了,后来你还骗我说,是不小心跌倒的……”

于婉真呜呜哭了起来:“明安,你……你别说了……”

朱明安偏要说:“我当时就知道你心里很苦、很苦。”

于婉真哽咽道:“你当时看到的也只是一点点,我……我心里到底有多苦,你真是不知道哩!”

朱明安说:“那你现在和我说嘛。”

于婉真叹了口气:“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是不说了吧!”

朱明安非要她说。

于婉真这才凄楚地说道:“明安,你……你不知道这老东西有多坏!这老东西老不中用,却又不愿收心,就……就在我身上使狠。他每月来一次,我身上就要多一片伤痕。你说的那一次,这老东西竟……竟把手枪的枪管捅进了我这里,捅……捅得我两条腿上都是血……”

朱明安讷讷道:“是了,所以,我……我常见到你背着人默默流泪。”

于婉真又说:“后来我才知道,老东西这么作践我,是恨我的年轻美丽。想想这老东西也实是可怜,做了督军,成了一方土皇帝,又占着那么多花儿般的女人,偏就没那成其好事的福气,心里咋能不恨?!对我还算好的,对别的女人更坏,你都想不出。听说这老东西有一回把一把碎头发塞进了六太太的下身,差点把六太太弄死……”

朱明安再也没想到郑督军会这么残忍,就说:“我当时知道老东西坏到这份上,真就会杀了他的!”

又回忆道:“就是在你被郑督军从楼梯口踢下来那夜,我从厨房摸了把切菜刀爬到了阳台上。当时,你们房通往阳台的窗是开着的,风很大,把墨绿色的窗帘都刮到了窗外。我正要从窗上爬进去,老东西翻了个身,把我吓逃了……”

于婉真想了起来,脸上泪水直流:“对了,你……你逃得急慌,把那把切菜刀忘……忘在了窗台上,老东西就以为是我要杀……杀他,第二天夜里就……就剥光了我的衣服,用皮带抽……抽我……”

这可是朱明安再没想到的。

朱明安紧紧搂住于婉真,在于婉真湿淋淋的脸上、脖子上、身上亲吻着,对往日因自己的过失给于婉真带来的灾难进行着无言的道歉。

于婉真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抚摸着朱明安宽阔的胸膛,噙着满眼的泪水笑道:“好了,真不说它了!今日再也没有什么郑督军了,咱要珍惜这眼前的好时光才是。”

……

对朱明安和于婉真来说,那朝夕相守的短暂日子,实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许多年过后,当朱明安已永别人世,于婉真还日夜咀嚼着那好时光的余味残韵……

那些好时光哟,如梦如幻,如泣如诉!

白牡丹又怎能忘却那段沉迷的时光呢?

钱来得太容易,人们自然便对发财的事看得轻了,——尤其是陷入私情中的女人。

白牡丹在那些日子里,没怎么去注意新远东的股票,倒是一直注意着朱明安的行踪。只要朱明安在摩斯路交易所,白牡丹每日必要到交易所去,只为了见见朱明安。

发现了朱明安和于婉真在写字间里亲嘴,白牡丹气得大哭了一场。

白牡丹再也想不到朱明安会和自己的小姨好上。

开初是对朱明安的恨,觉得朱明安不是东西,竟不顾常伦,和自己的小姨做出了这种不要脸的事。

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了:这事只怕怪不得朱明安呢!

那次在一起缠绵时,朱明安不是和她说过么?他不能叫她姨,只能叫她姐,若是叫姨,他就不能和她好了,就乱了常伦……

这么说来,朱明安并不是那种不要脸的男人。

坏就坏在于婉真身上。

白牡丹想,必是于婉真主动勾引了朱明安,——这个不要脸的浪女人做得出。

别人不知道于婉真,她白牡丹却是知道的。于婉真**成性,郑督军活着时,于婉真就和邢楚之勾上了,如今身边守着这么个白脸男孩,又如何能白白放过?

原倒没把于婉真想得这么坏,只把于婉真对她的防范看作一种对晚辈的保护,——现在看来,才不是哩!只怕从一开始,于婉真就把朱明安当作自己的小情人了。这才原谅了朱明安,心里还替朱明安打起了抱不平,认定朱明安是做为一个玩物被一个**女人利用了。

便想和朱明安好好谈谈。

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朱明安要么不到摩斯路来,要来,必是和于婉真一起来。于婉真就像朱明安的影子,和朱明安寸步不离。

益发觉得于婉真可恶:这女人算是吃定朱明安了,用自己的裙带把可怜的朱明安拴死了……

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一日,于婉真到日夜银行胡全珍那儿去会账,只朱明安一人在写字间,白牡丹才把朱明安邀住了。

白牡丹说:“明安,晚上我请你去跳舞。”

朱明安一开始没敢应,怯怯地道:“怕……怕我小姨不许呢!”

白牡丹不高兴了:“咋?你是个大男人,还是牵在你小姨手上的叭儿狗?”

朱明安很窘:“看白姐你说的。”

白牡丹见田先生和其他人都不在写字间,便又说:“别给我装正经,我可是知道你的!就算你是条叭儿狗,你小姨能牵,我也是能牵的。别忘了,我的月经带你都玩过!”

这话透着威胁的意思,朱明安怕了,脸一红,连连道:“好,好,白姐,我……我听你的……”

当晚,到“维多利亚”吃了西餐,跳了舞,白牡丹意犹未尽,又把朱明安拖到家里,想留朱明安在家过夜。

白牡丹认为,自己该让于婉真知道自己和朱明安的恋情了,——于婉真早一点知道,也许就会早一点撒手,毕竟于婉真是朱明安的小姨,再怎么说,也不能和朱明安过一辈子。

按白牡丹一厢情愿的想法,朱明安一夜不回去,次日一早,于婉真必能想到这里来找,而到那时,她就能和于婉真摊牌了。

然而,一开始却没把留宿的话说出来,只和朱明安调情说笑。

白牡丹说:“明安,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那日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一点没想我么?”

朱明安说:“想也是想的,只是交易所的事太多,就顾不过来了。”

白牡丹把手指往朱明安鼻梁上一戳:“顾不上我,却能顾上你小姨,是不是?”

朱明安道:“没有的事。”

白牡丹气了:“你还赖!你们眉来眼去的,谁看不出?!你们还搂在一起亲嘴!可我对你说:再怎么着她也是你亲姨,你们不能厮守着过一辈子的!”

朱明安说:“真……真是没有的事,我……我更没想过要和小姨过一辈子。”

白牡丹问:“那你想和什么人过一辈子?”

朱明安说:“我……我还没想哩。”

白牡丹道:“那好,咱们上床一起去想,——我也帮你想。”

朱明安这晚却也怪,再不像那日,一提上床竟怕了,忙说:“白姐,不行呢,天这么晚了,我……我得回去了。”

白牡丹一怔,眼里的泪下来了,哭着说:“明安,你……你没良心!”

朱明安见白牡丹哭了,心里挺不是滋味,这才搂住白牡丹的肩头说:“白姐,你看你,咋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我若是没良心,你打就是,骂就是,哭什么?”

说着,朱明安抓过白牡丹的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白牡丹破涕而笑,把手抽回了,吊住朱明安的脖子道:“今日我再不放你走,要你好好陪陪我。”

朱明安只得依着白牡丹的意思,和白牡丹一起上了床。

白牡丹热情似火,一上床就把朱明安骑到自己身下。

朱明安先还是机械的应付,后来,就把白牡丹当作了于婉真,也冲动起来,紧紧搂着俯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丰满女人,身子动个不停。

——白牡丹偏就不是于婉真,于婉真和他在一起时,从来就是他主动。白牡丹却不,白牡丹在**像条主动缠人的蛇,实是千姿百态。那次,因是头一回在一起,白牡丹还有些拘谨,这回却是放开了。

白牡丹掐他、拧他,往他头上骑,用红绸裹胸布绑他的手,用那东西束他的脖子,竟让他于阵阵疼痛窒息中十分兴奋。

朱明安因此便想,于婉真有于婉真的好处,白牡丹也有白牡丹的好处哩。

白牡丹也兴奋得很,又喘又笑,说是要让朱明安再也忘不了她。

然而,一场迷乱过后,朱明安马上便把白牡丹忘了。

白牡丹还在说着她和朱明安是天生的一对时,朱明安已提出要走。

白牡丹问:“你到哪去?”

朱明安道:“回家呀,再不回去,小姨要着急了……”

白牡丹说:“我要是不许呢?”

朱明安说:“那……那我也得回……”

白牡丹再也忍不住了:“今日这个样子,你还能再和于婉真上一次床么?”

朱明安说:“不是要上床,确是怕小姨担心呢!”

白牡丹明白问道:“朱明安,你说心里话,你是不是迷上你小姨了?”

朱明安想了好半天,才被迫点了点头:“白姐,我……我不瞒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可……可我总是从小就迷着小姨的,想忘都忘不了……”

白牡丹怔了一下说:“我知道,是……是你小姨把你勾引坏了……”

朱明安决绝地道:“不,是……是我追得我小姨,追到如今……”

白牡丹呆住了,一边哭着,一边把朱明安往床下推:“滚,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朱明安唯唯喏喏走了好久,白牡丹仍在哭,哭到后来,就想到了把朱明安和于婉真的事告诉邢楚之,让邢楚之去把这一对孽种拆开。

白牡丹知道,邢楚之是容不得于婉真委身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