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尽管我本人并不在乎喂猪员的地位,但是有一点还是比较麻烦,那就是给家里写信不好说。我参军的时候,有不少亲戚朋友到我家里为我饯行。我的父亲是个小学校长,他一再叮咛我到了队伍上千万好好干,首先要谦虚谨慎,其次是吃苦耐劳,再次是勤奋好学。说真的,我认为我父亲这几句话还是很有水平的,高度精炼,高度概括,高度准确,一语道破天机,阐明了那个年代当兵的进步之道。

我记得那天我还喝了两杯白酒,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对我父亲说,放心吧老爸,不用两年,我就给你弄件四个兜回来穿穿。

当时我的父亲身上也穿着一件军上衣,那是我的堂兄探亲时送给他的,美中不足的是两个兜。我父亲低头打量他的两个兜军装,表情有点复杂地看着我说,儿子啊,你一定要记住,要谦虚谨慎啊,谦虚谨慎是一切一切的根本。

父亲的这句话我不是太喜欢,因为我不认为所谓的谦虚谨慎就是一切一切的根本。再说,这句话也有点不符合逻辑。

可是,现在我有点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了。知子莫如父,这话确实很有道理。说到底,我到部队吃的这么多苦头,我之所以当上了专职喂猪员,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不注意谦虚谨慎。当喂猪员并不可耻,可是一到部队就干这活计,怎么说也光荣不到哪里去啊。虽说我本人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可以用因祸得福来自我安慰,可是我的父亲,我的那个等着我两年之后穿着四个兜回家光宗耀祖的父亲会怎么想?要知道,他大小也是个小学校长,在当地属于名流阶层,他是多么需要面子啊!

我跟我的老乡张海涛和马建国都严肃地交代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也是组织上对我们的考验时期,写信的时候绝不能把我们的分工告诉家里,保密工作必须慎之又慎。一句话说到底,你们往家写信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许提我喂猪的事,谁提了,一切后果自负。

自然,我这话只是吓唬他们,因为不可能有太大的后果,所谓的自负,也是说说而已,就算他们暴露了我的秘密,我这个猪倌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我说过,喂猪给我带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了充分的时间。我白天跟猪们战斗在一起,搅拌饲料,冲洗猪圈,更换干草,有时候高兴了我还给它们搞搞队列训练,尽量让它们养成上厕所的习惯,在指定的地方和指定的时间拉屎拉尿。

晚上我回炊事班的宿舍住。说真的,更多的时间我还是愿意呆在猪圈旁边的饲料房里,这里的气味虽然差了点,但是安静,没有人打扰,可以享受到心灵的自由,可以读书看报,还可以想象一墙之隔的五朵金花,可以放心大胆地想入非非,怎么想都不过分。

你可能会想,牟卜这个人怎么老是惦记五朵金花啊,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实话跟你说,按照通常的规律,像我这个年纪的,像我这样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都大于实际年龄的新兵,不想异性是不可能的。我也坦白地说,我想,真的很想,可是我有自知之明。

以后我从间接的渠道得知,那个漂亮的背着画板的女兵叫苏晓杭,那个不漂亮的脸上长着很多雀斑的女兵叫冉媛媛,苏晓杭是五朵金花当中最漂亮的,也是最有气质的,但这人也有一点不好,给人的感觉特别高傲。而且她的高傲还不是像冉媛媛那样靠夹着屁股夹出来的,苏晓杭的高傲往往是隐藏在随和里面的。

饲料房其实也就是我的办公室,跟一排长祝生珉的排部差不多大,有七八平米。除了一口上了年纪的铁锅,我的办公室里永远都有一堆干草,这是我亲手从训练场周围割来的,晒干之后储存在我的办公室里,用于冬天给猪们垫身,我累了就躺在上面。

有一次我躺在我办公室的干草堆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我们的阚师长坐在西边训练场边的地埂上,我和我们的阚师长像哥俩——不,像爷俩一样抽着烟聊着天。因为我已经证实了,我们的阚师长确实有四个孩子,而且确实按照他的计划是两男两女,但有一点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因为老大出生后的第三年,我们的阚师长的老婆一次性地生下两个孩子,也就是双胞胎阚万山和阚红遍,两年之后又不折不扣地生下计划中的最后一项指标,也就是最小的女儿阚尽染。阚尽染跟我正好同龄,所以我说我和我们的阚师长像爷俩一样坐在训练场边的地埂上,你大约就能揣摩出我的隐秘心理了。

我记得那天我和我们的阚师长抽着聊着就吵了起来,我说阚师长我给你提一个意见。

我们的阚师长说,我命令,立即执行。

我说,请问阚师长,为什么我们师的女兵特别少,我听说是你下的命令是不是?

阚师长说,我命令,宣传队解散,通信营一律不招女兵,师医院少用女兵。

我说,阚师长你不让女同志参军,这不是歧视妇女吗?

阚师长说,我们的男同志用得完吗?我们一个国家的男人抵得上日本全部人口的四倍。我们二十七师是要打仗的,打仗的部队不能拖泥带水,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难道留着给你们犯错误不成?

我说,你不让女人参加工作,那她们吃什么?

阚师长说,我命令,所有参加工作的女人立即回家享福,她们的工作全部由她们的爱人承担,她们的工资全部由她们的爱人领取并上交。立即执行!

我说,阚师长我还给你提一个意见。

阚师长说,我命令,立即执行!

我说,你为什么规定新兵下班之前要集中起来,由老兵公开挑选?

阚师长说,我命令,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立即执行!

我说,这样太没面子啦,可不可以暗中分配协商解决?

阚师长说,我们二十七师是要打仗的,打仗的部队是不能讲情面的。像你这样军事素质差的,虽然在挑选的时候丢了面子,但是根据你的能力分配你来喂猪,打仗的时候你就不会送死,丢了面子保住了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丢了面子而没有贻误战机!

我说,师长我还想提一个意见……

师长说,我命令你闭嘴,立即执行!

我从这个梦里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母猪,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功夫,居然把木条门的插销给拔掉了,率领一群半大的约克夏巴克夏在我的办公室门前游行示威,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没有给它们按时晚餐。

看看吧,他妈的我们特务连的老母猪都身怀绝技,都有当特务的潜质,都有民主意识,可见我这个猪倌也是身负重任的。

我把老母猪和它的队伍撵回猪圈,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给它们端水上饭,累得我满头大汗。我满头大汗地回到办公室,呆呆地回忆刚才做的梦,觉得那梦似梦非梦,好像在此之前我真的跟我们的阚师长有过一次对话,好像我真的跟我们的阚师长在灵魂上有着某种丝丝缕缕的关联。我这样说绝对没有攀龙附凤的意思,因为这时候整个二十七师都在流传我们师长要交流到地方军分区当司令的小道消息。

我很为我们师长着急,心想师长你怎么那么死脑筋呢,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灵活一点,先当上年把副军长,以后不就可以当军长了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设身处地地为我们的阚师长着急,难道真的是因为阚尽染跟我同龄的缘故?

我从来没有见过阚尽染,只是我听说阚尽染非常漂亮,也非常聪明,是我们师部大院最可爱的女孩,据说比海滑的苏晓杭不相上下——以后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相信我对阚尽染的兴趣绝对不会超过对我们的阚师长的兴趣,我太崇拜我们的阚师长了,如果说我对阚尽染同志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也一定是爱屋及乌爱老阚及小阚。二十五岁以前,我对爱情这玩意儿从来不认真,准确地说是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因为爱情迟早都会有的,老婆也是迟早都会有的,但是像阚师长这样的人,却往往是百年不遇的。

我是一个有长远眼光的人,我知道,当你成为一条龙的时候,凤凰自然就会飞过来,而当你还是一个猪倌的时候,你想什么都没有用,白费工夫不说,还容易让人自卑。

春节过后不久,我们特务连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我们团的保卫股长张震峰陪同一名上了年纪的干部来到我们特务连,二话不说,直接进了连部。很快连长就出来吩咐连值日到操场上去找一排长祝生珉,连值日路过一排宿舍,对一排的排值日说,坏了,你们排长的事情可能又犯了,上面来抓人了。

连值日这么一说不要紧,排值日撒丫子就跑,一直跑到操场,见到祝生珉就说,排长你快逃吧,上面来人了要抓你。

祝生珉那当口正在鼓捣他的远程定向窃听器。自从上次张震峰把他的那堆破铜烂铁弄走之后,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又把东西找齐,而且找得更齐了。经过上次的挫折,他的信心更足了,干劲更大了。

猛然听说上面来人抓他,祝生珉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排值日,眼角皱纹倏然挤在一起,仰起脸来干笑着说,嘿嘿,抓我?抓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反革命!

排值日说,搞得不好还是说你上次窃听的事情,我亲眼看见是保卫股张股长带着来的,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像是铐子。

我们的一排长当然不信,但也不是全不信。那阵子阶级斗争还抓得很紧,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就在一排长发愣的当口,连值日追了过来,连值日还没有跑到跟前,又看见三排长黄嘉平远远地也跑了过来。那阵势就像当年宋朝皇帝要杀岳飞,十二道金牌一道接着一道,把在场的几个战士吓得脸都白了。

祝生珉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很从容地收拾着他的零散物件,神态很安详,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

黄嘉平跑到近处说,老一老一祝生珉,赶快到连部去,你老哥恐怕有好事了。

祝生珉满脸狐疑地看着黄嘉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黄嘉平气喘吁吁地说,909研究所派人来了,说你的远程定向窃听器搞成了。

祝生珉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把刚刚收起的家伙又重新摊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别拿我穷开心了。你有你的正经事,我有我的穷忙乎。

黄嘉平急了,跺脚喊道,谁骗你谁是孙子。我告诉你,师长来了,团长也来了,都在连部等着你呢。

祝生珉盯着黄嘉平看了好一阵子,见黄嘉平不像开玩笑,这才扭过头对张海涛他们说,你们给我看好东西,别乱动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祝生珉回到连部,喊了一声报告,进到会议室,果然看见阚师长和赵团长都在,还有张震峰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个人一见到祝生珉就说,你是祝排长吧,我是909研究所的工程师朱景山。我代表我们三分所首先向你检讨,由于我们的疏忽,由于我们低估了基层同志的创造性,没有认识到你的发明的重要意义。

然后就娓娓道来。朱景山说,909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姜文璜姜总多年来致力于远程定向窃听装备的研究,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最佳方案,后来偶然得知二十七师一个排长提出了长波反馈的设想,很受启发。虽然祝生珉的长波反馈理论还不成熟,但是仅凭这个创意就非常有价值,因为这个想法非常超前,非常适应未来陆战的需要,所以请祝生珉到909研究所去一趟,结合训练作战需求再谈谈自己的想法。

朱景山讲话的时候,祝生珉的表情很奇怪,他大约有东张西望的习惯,但是有师长和团长在场,他又不敢东张西望,只好暗暗地骨碌着眼珠子,不时地偷看师长和团长。

我们的阚师长这天到我们特务连来,纯属偶然,他是来一营观摩攻城战术训练的,听说了这件事情,就顺便过来看看。我们的赵团长这天到特务连来,也是纯属偶然,因为他是陪同师长来的。团长陪着师长过来,就把这件本来很小的事情弄得动静很大。

在朱景山介绍情况的时候,我们的阚师长端坐如钟,脸上看不出表情。等朱景山说完了,我们的阚师长站起来了,从椅子背后走到祝生珉的身后。祝生珉诚惶诚恐,转过脸想站起来,却被我们的阚师长按住了双肩。我们的阚师长说,我听明白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祝生珉同志就是提供了一个想法是不是?

朱景山说,是,是创意。

我们的阚师长笑笑说,一回事,就是想法。我没有想到我们二十七师还有这么个排长,不务正业,没事找事,胡思乱想。

我们的阚师长这么一说,本来很热烈的会议室,咔嚓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连赵团长的脸色都变了。

阚师长问祝生珉,你今年多大了?

祝生珉站起来,上牙碰着下牙,磕磕绊绊地说,二……十八。

阚师长又问,哦,二十八岁了还当排长啊,当了几年啦?

祝生珉这回没有结巴,很清楚地回答,八年了。

阚师长说,啊,一个排长就当八年啊,八年抗战啊!照我看来,在我们二十七师,只有两个人进步最慢,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说是不是?

祝生珉说……祝生珉的嘴巴动了几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阚师长说,一个人三年五载当排长并不难,难的是十年八年如一日,只当排长不当连长,更难的是十年八年只当排长不干排长的事。

这回不仅是我们的团长我们的营长我们的连长面部表情僵硬,大气不敢出,就连909研究所的朱景山的脸上都很尴尬。祝生珉此刻虽然脑门子冒出了冷汗,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不屈,他用一种委屈的甚至是愤懑的眼神盯着我们巍峨高大的阚师长。

阚师长问,祝生珉你结婚了没有?

祝生珉说,没有,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阚师长问,想不想结婚,想不想要个女朋友?

祝生珉说,我还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阚师长说,那么你都考虑些什么问题了,就是远程定向窃听器?就是不务正业?就是空想幻想?就是只当排长不做排长的事?

祝生珉呼啦一下站起来说,报告师长,请您……

阚师长喝道,坐下,我没有让你说话!

此时我们特务连会议室里的空气紧张极了,朱景山几次欲言又止,我们的赵团长几次欲言又止,我们团的康副参谋长几次欲言又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有我们的阚师长一个人说话。我们的阚师长突然对我们的连长李开杰说,把黑板给我抬进来!

不到三分钟,黑板就抬进来了。我们的阚师长走到黑板前面,停顿了一下,捏住粉笔,把手举到了头顶,然后又举到右上方,以胳膊根子为圆心,以胳膊长为半径,只见他上身猛然一动,像是汽车的方向盘转了一圈,黑板上立即出现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圆圈。

那个圆圈我们是后来才有幸亲眼看见的,太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圆的圆,简直比圆还圆。我们的师长画好圆圈之后,刷刷两笔,圆圈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十字线。

我把故事讲到这里,你用不着怀疑我们的阚师长画十字线的笔法,那就像用直尺画的,一点不带拐弯的,纵横两根线的交会处不偏不倚,就是圆心,这样黑板上就出现了四个九十度。

我们的阚师长说,祝生珉,你给我站起来,我来考考你。考试合格,我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你!

阚师长的那句话就像晴天一个霹雳,把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炸蒙了,祝生珉当然更蒙。但是祝生珉那当口还顾不上蒙,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阚师长即将出的那道题目上。

当时在我们特务连会议室的有八个人,除了我们的阚师长,还有赵州章团长,朱景山,张震峰,康必绪,李连长,另外就是三排长黄嘉平和祝生珉。八个人有七双眼睛都盯着黑板。我们的阚师长的手腕一动,像是打拍子似的把手往下一砍,只听“嚓”一声,黑板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斜线。

我们的阚师长扔掉粉笔,拍了拍手,转过身来问祝生珉,说说密位?不超过三十密位就算及格。

在场的人像是接到了口令,脑袋刷地一下转向祝生珉。祝生珉看了一眼黑板,底气很足地说,35—50!

阚师长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笑容,问祝生珉,你敢肯定?

祝生珉没有马上回答,上体稍微向前倾斜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还大。祝生珉说,报告师长,我敢肯定,35—50!误差超过十密位就算不及格。

这时候我们的团长赵州章说话了,李开杰,去拿指挥尺量一下。

李开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就屁儿颠颠地要去找指挥尺。我们的阚师长说,不用了,他说的没错,不会超过十密位。

说到这里,我又得给你普及一下军事常识了。

圆是三百六十度不会错吧,但说它是三百六十度那是你们的说法,用我们军事术语说,它是六千密位,九十度就是一千五百密位,一度约等于十七密位,不超过十密位的误差,就是说不超过半度。你目测方位,或者说你目测角度,能够不超过半度吗?就像从三百六十粒沙子里抓了一把,让你猜出这一把有多少粒,你的误差能不超过半粒吗?我估计你没有这个把握。别说是你,就是我们的赵团长康副参谋长李连长都没这个本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我们的一排长祝生珉就有这个本事,这不仅因为祝生珉是特务连的排长,而且是个搞技术侦察的排长,而且是个神机妙算的排长。

搞技术侦察的为什么要有这个本事呢?因为这太重要了。想当年,我们的阚师长还是我们特务连的连长的时候,在朝鲜战场屡建奇功,靠的就是这个本事。阚师长在朝鲜战场的故事我以后再说。

据那天在场的人讲,当祝生珉高质量地通过了阚师长的考核之后,我们的阚师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们的阚师长看着祝生珉,其他的人也看着祝生珉。我们的阚师长看了—会儿祝生珉,仰起头来看天花板,我们的阚师长看着天花板说,行了祝生珉,按我说的办,我把我的大女儿阚层林交给你了。

那一屋子人都在傻着,只有祝生珉东张西望。祝生珉看看阚师长,再看看我们赵团长,再看看我们李连长,突然把腰一挺说,不,师长,不能啊……

我们的阚师长已经准备离开了,正在跟朱景山交代什么,听到祝生珉一连串说了几个“不”,脸色立马就变黑了。我们的阚师长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祝生珉说,不什么不,未必我的掌上明珠还配不上你这个秃头排长?难道委屈你啦?

祝生珉的腰立马又弯了下去,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祝生珉说,不,不啊师长,我不配啊,我这个样子,我不配啊……

我们的阚师长仍然恶狠狠地看着祝生珉,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熊样子,是不配。我们的阚师长说完,戴上军帽,气冲冲地走出了会议室。我们的赵团长,我们的康副参谋长,我们的李连长,全都呆若木鸡。还是我们的赵团长反应快一点,恶狠狠地瞪了祝生珉一眼,一个箭步冲向会议室的门口,去追阚师长去了。

但是还没等我们赵团长追上去,我们的阚师长突然又回过头来,大喝一声,祝生珉!

祝生珉打了一个冷战,胸脯一挺应声而答,到!

我们的阚师长车转身子,几大步甩了回来,走进会议室,又喝了一声,祝生珉!

祝生珉的胸脯又挺了一次,比刚才更高声地回应,到!

我们的阚师长说,看着我!

我们的一排长说,是,看着你!

我们的阚师长说,回答我!

我们的一排长说,是,回答你!

我们的阚师长说,把头抬起来!

我们的一排长说,是,把头抬起来!

据黄嘉平后来说,他从来没有看见我们的一排长像那天那样把腰板站得那么直,从来没有看见我们的一排长的眼睛瞪得像那天那样圆。我们的一排长的眼睛那天一次都没有眨巴,甚至还有凶光,就像他对我们的阚师长有深仇大恨似的。

后来我们的阚师长移动步子,把他那副像座山一样的身躯移到一排长的面前,伸出两只手,把我们一排长的下巴颏往上扳了扳,再后退一步,看着我们一排长说,现在我宣布,你配当我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