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师部派给郑浩的助理江建华即将前来报到,然而大功团的移动板房太紧张,洪东国绞尽脑汁,江干事的办公室也还是没有着落。无奈,洪东国只好去找郑浩商量。
郑浩说:“老洪你就别费心了,大功团的情况我了解,房子匀不出来没关系,我和小江共用一间办公室就是。”
“不行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匀出一间来,不行的话,把我的办公室腾出来,也得再给师前指一间办公室。你是七星谷的最高首长,哪有跟自己的助手共用一间办公室的道理?再说,那也有失大功团的体面。”
郑浩笑笑:“其实,派这么多钦差大臣过来,也没多大用途。不过这也说明师首长的确重视这个龙头工程。”
“老郑你说的哪儿的话,钦差大臣的作用大呢……”
“政委,政委,出事了——”洪东国的话被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李和平打断。
“怎么老是孙猴子坐天下似的毛手毛脚的?说吧,什么事?”
见郑浩在场,李和平有所顾忌,故意打马虎眼:“是嫂子的电话……”
“弄鬼弄怪的,嫂子的电话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说。”洪东国瞪他一眼。
李和平无奈:“嫂子刚刚打来电话,说高丽美指控团长和张中原营长与一起绑架伤害案有关,警察把他们带走了,他们今天回不来了。”
“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洪东国叫了起来。
“这事也许……团长说,希望您能找齐东平和魏光亮了解一下情况,可能是因为,因为前天齐东平打过人的原因吧。”李和平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
“这事儿还没个完了!”洪东国没好气。
郑浩说:“老洪,事关刑事案件,还是慎重为好。张中原与一营的战士感情很深,高丽美要与他离婚,据说有些战士很气愤,感到受了污辱。有人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可能会有过激的行为。我们不能低估社会的复杂和人性的复杂。”
“老郑你说的有道理。”洪东国微微颔首,转头吩咐李和平,“和平,你赶快去给保卫股明股长打电话,让他找齐东平和魏光亮问话,然后你去查一下这两天一营有多少官兵去过汉江,动作要快。”
一号洞里,齐东平和几个战士围观魏光亮操纵台车,在魏光亮的指挥下,台车双臂熟练地打好最后两个洞,大家鼓掌喝彩。
魏光亮推开驾驶室的门:“方子明,我用了多长时间?”
方子明举起秒表:“二十八分一十五秒,再多一点点。”
“还以为能突破二十五分呢,”魏光亮从车上跳下来,有些沮丧,“比东平创的纪录还差五分多钟。”
“我练多久?你练多久?你那脑子是电脑,我的,顶多是个算盘。你刚才走的线路,比我走的合理多了。”齐东平叹口气,“研究生就是研究生,不服不行。”
“何况是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方子明说。
魏光亮拍方子明一巴掌:“少拍马屁!子明,团长大人打这四十八个洞,需要多长时间?”
“半小时吧?”
齐东平纠正他:“三十一分二十秒。不过他一年多都没摸了。”
魏光亮说:“我不跟他比赛,只希望每个计时的项目,自己的成绩都能比他的好一点。”
“魏连长!齐排长!”一个中尉满头大汗跑进来,“明股长要你们马上去一趟保卫股。”
“保卫股?”魏光亮觉得奇怪,问中尉:“保卫股找我们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说要你们尽快去。”
魏光亮与齐东平疑疑惑惑来到保卫股,当明建中对他们说了王辅文遭绑架挨打,高丽美报警的情况,要他们配合接受调查时,魏光亮立刻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那王八蛋关我什么事?跟东平有什么关系?”
“正常接受调查,你跳什么脚?你怎么就能一口断定也与齐东平没关系?”
“东平昨天跟我同吃同睡,难道他比孙悟空还厉害?难道这个齐东平是假的?”
明建中对他的态度很生气,语气严厉起来:“他可以指使别人干!”
“什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上?”
明建中恼怒异常:“魏光亮,你别太猖狂,你自己屁股上的屎未必就擦干净了!”
两人脸红脖子粗,像两只掐架的公鸡,齐东平赶紧这边拉那边劝。幸好李和平及时推门进来:“团长来电话了,绑架的事与咱们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哼!”魏光亮冲明建中瞪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朝他伸过手去。
明建中一愣,也哈哈大笑起来,张开胳膊,给魏光亮一个有力的拥抱。
静谧的夜晚中,欧式豪华别墅里,孙丙乾与黄白虹你欢我爱**完毕,孙丙乾抚摩着黄白虹光滑的脊背:“高丽美真的离婚了?”
“是啊。唉,咱们辛辛苦苦经营的这条线,就这么毁了。光是免她的职还不够解我的气,明天就让这个蠢女人滚蛋!”一提到高丽美,本来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中的黄白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孙丙乾转过身,从床头柜上精致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点上,喷出一股浓重的白雾:“滚蛋?太便宜她了!我们不做赔本生意。她不是喜欢当情妇当二奶吗?那就发挥她的爱好和特长,让她用脸蛋和身体为公司做点贡献吧。对付那些好色的政府官员和国企老总,色情公关比金钱更管用。”
“对付你呢?什么最管用,色情还是金钱?”黄白虹翻身趴到孙丙乾胸口上,用手指抚弄着他的嘴唇,娇嗔地问。
“那要看什么时候。有时候是色情,有时候是金钱,哈哈!”
“你真是老奸巨猾,哼!”黄白虹佯装不悦,然后又娇媚地笑起来,“不过我喜欢。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没深度没城府的愣头青。”
第二天一上班,高丽美应召来到黄白虹办公室,把手提电脑和汽车钥匙放到老板桌上。黄白虹抬头,仔细盯着她看,似笑非笑地:“瘦了,带了点颓废的风尘味,嗯,很有吸引力。小高,你这样子最耐看。”
高丽美垂下头:“黄总,东西都交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黄白虹笑了笑:“公司只是免了你部门经理的职务,并没说开除你呀。当然,如果你想离开公司,我不拦你。”
高丽美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不是开除?”
“坦白地说,以你本人的能力,你不可能谋到寰宇公司部门副经理和经理的职务。你没有过硬的文凭,也没有像样的工作经历,凭你的条件,你连寰宇公司的普通职员都根本竞聘不上。我们为什么聘你,又让你做部门副经理,后来还升成经理呢?因为孙总和我都敬爱军人,崇拜最可爱的人,而你丈夫正是这样的人,可惜你没意识到他对你的人生有多么重要。好了,不说这些了。没有以前的待遇了,你是想走还是想留?”
高丽美低头不语。
“好,留下的话,就做我的秘书吧。你的社交能力不错,以后多发挥你的特长,如果干得好,照样可以提升你的职务。”
“谢谢黄总,我一定努力。”
“以后你的收入分两部分。每月基本工资一千块,另一部分是奖金,拿多拿少根据你的贡献大小来定。干得好的话,你挣的只会比以前多,行吗?”
“行。”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
“那就好。你回去吧。晚上六点,你要准时赶到喜来登大酒店,孙总要在那宴请省建行信贷处李处长,你见过他的,人很开朗很会喝酒,他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哦。以后少穿这种制服,把你的好身材都给埋没了。现在你去逛商场吧,多买几套低领装,以后用得着,可以给你报销三千块服装费。去吧。”
高丽美心里七上八下地告辞而去。
事情果然不出高丽美所预料。几大杯下肚的五粮液作怪,再加上孙丙乾黄白虹的语言暗示,李处长开始对她歪眉斜眼,在桌子下动手动脚。碍于面子,高丽美只好虚与委蛇,忍气吞声。后来,李处长似乎醉得摇摇晃晃,已经不辨东南西北了,黄白虹便要高丽美帮忙一起扶他上楼到客房休息,高丽美不好推托,又见黄白虹本人也在,也就不作多想。把一身肥肉的李处长放到**后,黄白虹要高丽美给李处长泡杯茶解酒,让她先去卫生间洗杯子。等高丽美从卫生间出来,黄白虹已溜得无影无踪,高丽美刚要去拿桌子上的坤包准备跑,被李处长从后面死死抱住,一张臭烘烘的大嘴使劲在她脸上来回拱,一只肥乎乎的手蛆一样往她胸前钻。高丽美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终于披头散发衣服零乱地夺门而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到酒店大堂。
黄白虹就坐在大堂的卡座间,幽雅地品味着咖啡。
“小高,你站住!”见到高丽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黄白虹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她,“怎么了?”
高丽美用力甩开她的手,屈辱的眼泪涌了上来。
“到底怎么了?”
“那个李处长,他不是人!”高丽美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黄白虹把她拉到卡座间,按她坐下,轻言细语:“小高,李处长喝多了,可能有点失态,但他人不坏。你不能任性,你的工作就是要为公司摆平各种关系啊。”
“他欺负我,我还要由着他,这就是我的工作?”高丽美圆睁婆娑泪眼。
“小高,话不能这么说,一人一个脾气,一人一种性格,人家是客人,咱们总不能让客人扫兴吧?这样吧,你现在回去照顾他,明天公司奖你一万块钱。李处长喝醉了,他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也不是纯情少女了,想开点,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是吧?人得会想。李处长是个体面人,有多少小女孩想贴还贴不上呢!他对你早有好感,这也是缘分。好了好了,走,回去吧。”
高丽美觉得很受侮辱,但终于忍住没发作,只站起身来,克制着情绪:“黄总,我不回去了,我现在回家。”
黄白虹把脸一沉:“高丽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想不想在公司干?”
“我不干了,我辞职,行了吧?”高丽美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黄白虹冷笑:“有志气!行,你走吧,什么叫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倒要看看你离开公司后会混成个什么样子!高丽美,你自己说,不干这个你还能干什么?”
高丽美气得涨红了脸:“你别侮辱人!要去你自己去,我要饭也不出卖身体和尊严!”
“好好好,贞节烈妇高丽美小姐,我向你致敬!奇了怪了,王辅文那种档次的都能入你的眼,你却……小高,你早都红杏出墙了,杀一个是杀人犯,杀一百个不也是杀人犯?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不会勉强你的。一旦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想起我来了,尽管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欢迎你回来。”黄白虹满脸的戏谑。
高丽美不再理她,扭头冲出酒店。
在讨论士官提干的“三巨头”碰头会上,因为齐东平打人的莽撞行为,郑浩坚持不肯将他的提干表上报,石万山费尽口舌也没用,反而落下个对部下“过于袒护,无原则溺爱”的罪名,洪东国基本持中立略偏反对的态度,最后石万山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
齐东平又遭遇到他命运的滑铁卢。
夕阳下沉时分,张中原拎上一瓶白酒和几样小菜,约齐东平上百花岭“野餐”。清风徐徐吹来,两人娓娓而叙。
“东平,人一辈子都难免有个七灾八难,有些事你做梦都想不到。譬如说我跟你嫂子,哦,高丽美,半年前还是恩爱夫妻,现在已经成仇人了,你说人生是不是很莫名其妙?”张中原说罢,掀开酒瓶盖子,咕嘟嘟大喝一气。
齐东平去抢他手里的酒瓶:“营长,你千万不能这么喝!你要心里难受,就打我吧。都怪我,是我拆散了你们,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今天之前,对你,我一直连对不起三个字都张不了口。”
张中原紧紧抓住酒瓶不肯松手:“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傻话!东平,那张狗皮褥子,还有那套化妆品,你都拿回去吧。褥子给你爹寄回去,化妆品送给那个小吴护士,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看,你花了冤枉钱,那个女人不但不承情,还要给你气受,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女人,真是说不清楚。”
“花这么点钱算什么,我当时只想帮你讨她个高兴。营长,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真的对不起。我当时挨那王八蛋一拳又能怎么样呢?唉,后悔莫及啊!”
张中原又咕嘟喝下一大口:“天上要下雨,老婆要改嫁,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不在乎你我怎么样。别说这个了,说你吧。东平,有件事,你必须面对。”
“营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提干的事没戏了。”
张中原心里一紧:“你听谁说的?”
“我是老兵了,能想得到。打人四拳踢上一脚,还被告到团里,本来就够戗了,又让你和团长被人指控为绑架嫌疑犯,给大功团抹这么大块黑,还指望提什么干?我是罪有应得,一点都不怨天尤人。营长,检查我已经写好了,我请求组织处分。”齐东平从口袋里掏出检查书递给张中原,“代理排长我也请求辞去,让方子明干吧。”
张中原接过检查书:“当不当排长,由不得你。团长让我给你传个话:齐东平明年还有机会,他要是放弃了,说明他根本不是当导弹工程兵的料。”
齐东平苦笑,眼睛里浮上一层水雾:“眼前只有这一条路,我能放弃吗?”
张中原把酒瓶塞给他:“喝酒,喝!”
齐东平接过来,咕嘟咕嘟往下倒,张中原赶快又把酒瓶抢回去,用手指着天空。
“东平,你看,天还是这么蓝,云还是这么白……”
齐东平抬头看天空:“落日还是这么红,”环顾茫茫四周,“山还是这么青,树还是这么绿,花还是这么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红眼圈,纵声大笑起来。
周五,魏光亮带两辆卡车把从“极限”订购的四十台电脑运进七星谷,车到七星谷第一道检查站时,明建中早已带人携仪器守候在此。依照规定,这批电脑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才能进入七星谷。战士们把上百个包装箱卸下车来,箱子有规则地摆放成片,由明建中拿着检测仪器对每一个箱子进行仔细检查。
魏光亮不安分地跳来跳去,孩子般对明建中问这问那,明建中偶尔抬头应付他一两句,他就兴奋不已,新问题又来了:“如临大敌,还真的有间谍呀?”
明建中目不转睛盯着检测仪器:“肯定有。间谍,什么时候没有?”
魏光亮在他头上摸一把:“哎,那你抓到过没有嘛?”
“当然。不准再干扰我的工作!”
魏光亮吐吐舌头,终于安静下来。
一一检测完毕,没有发现电脑有什么异常。几辆车继续前行,中午到达一营小广场时,正是战士们饭后闲逛的时间,车队一到,人全都围了上来,个个摸着电脑包装箱兴奋不已。
张中原把林丹雁和魏光亮拉到一边,现场商量电脑分配方案,三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后,把意见统一到一张单子上。三人“散会”后,张中原把单子递给骆玉中:“小骆,你按这个单子把电脑分一下。”
“是!”骆玉中接过单子,大声念起来:“一连,九台;二连,九台:三连,九台,营部,十三台。”
王小柱天真地问:“林工,一大配一小是一台,对吧?”
“对。”林丹雁笑。
场上响起一片掌声,是石万山和洪东国并肩走了过来,魏光亮抢先过去行礼。
石万山笑吟吟的:“光亮,都检查了吧?”
“都检查过了,配备齐全,连个螺丝都不少。”
石万山横他一眼:“我说的是安全检查!”
“也一样!一只虱子都逃不过明股长的火眼金睛。”
洪东国则悄悄对张中原叮嘱道:“这事要尽量低调,二营和三营责怪团领导偏心,四营和五营对我们更是意见一箩筐,说他们不在七星谷,都成了后爹后娘养的孩子了。一碗水想端平,难哪。你们要多体谅他们的感受。”
“政委您放心吧,一营保证不给领导惹乱子。”张中原转头吩咐:“魏光亮,王可,骆玉中都听着,让你们的人嘴巴都贴上封条,实在憋不住,可以偷着乐一乐。”满场大笑。
笑过,石万山跟魏光亮又铆上劲了:“听说你台车打孔突破了三十分钟大关?可以啊。”
魏光亮嘿嘿地乐:“广东话:洒洒水(小意思)啦。主要是东平师傅教得好。”
“还行,还知道谦虚。听说你号称电脑专家?”石万山换个话题。
“在七星谷,鄙人应该算是吧。”魏光亮毫不谦虚。
“本人在指挥学院学习时,也喜欢捣鼓这玩意儿。我听说魏连长发了话,说他要全面超过石万山。”石万山不想再绕弯子了,他准备杀一杀这家伙的傲气。
“我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意思差不多。”
“有种!有没有兴趣跟我比一比安装电脑?”
魏光亮颇感意外。他直视石万山片刻,又看看众人,耸肩一笑:“团长,算了吧,这么多人,不合适。”
“你怕输了没面子?”
“我怕我想输输不了。”
“哼,你小子,伪装不了多久就狂妄起来了!”石万山单刀直入了,“咱不多说了,是骡子是马,现在就拉出来遛遛吧!你要是能赢得了我,说明大功团后继有人!”
魏光亮抓过石万山的手一击掌,大喊一声“好”!
石万山立刻吩咐张中原:“中原,让人抬两个桌子拿两个电源板过来,我跟光亮比拼比拼。”
洪东国来了兴致:“我当裁判!中原,快去拿秒表来。”
两个条桌抬了过来,各自摆上一台电脑的显示屏和主机,旁边摆放着各种电脑配件,方子明和王小柱一脸兴奋地从活动室里拉出两条电源线来。一切准备就绪。
正在这时,大功团保卫股长明建中的电话响了。
来电人是姜柱国。姜柱国几小时前得到秘密情报:有人以两万美元的单价从海外买进过一种集成电路块,这种集成电路块是电脑心脏的一部分,同时又是最先进的全球卫星定位器和信息中程无线发射装置,一百公里内可进行无线传输;更可怕的是,没有电流通过时,它与普通集成块没大区别,现有探测仪器对它根本不起作用。而买这种集成电路块的人来过汉江,并且疑似把东西留在了汉江。猛然想起大功团从汉江购买了一批电脑,姜柱国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拿起了电话。姜柱国要求:在他和冯倩倩来到七星谷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动用这四十台电脑。
明建中撂下电话,拼命往一营小广场跑。
这边广场上的场面正如火如荼。洪东国宣布观众纪律:“比赛中,大家不要喧哗,不要鼓掌。”然后冲石万山和魏光亮喊,“运动员入场。预备——开始!”
石万山和魏光亮熟练地把主机和显示屏、鼠标之间的线连接上,两人又同时解开盘好的电源线。
“别动——不能动啊——”明建中一路高喊着跑过来,旋风般冲上来把两根电源线拔掉,一屁股跌到地上,气喘如牛。
“怎么回事?”魏光亮瞪着他。
呼吸均匀了些,明建中赶快站起来:“团长,政委,这些电脑暂时不能使用,目前请把它们封存起来。”
魏光亮恼火:“为什么?每台电脑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吗?”
明建中摸一下他的头:“魏连长,执行命令吧。”
石万山吩咐张中原:“把电脑搬到活动室,安排警卫人员二十四小时守卫。”
林丹雁明白了:“苍蝇又跟来了。”
王小柱傻愣愣地四处看:“苍蝇?哪来的苍蝇?”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多小时后,姜柱国与冯倩倩驱车来到了大功团。车一停好,两人马上把石万山、洪东国和明建中叫到小会议室里。
姜柱国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推到石万山面前:“石团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是集成电路块吗?”
姜柱国把芯片从小盒子里取出来,在手掌心里掂几掂:“不错,它是集成电路块,是电脑心脏的一部分,但你不了解的是,同时它又是最先进的全球卫星定位器和信息中程无线发射装置。它的最核心处在于,没有电流通过时,它和普通集成块没多大区别,它先进到咱们现有的探测仪器都对它无能为力。”
石万山脱口而出:“你从哪弄来的?”
“石团长,对不起,你无权知道。”
“对不起。”石万山意识到自己犯了糊涂,尴尬地笑,“你怀疑我们那些电脑被人做了手脚?”
“仅仅只是怀疑。我们已经感觉到了那些人的存在,可到现在为止,还只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没有得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团长,政委,我们有必要告诉你们,两个月前,有一个南美籍华商带了五个这种小东西由上海入境,”冯倩倩认真补充道,“前天,我们才调查到他花十万美元购买了这种集成电路块,昨天我们才发现他此后到过汉江。”
石万山额上沁出一层汗珠:“真悬!”
姜柱国说:“可以确认,在汉江存在一个针对七星谷龙头工程的间谍组织。”
洪东国变了脸色:“哪个国家的?”
“目前还不清楚。如果这五个东西留在汉江的话,用在你们这儿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因为汉江地区既没有景德镇瓷器烧制秘方,也没有五粮液勾兑秘方,只有七星谷导弹阵地的精确战标才值得投入十万美元。”
石万山从姜柱国手里取过芯片,仔细观察着:“防不胜防啊。姜处长,你说吧,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为了确保七星谷导弹阵地的绝对安全,必须把这些电脑的主机电路板拆下来,送到北京去检测。万一里面真的有这个装置的话,就需要做出相应布置,这就要求必须考虑到时间因素。我想赶明天早上汉江飞北京的班机,凌晨三点离开这里,你们看呢?”
冯倩倩看手表:“离凌晨三点还有十个半小时,这个时间里我和姜处只能拆二十台电脑……”
洪东国的目光探究地扫过石万山。
石万山立刻表态:他与林丹雁、魏光亮共同对付另外二十台应该没问题。
洪东国有所顾虑:“魏光亮还不是党员……”
石万山说:“他正在积极争取入党。用人不疑吧。”
在场的人都不再表示异议。
冯倩倩说:“拆主机电路板这件事,密级是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请大功团领导向有关人员传达:不该问的不准问,不该说的不能说。”
魏光亮马上被明建中召了过来,同时也被明建中告诫了一番:不该问的不准问,不该说的不能说,做不到这一点,你就不是个合格的导弹工程兵。
魏光亮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
这是魏光亮第一次参与到大功团的核心事物中,拆卸电脑时,他涌上一种神圣庄严的使命感,促使他把事情做得一丝不苟。
凌晨两点四十分,四十台电脑全部按要求拆卸完毕,在场的几个人这才顾得上长出一口气。
紧接着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石万山就接到了明建中的电话,他惊出一身冷汗。明建中告诉他,北京的检测结果表明:在大功团所购四十台电脑里,其中有三台安有那种可怕的集成电路块,事情引起了国家安全部、总政治部和二炮方面的高度重视,这三个单位的领导听取了汇报,分别作了重要指示,协同提出了反间谍作战方案。
安全保卫部门好几个领导和专家,很快飞抵大功团:“狮长”顾长天与师政委成南方陪同。
气氛紧张的会议在小会议室里召开,郑浩再次被摈弃在外。
姜柱国把三块特殊的集成电路块摆到桌上:“针对七星谷工程的间谍网手里,肯定还有这种装置。如果我们不使用这三台电脑,他们还会想别的办法。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这个间谍网的基本情况,因此,防止他们以各种手段刺探七星谷阵地的情报,难度很大。我们的设想是,在七星谷使用这三台电脑,给敌人传递虚假信息,然后通过高科技手段,查找敌人到底藏在哪里,最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张副局长接着作一番国际国内形势报告:从海湾战争开始,战争的形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战争区域无限扩大了,前线和后方的界线变得模糊起来。据专家后来计算,海湾战争的实际作战区域,达到了一万四千平方公里这个惊人的数目。一场新军事变革主导的军事革命,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发生了。海、陆、空、天、磁五个领域的较量,将是未来若干年、世界军事斗争的主旋律……
然后张副局长再作重要指示:“在这种大背景下,我们在反间保密的战场上,也要与时俱进、解放思想。国门打开二十多年了,反间保密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七星谷地区这么大个龙头工程,想完完全全把它藏起来是不可能的。敌人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说明我们建此阵地的用意他们也很清楚。国安部和总政的要求是,确保战时七星谷阵地在遭受突然袭击甚至是突然性核打击后,仍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反击作战能力。不违背这个前提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采取任何形式进行反间谍作战,所谓兵者诡道也,我们一定要开动脑筋,把敌人尽可能引入歧路。”
任副部长接道:“我赞同张副局长的说法。咱们严防死守的方针不能变,但时机成熟也可以进行反击。我离京之前,于副司令员让我转告大家,反间战一定要打得漂亮,你们需要人我们给人,你们需要钱我们给钱。”
“小林,你是七星谷阵地的主要设计者,你说说情况吧。”顾长天说。
明建中赶快把投影机架好。
在林丹雁的操作下,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标着“绝密”字样的“战区军事防御工程布防地图”,随后,出现航拍的七星谷地区全景图片,屏幕中间显出一行红字“七星谷龙头工程”,屏幕右上方也显示出两个醒目的白色小字:绝密。
林丹雁又敲出一张“龙头工程核心区域图”,把它放大,“各位首长请看,那条红线就是阵地遭受核弹袭击的安全线。”
成南方插一句:“这么说,可以走小姜说的这步棋?”
“是的。”林丹雁按下另一个按钮,另一张图跃然而出,“这是七星谷的勺把地区。最初选阵地战标时,我曾考虑过这里,因为从这一带的山体走势看,它能建成一个一流的战略导弹阵地。美国、俄国和英、法的核防御理论里,都把这种山体和山谷作为建立反击战备阵地的首选地区。”
“那为什么没选这里呢?是因为它太像个阵地了,不易伪装?”石万山不解。
“这只是个次要原因,没选这里的主要原因是这座山太年轻了,一年还能长出七八厘米,在这样的山体里修阵地很难,维修起来更困难。”林丹雁解释道。
石万山深深点头。
“我认为利用这个地区做文章,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三台装有特殊芯片的电脑可以分别放在这三个地方。”林丹雁转头看姜柱国,然后手开始在桌子上比画,“第一台放这,模拟团指挥中心,可发送一套完整的修建超大规模导弹阵地的虚假信息;第二台放这,作为一个班的宿舍用电脑,可模拟一个班的基本生活状况;第三台放这,作为主坑道A洞口统计之用。把这三台电脑单独组成一个网,可模拟出一个团的局域网。”
姜柱国赞叹:“到底是博士,脑子太好使了。我觉得林工这个方案很不错。”
顾长天粗中有细:“小林,误差因素你考虑了吗?”
“请师长放心,在这里投下十颗目前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核弹头,也伤不到我们阵地的毫毛。”
林丹雁提出的“模拟局域网”方案,被张副局长定为七星谷工程的核心机密。张副局长诠释说:保密工作,生死攸关。
间谍已近在咫尺,大家都感到事态的严峻,然而,眼下却无法把这种危险公布给大功团所有官兵,因此,反间谍战究竟能不能打得漂亮,其实在座的人谁心里也都没有底。
两次被拒于大功团反间保密工作会议外,郑浩既觉得尴尬,更感到难受。他要挽回局势,挽回面子。他打报告从师里要来内部绝密级保密影片《惊雷演习掠影》,准备在大功团给干部和业务骨干放映,他认为有必要做一些能影响大功团全局的事情了。洪东国、石万山、林丹雁是他邀请的首批观摩者,影片由李和平放映。
大投影屏幕上,掠过峰峦叠嶂的神秘大山,大漠孤烟直的无边沙漠,长河落日圆的茫茫戈壁,以及偌大的演习观摩室和现代化的导弹阵地坑道。然后,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过,数枚最新型导弹从不同的阵地里由不同的器械拉出来。高空中,战斗机飞掠而过,地面上,卫星和雷达站的精密仪器在运转。发射车队在直升机的护航下,沿着不同的道路,奔向不同样式的发射场;发射部队将导弹在发射场快速竖起,随后,导弹缓缓升空,渐渐远去。
“哇噻,真壮观啊!”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的李和平忘乎所以地叫起来。
“嘘,别出声。”洪东国轻声制止他。
影片放映完毕,李和平一边收拾碟片,一边大呼“过瘾!”
洪东国问郑浩:“这可是绝密级的,你从哪弄来的?”
“请政委放心,渠道非常正常,师前指打过报告,师长政委作了批示。石团长,这种大提士气的片子,如果让我们的战士们都看,你说他们会有什么感觉?”
“肯定都会觉得当导弹工程兵值。其实三年前我就提出过分期分批带基层骨干去导弹发射部队参观的设想,但操作起来难度太大,上面没批准。我早就料到了,这么好的片子,郑副参谋长肯定不会只让我们几个人小范围观摩。”石万山说。
“那当然。这屋里除了小李,谁都见过导弹,甚至还看过实弹演习,林工更是,恐怕都已经看麻木了,是吧?”
“郑副参谋长这话说错了,我不仅毫不麻木,而且常看常新,每次看它,我心情都很激动,这一次更让我热血沸腾。”
郑浩自得而又含蓄地朝她笑笑:“我相信工程兵们都有这个情结。上几代导弹工程兵,绝大多数没见过导弹,甚至连它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们退伍时最遗憾的就是这个。去年,英雄团有一个士官,为了能给家人和亲戚讲出导弹是什么样子,利用宝贵的休假时间,想尽办法才进入了由他们团修建的导弹阵地,结果却被当成间谍给抓住了。其实,哪个团都有这样的悲惨故事,我个人感到这很可笑,更为此而感到悲哀。”
“那个士官后来怎么样了?”林丹雁深为关切。
“还好,是个喜剧结果。发射部队问明情况后,特批他进入阵地看了导弹,他觉得自己的激动和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于是发奋工作,今年立下了一等功。有时候,培养战斗精神,讲上十堂课也未必比得上看一次这种片子。”
“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片子是绝密级的,大规模放映恐怕要惹出麻烦。”洪东国脸露忧戚。
“密级都是人设置的,也是为人服务的。我们刚刚看过,但是,除了激动和振奋,谁还能记住发射场的方位?说句玩笑话,即使你想卖情报,就凭看一下这片子,你又能卖什么?总不能卖你的激动心情吧?”郑浩慷慨激昂。
石万山由衷地鼓掌喝彩:“精彩,佩服!我脑子怎么就不会拐弯呢?尽想着要让战士们看到真家伙,就想不到弄这个碟子回来,同样也有效果。我建议郑副参谋长把它拿到全团公映,没必要只让业务骨干看。我们的每个战士都需要这种鼓舞。郑副参谋长做了一件我想了几年都没做成的大好事啊。”
见惯了石万山和郑浩“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林丹雁,看到他们今天居然这么柔情蜜意惺惺相惜,不禁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洪东国还是忧心忡忡:“老石,上级有保密纪律的……”
“老洪,我认为问题不大。几十年来,大功团没出过一个叛徒特务,复转的一两万人里,也没有一个背叛自己的祖国。其实,我们常常是自己蒙自己,自己束缚自己,自己吓唬自己。我们每次发射的导弹型号,外国人清清楚楚,可我们却惧怕自己的大多数人看!我就想不通,无非一个影片,弄个绝密干什么?”
“请政委不要误会,我丝毫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石万山转头向郑浩,“我相信郑副参谋长同意我的说法。”
郑浩笑笑:“很惭愧,我胆子不如你的大。我在师长政委那儿立过军令状,保证不会泄漏这次演习的任何秘密。不过刚才受到了石团长的激励,情绪受到感染,我决定把胆子放得更大些,步子迈得更快些,可以让全体官兵观看。”
“好!我坚信,官兵们看了它,肯定能升腾起自豪感,谁也不会再觉得自己不过是打山洞的工人,战斗力能提升一大截。美国中部和西部有两个导弹阵地,都对全体国民开放,为的就是激发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如果国民没有大国强国的心态,那个国家就称不上大国强国,这一点很重要……”石万山越说越眉飞色舞。
“你别扯得太远了。另外,新兵很快就到了,我觉得,特别有必要让新兵们看看这个片子,政委你说呢?”郑浩微笑着看着洪东国。
“好吧,我同意。”
石万山嘀咕:“看来,知识分子的脑瓜子就是和我们的不一样。我完全同意。”
“是个不错的建议。”林丹雁心情不错地瞥石万山一眼。
很快,郑浩以师前指的名义,组织大功团一营一百多官兵观摩影片《惊雷演习掠影》。他十分重视这次亮相。应该让大功团更多的人见识自己的实力了。
影片放映前,郑浩先作个讲话:“同志们,战友们!大家都知道战略导弹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一个强大的国家,必定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如果没有一支威震四方纵横天下的战略导弹部队,这支军队就算不上强大。让我们感到自豪和骄傲的是,我们的祖国拥有战略导弹!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如果中国当年不勒紧裤腰带搞出来两弹一星,中国在国际上就没有今天这么重要的地位。有战略导弹,就得有导弹阵地,我们导弹工程兵是干什么的?简而言之,就是为战略导弹筑巢的士兵!”
台下反响不太热烈。
郑浩停顿一会儿:“身为导弹工程兵,我们无上光荣,因为我们干的是最崇高的国防事业。也许有人会说,为导弹筑巢,其实也不过就是打山洞嘛。是的,我不否认这点,可是,同志们战友们,打这个山洞跟打那个山洞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出的山洞,名字叫做战略导弹阵地,里面放的是和平的盾牌护国的长剑。为战略导弹筑巢,为共和国打造和平之盾,维护我们伟大祖国的统一和强大,这就是我们导弹工程兵光荣神圣的使命!”
掌声热烈了许多。
郑浩微笑着示意战士们停止鼓掌:“以上是老生常谈了,但必须得谈。因为种种原因,多少年来,我们导弹工程兵很少有人见过导弹发射,多数人连导弹都没见过。我认为这种状况得改变。我们导弹工程兵,有资格看见真导弹,也有资格观摩导弹发射!今天,大家都能实现咱们导弹工程兵心中的愿望!下面,我们要看的是一部绝密片子:《惊雷演习掠影》!”
雄浑高亢的声音震天撼地。
通过这次亮相,曾经大学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郑浩,如今在大一营又成了耀眼明星,二营三营都盼着郑浩早点去放片子。
林丹雁调侃石万山:“照这个势头下去,七星谷以后可就不姓石了。”
“它一直姓国,从来就没姓过石!”石万山没好气。
郑浩在二营三营的精彩演讲,更是倾倒了所有的人。他的心帆进一步鼓胀起来,他想起了中国历史中,张仪和苏秦凭三寸不烂之舌而官拜宰相的典故,心里生出了陶醉和神往。
片子看过了,心情也激动过了,一转过身去,平淡的生活仍在继续,每个人都还得小心面对自己的人生难题。
提干受挫的齐东平,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感觉到万念俱灰,认为自己跟南京军区总医院护士小吴之间更将成水花泡影,幸而魏光亮不断给他打气,让他务必至少写一封信去老实坦白情况,齐东平犹犹豫豫地照办。不料,反倒是他的诚实打动了对方的芳心,小吴觉得他很实在,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说对他还充满信心,鼓励他不要气馁,说自己愿意以后与他经常互相鼓励,共同进步。
收到这封回信后,齐东平立刻容光焕发信心十足,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齐东平与小吴感情上的突飞猛进刺激了魏光亮:男人,有些动力是兄弟朋友给不了的,只有女人才能给得了,有时候,男人需要在女人那里找到自信。他决定加快进攻林丹雁的速度和力度。
齐东平为他忧心忡忡:“老魏,你在她那儿肯定会碰钉子的,依我说,你不如去追小周医生,她真的很……”
魏光亮向他瞪眼:“我怎么可能去追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正眼看过的女人呢?不行,我就要最好的!”
傍晚,魏光亮从箱底翻出一套早就备好的白金项链、戒指、耳环,趁周亚菲上心理咨询室的空当,悄悄溜进林丹雁房间,把精致的首饰盒奉上,单膝跪地,求林丹雁嫁给他,把林丹雁弄得恼怒异常又暗自好笑。
“魏光亮同志,请你赶快起来,也请你赶快把东西拿走,这样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如果你非要胡搅蛮缠,对不起,我马上报警。”林丹雁的语气冷若冰霜。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身上和心里全都冷飕飕的魏光亮,只得灰溜溜而去。回到宿舍,他一头栽倒**,恹恹如同病猫。齐东平跟过来,守候床边不断开导和安慰着他,他始终把头埋到枕头里不理不睬。
齐东平只好激将他:“你不是号称在感情上有完全的免疫力了吗?你不是标榜已经练就了金刚不败之身吗?现在干吗跟农民家里死了头老母猪似的?”
“老魏,老魏!”齐东平唤他,推他,他仍然没有反应,齐东平知道他的确是伤心了,这时候还不如让他一个人好好呆着,便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心存恻隐地回头:“老魏,别想得太多,啊?还有,最近要开支部大会了,一人一票,举手的人得过半数,你尽量注意点,别感情用事,别意气用事,免得阴沟里翻船,好吗?你早点睡吧。”给魏光亮搭上毛巾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泪水从魏光亮眼角渐渐渗出来,慢慢流过他的面颊。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结。这段时间里,林丹雁与魏光亮碰头见面的机会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不久,林丹雁看出来是石万山授意和安排的结果,她火冒三丈,把石万山狠狠臭骂一通,骂完后回到房间,仍余怒未消,闷头往**一躺,委屈的泪水泉涌而出。她心里暗暗把石万山恨得咬牙切齿。
周亚菲从心理咨询室回来,掀开她蚊帐:“丹雁姐,你哪儿不舒服?”
“没事。看你这一段挺忙的,累吗?”林丹雁意兴阑珊。
“也没什么,只是有不少战士都愿意跟我说心里话而已。这个局面来之不易,我想从中选几个案例,写篇文章。”
“跟美女聊天,他们当然很受用。”
“什么呀,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医生,是知心姐姐。哎,丹雁姐,我想在局域网上开个知心姐姐的栏目,你看行吗?”
“只要你不怕累,当然可以。”
周亚菲喜眉笑眼起来:“太好了!面对面,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有这个栏目就好办了。比方说,有一次魏光亮没吃晚饭,却喝了不少酒,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只说自己生病了。据我所知,他是再次受到了感情上的严重打击。栏目开通后,我相信他愿意化名吐露心中苦闷和忧伤的。”
林丹雁猛然坐起来,狠狠地:“他自作自受!堂堂清华硕士生,连谁爱他谁不爱他都分不清楚,真是糊涂蛋一个!”
周亚菲眼里掠过一丝痛楚:“丹雁姐,其实我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呢?”
“这种面子没法留,留了后患无穷。对于他,长痛不如短痛;对于我,与其伤人十指,不如断人一指。不是我心狠,我也是没办法。”
屋里顿时陷入沉默。
良久,周亚菲轻轻地说:“丹雁姐,恕我直言,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事实上,你一直在为他而痛苦。”
林丹雁心里一颤:“把我也当成你的病人了?”
“不,是知心朋友,闺中密友。丹雁姐,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你就说说他吧,说出来,你会感觉到心情畅快得多。”
林丹雁默然。面对眼前这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姑娘,她何尝不想痛快淋漓地把埋藏在心底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一吐为快,然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且不说自己与他还有他老婆的关系扯不清楚,就凭他是自己和周亚菲每天都要见到的人,是七星谷里说一不二的“山大王”,她也不能畅所欲言啊。
“她爱上了一个很优秀的有妇之夫,是吧?”
林丹雁细长好看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
“我是心理医生嘛。其实这问题说来也很简单,关键在于那男人爱不爱她。如果他也爱她,一切都不是问题,即使改组重建一个家庭,我认为也并不十分困难。”
“那男人其实很爱她,然而出于种种难以向外人道的原因,还有他们之间甚至他们家庭之间理不清剪不断的复杂关系,致使他一直竭力抑制着这种感情,这点使她最痛苦。亚菲,你知道,这种爱情是最要人命的。如果他根本不爱她,就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周亚菲叹口气:“人的感情真的是太复杂了,谁爱谁,谁不爱谁,没有一点道理可讲。不过,你可以劝她尽量跳出来,所谓七步之内必有芳草,她多看看别的风景,也许哪天能峰回路转。”
“我也老这么劝她,可她始终沉迷和向往那种从一而终生死不渝的旧式爱情,追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灵魂境界。理性上,她也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好风景,可感情上,她就是被一山障目,怎么也跳不出去,你说她是不是不可救药?”林丹雁长叹一声。
“怎么说呢,心理上的病,也好治,也难治。如果她能尽力自拔,痛痛快快去爱一场,或者,远离那个让她伤情的男人,她会痊愈的。对了,她不是男人再不想看第二眼的歪瓜裂枣吧?”
“恰恰相反,从上中学起,她就很招男人,老的少的都会被她吸引。也许别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这么为情所苦为情所伤,因为凭她的才和貌,她本来可以拥有无限风光的。本来她很久没跟那人联系了,谁知阴差阳错的命运又让他们碰头,而且他是她的领导。她只有哀叹:也许这就是命吧。”
周亚菲完全沉浸到林丹雁的讲述中,忘记了对方是在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很是心痛和着急:“对她来说,这是段命定的孽缘,在劫难逃。她怎么办呢?”
“所以她老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前一段,有两个男人狂热追她,都算得上挺优秀,她明知道这是自己走出心理阴影的最佳时机,可她就是提不起兴致,背地里她经常说服自己:应该去接触他们,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可人家一到跟前,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半步,你说要命不要命?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人格分裂,精神简直都要崩溃。算了,不说她了,一说她就心里堵得慌,烦。说你吧。亚菲,说真的,我很羡慕你,你看,这小半年你过得多平静啊,在光棍堆里居然不会受到骚扰,每天都过得快乐无忧,这是为什么?”
“别谦虚了。算我向你取经,行不行?”
“你是真的假的?”
“我是真不明白。你年轻漂亮热情可爱,按理说,这七星谷里追求你的人应该成群结队才是,可你身上怎么一点绯闻都没有呢?”
周亚菲笑起来:“姐姐过奖。如果说我真有什么‘经’可取,那就是:这一辈子,我只想结一次婚。”
“谁也不想结十次八次。”
“关键在于,这一辈子我不打算离婚。”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周亚菲瞧瞧她的神色,认真起来:“主观上,要做到能以平常心等距离看待每一个男人,客观上,要造成狼多不吃娃的局面。”
“太抽象了。请解释一下。”
“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在遇到自己认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之前,对待所有男人都应该表现出同样的热度,不向其中任何一个男人,传递媚眼之类的与性关联的信息。所有的狼都想吃娃,也都会吃娃,设法让狼们都知道你这娃可以被它吃掉,同样也可能被别的狼吃掉。能做到这两点,你就可以与群狼共舞而无后顾之忧。”
“高,实在是高。你真是人小鬼大,我自愧不如。”
“我没这智商。是舒亦文教我的。”
“舒亦文?这高人是谁?”
周亚菲咯咯地笑:“我妈。我一般都喊她老妈,有时候直呼其名。”
“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出色的妈。”林丹雁起身拿镜子,对着镜子左照右看,“我看看,我的眼神跟你的眼神究竟有什么不同?”
“哈哈哈哈!”周亚菲开心大笑:“没有狼群时你看不出来。丹雁姐,你知道吗,在七星谷,咱俩给男人传递的信息不一样。”
林丹雁心下一惊:“是吗?怎么不一样?难道我有哪儿不对?”
“没那么严重。只是,七星谷里所有男人,在潜意识里都会把我当成性对象。潜意识里都认为可以跟我交往,我也愿意跟所有的男人交往,所以,只要我不去打破这种平衡,就一直能享受宁静。你不一样。这儿绝大多数男人认为你跟他们的生活无关,而你也只跟其中的精英交往,这就有些麻烦。头狼们自然对你狼视眈眈你争我夺,倒下一只,另一只又会加入,前仆后继,死而后已。你要没个明确态度,头狼们的战争将没完没了。只有当你选中其中一只,其他的才能安生。”
林丹雁眼前掠过郑浩、魏光亮……石万山的形象刚一闪现,她立刻把他驱逐出去。她的心刺痛了一下,紧跟着,目光变得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