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红一方面军开始了后来被称作长征的战略转移的一个多月里，一直采取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在左右两个前翼开道，红八军团和红九军团在左右两个后翼护卫，红五军团在正后面殿后的阵势，护卫着中央纵队这个移动的苏维埃共和国缓缓西行。因为广东军阀陈济棠为了确保红军不入广东境内而采取送客的方针，因为湖南的湘军主力没能及时调往湘南堵截红军，红军从江西、福建的中央苏区出发后，未经大的战事便顺利地突破了敌人预设的三道封锁线，进入湘南地区。转移初期的顺利，让中央三人团开始有了轻敌的思想，他们不但坚信前去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方针完全正确，而且做出了在湘南做短期休整的决定。

正是因为中央三人团的这个休整决定，毛泽东所在的中央纵队才在香花岭一带滞留了四天，才在香花岭认识了豆腐陶家一家人。中央红军在香花岭一带表现得从容不迫，让湘南的老百姓都没意识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走南闯北好多年的陶家驹忘掉了土匪给他左腿留下的伤痛，竟然为了一头小毛驴，让未成年的儿子和外甥追赶红军去了。

在九嶷山区，中央三人团再次做出了一个让人费解的决定，命令红八军团和红九军团两万人出西南攻打湘桂交界的湘南县城江永，并伺机抢占由都庞岭入桂的要地龙虎关，同时又命令红一军团、红三军团和红五军团北去道县，准备取道湘桂交界的永安关、雷口关，西去抢渡湘江。此时，身在南昌的蒋介石已经调动了中央军、湘军、桂军和粤军共三十万人，准备把已不足七万人的中央红军全歼在广西全州以南湘江的东岸。

陶百川和周三才向南追赶的，正是奉命攻占江永的红八军团和红九军团。

守江永的湖南国民党军没有正规部队，只有一个保安团。红九军团先头部队离江永县城还有五里地时，保安团已经弃城南逃了。得到红九军团已经占领江永的消息，红八军团停止了前进。这样，在太阳快要落山时，陶百川和周三才终于看见了他们日思夜想了三天三夜的红军。

红八军团是中央红军离开中央苏区前一个月才匆匆组建的。因为中央苏区兵员严重不足，组建红八军团时，新兵的年龄已经放宽到了最低十四周岁。红八军团一万多以十六七岁少年为主的队伍踏上西征之路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士兵根本不会打枪。西征一个多月，红八军团几乎没有参加战斗。除了行军，每到一地休息或休整，这支部队主要的任务就是组织新兵练习射击。因为子弹稀缺，所谓练习射击，其实就是练习瞄准。

几百个十几岁的红军战士散落在河谷地带练射击，看得陶百川眼花又心里发憷。周三才更是吓得紧紧跟在陶百川身后。他们希望看清哪个是毛泽东后，再从林子里钻出来与毛泽东相认。于是，他们便一棵大树接着另一棵大树地挪着，一群群一队队地辨认着相貌很难分辨的红军小战士。

“别动！”一个声音在他们后面响起，“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

陶百川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只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恰好顶在自己的脑门上。周三才紧闭着双眼，哆嗦着身子转过身，前面裤裆处渐渐变深了一大片。

“两个娃娃！”一位高个子红军战士收起驳壳枪，“说，谁派你们来的！不说实话，打死你们！”

矮个子红军战士把长枪背上：“都吓尿了，还来当奸细！快说，谁派你们来的？”

陶百川痛恨自己惊出了一身汗，强作镇静地看着一高一矮两个红军：“我爹叫我们来的，来找你们首长毛主席。”

周三才睁开眼睛，两只手下意识地遮在裤裆前：“你们红军不欺负人。我舅舅让我们来找毛主席的。”

“毛主席？你们找毛主席？”高个子取下帽子笑笑，“你们说江西话，说闽西客家话，说找毛主席，我还可以信它一信！你们说着湖南话，这么点年纪，找什么毛主席？”

矮个子说：“连长，捆起来，审审。毛主席我都没见过，这两个小崽儿怎么会知道毛主席？估计是想去告密领赏的。把手伸过来！”

陶百川伸出手：“三才，让他们捆。不见到毛主席，我们是不会走的。毛主席在我们香花岭住了好几天。我们找他有事情。”

连长点点头：“香花岭？别捆了。你们见过毛主席？”

“见过，见过。”周三才抢着说，“大高个儿，长头发，还有，他没有胡子。对了，他下巴这地方长了个痦子。他在我舅舅家住了好几天。我们真的见过他。”

陶百川说：“毛主席是湖南湘潭韶山冲人，他家门前有两个池塘。他们家后山上种的有茶树。我们找毛主席有事情，有重要的事情。”

周三才眼珠子转了几圈：“你们可别耽误了毛主席的大事。我看你们恐怕都没见过毛主席。真的，我们有很要紧的事，毛主席发脾气可吓人了。”说完，盯着连长的脸看。

连长挠挠头：“你说对了，我和长贵都没见过毛主席。齐长贵，你听没听说毛主席下巴这里长了个痦子？”

齐长贵说：“我也没见过。连长，要不带他们到师部吧，师首长应该见过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