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发现南阳国民党守军开始撤退后,张世杰率小分队十人换上黄维兵团的军服骑马朝南阳南门狂奔。在枣林镇,他们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杨开泰率领的十二个人。

兵败如山倒。肖副官一大早就派人来通知朱国栋:一小时后他在西校场监督处决人犯。

很快,士兵把杨紫云和张世俊从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门中押了出来。朱见真在地下室里大喊:“放我出去!我要跟世俊在一起。放我出去。”这几天,朱见真怕两个哥哥加害张世俊,自己也搬进了地下密室。

朱国梁不理朱见真,把手中的一串钥匙交给一个亲信:“你在这儿盯着,看着表,过一个小时,你把老三和小姐放出来,带他们去分号会合。”转身对几个装箱的保安队员说:“来不及了,别磨磨蹭蹭,先挑值钱的搬。留个人,两个小时后,把房子烧了。不能便宜了共产党。”

冬日的阳光很亮,刺得杨紫云睁不开眼,头朝右一转,目光落在张世俊的衣服上:“世俊,你怎么穿着国柱的衣裳?”

张世俊看看偏大的衣裤:“他让我穿的,他说我的衣裳太脏了。”

杨紫云面露怒色转身盯住朱国梁:“你们想干什么?世俊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这么做太缺德了!”

朱国梁怪笑着:“真是聪明,走吧,到书房里说。”

张世俊面带惧色:“你们要玩狸猫换太子,要我顶替国柱去……去死!”

朱国梁咂咂嘴:“也不笨。把他们架进去。”

几个士兵架起两人往前院走。

张世俊大叫:“朱国梁,你可真卑鄙,我二哥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你等着。”

朱国栋已经在书房等着,书桌上放了两碗颜色怪异的药汤。朱国栋一见张世俊,眉头一皱,围着张世俊转了两圈,自言自语着:“比国柱小了一圈,不太像。”

杨紫云道:“朱团长,我劝你千万别干傻事。十三绥靖署,有不少认识我们的人,军统的密探也不少。看样子你们是要逃跑了。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劝,带着你的人起义呢?国栋哥,国梁哥,我保证你们起义后……”

朱国栋突然抽出挂在墙上的军刀,在杨紫云的脸上划个小口子:“闭嘴!再说,我把你的脸划成棋盘。你看看这把日本少佐军刀,这是你的心上人张世杰光复那年送给我的。”

杨紫云面无惧色,咯咯咯笑个不停:“最好划成围棋盘。走出这一步,想回头就难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国民党日薄西山的今天,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要了你们兄弟俩的命。你们能想到救国柱,还算天良没有完全泯灭。听我一句劝,起义吧。不走这条路也行,但你们不能杀世俊。否则……”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朱国栋大声道,“给他们润润嗓子。”

六个兵三人一组,配合着把药汤灌进杨紫云和张世俊的肚子里。两人都双手捂着喉咙,怪叫着在地上翻滚,叫着叫着已叫不出声了。

朱国栋道:“杨紫云,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你说话啊?你呼口号呀!这李代桃僵之计用不好,我还怎么混?你们几个,给这个小王八蛋增增肥,朝头上、脸上招呼,别手软。”

六个兵拳脚并用,不一会儿就把张世俊的头打成个血葫芦了。

朱国栋抓住张世俊的头发,硬生生地把张世俊提起来,狞笑着:“紫云妹妹,你好好看看,看看他哪点不像老三?你说不出来就用手指。你指一处,我修理一处。”

杨紫云泪流满面,慢慢摇着头。

朱国栋扔开张世俊,掏出白手帕擦擦手上的血,把手帕扔到杨紫云的脸上:“以前我真的太仁慈了,让你的心上人笑话了十几年。不把活儿做绝了,张世杰能记住我吗?这个王八蛋早把你忘了!七天了,他爬也爬到南阳了。你看看,他在哪里?”伸手拍拍杨紫云的脸,“你这个傻瓜蛋!你害得我弟弟三十多了还是个童子鸡!不是肖副官催得紧,我真想让我这些弟兄先给你放个排子枪,破了你给张世杰守着的女儿身!乖乖地给我上路吧!国梁,把咱们家的两个傻瓜带上,到分号等我,把他们俩押到西校场。”

自明朝永乐八年开始,西校场就是刑场了,一用就是六百年。进入民国之后,执行死刑大都用枪弹,这里慢慢变成了一个由低矮围墙圈着的广场。朱国栋为了发泄心头之恨,特意选择活埋这种形式对待杨紫云和张世俊。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拉着他们来到刑场,朱国栋去检查了挖好的坑,还特意叫两个士兵跳下去试试深度。

一切准备就绪后,肖副官和一个中校带着一卡车宪兵来了。朱国栋忙上前行礼。

肖副官道:“这位是绥靖署执法处白处长,由他来亲自监刑。”

白处长看看两个坑:“多年没看活埋人了,想不到朱团长会喜欢古色古香的东西。用这种方式除掉家中叛徒,够劲儿,也够狠。佩服。”掏出一份档案,抽出两张纸看看,“哎呀,人都打变形了。”

朱国栋小心解释道:“自杀几回,撞墙,拦不住。刚才一个没注意,又撞了。”

白处长道:“紫云上校,三年前,在重庆,我曾有幸目睹过芳容。你们二位都曾是党国的大功臣,白某人佩服得很。你们干吗脚踩两只船?可惜,真是可惜。有什么遗言,可以说了。”

杨紫云努力想说话,只是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响。

朱国栋道:“这个杨紫云,说话极富煽动性。我怕她沿途乱说话,给她喝了哑药……”

白处长道:“周到。行刑吧。”

杨紫云自己跳进一个坑中。两个士兵把张世俊塞进另一个坑中,七八个士兵开始往坑里填土。杨紫云举起双手,眯眼看看刺目的太阳,身子转转,面向太平镇的方向站稳了,然后放下手,神情平静地望着东南,一个神秘的微笑开始从她的两个嘴角绽放开来,两行眼泪无声地从她不屈、不甘的眼睛中流下。

看到黄土埋到两人的臀部,肖副官和白处长带着宪兵走了。

看到黄土埋到了两人的胸部,朱国栋掏出怀表看看:“吴排长,你给我盯着。埋到脖子后,等五分钟再撤。”

吴排长立正答道:“是。团座,放心,撤走前,我再每人赏他们一颗花生米。”

朱国栋坐上吉普车走了。

张世杰和杨开泰带人冲进朱公馆,看见一个保安队员正准备点火烧房子。

张世杰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

保安队员一看是张世杰,忙跪下来:“张二少爷饶命,杨大当家的饶命。你们快去救人吧,我们朱团长、朱司令把世俊少爷跟国柱少爷调了包,把世俊少爷和杨小姐拉到西校场了,说是要活埋。你们快去救人吧。”

张世杰和杨开泰带着人骑马朝西校场赶。

这时,朱国梁正在同顺兴分号门口指挥士兵们往两辆卡车上装东西。

七八个保安队员背着枪跑了过来。小头目边跑边叫:“司令,司令,小姐和三少爷跑了,朝西边跑了。丫环说漏了嘴……”

朱国栋从吉普车上跳下来:“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等死啊?”

朱国梁说道:“东西还没装完。”

朱国栋说道:“不能再装了,马上出发。”

朱国梁问道:“见真和国柱,跑了。找不找?”

朱国栋说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他们的命。赶紧走吧,我们现在身边只有一个连,再拖,恐怕夜长梦多啊!”

朱国柱冲进西校场,他一眼看到了土堆上露出的两颗人头,大叫一声:“紫云——”朝土堆跑去。

正在上车准备撤走的士兵听到叫声,举枪就打,朱国柱倒下了。

张世杰带着人赶到,向敌人开火。杨开泰带人从另一个方向赶到了。敌人以卡车作掩护,双方打了起来。

激烈的枪声中,倒在地上的朱国柱爬到土堆边,对着一颗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头颅大叫:“紫云,紫云——”把手伸到杨紫云的口边试了试,见一丝气息也没有,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张世杰和杨开泰打死吴排长后,一起跑了过来,叫道:“紫云,紫云。”杨开泰拼命用手扒土。

张世杰把朱国柱翻转过来:“朱国柱?”他看到另一个满脸是血的头,“这是……”跑到那边用手扒土,叫道:“拿铁锨来,快——世俊?”大叫一声,“世俊,不!”

2

土被扒开了,杨开泰抱着杨紫云的尸体傻愣愣地坐在地上。朱国柱躺在她身边,两个队员正在为他包扎伤口,血不断涌了出来。

张世俊也被挖了出来,张世杰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叫道:“世俊,世俊——”使劲按着弟弟的胸口,眼泪流了下来。

朱国柱醒来,抓住杨紫云的手,对抢救他的队员笑了笑,叫道:“世杰,张世杰——”

队员叫道:“队长,队长,他醒了。”

张世杰转过身,来到朱国柱身边:“国柱,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教会医院。”

朱国柱勉强动了一下:“不,世杰,我不行了。这一辈子,她爱的人只有你,我们在一起假扮夫妻,是为了工作需要。上次在太白顶,我要把真相告诉你,她不让说。我知道,她还没忘记你,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我只有等来生,来生她会爱我的,会爱我的……”

朱国柱缓一口气,眼睛看着杨开泰:“大哥,能,不能,把我和紫云,埋在一起,挨在一起。我想,陪,她……”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手往杨紫云的方向挪了一下,不动了。

张世杰看看朱国柱,抓住杨紫云的手,说道:“紫云,紫云,你醒一醒。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信任你,你原谅我,你要亲口说你已经原谅了我,紫云,你醒醒啊!紫云——”

杨开泰说道:“世杰,紫云已经去了,她不会怪你的。”

张世杰说道:“大哥,把紫云给我。”他从杨开泰怀里抱起杨紫云的遗体:“紫云,我要为你报仇。”说完,把杨紫云放在卡车上。

朱见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叫着:“世俊,世俊——”看见张世杰和杨开泰,一阵惊喜,“世杰哥,杨大哥,你们来了?你们把世俊救出来了,对吧?他在哪儿?世杰哥……”

张世杰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躺在地上的张世俊。朱见真顺着张世杰的目光,看到张世俊,浑身一震。

张世杰说道:“见真,对不起,来晚了。”说完走过去,弯腰准备抱起张世俊。

朱见真大叫一声:“别动他!”她走过来,跪在地上,把张世俊的头搂在怀里,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喃喃道:“世俊,疼吗?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张世杰说道:“见真,来,把世俊放到车上。我们送他回太平镇。”抱起张世俊往卡车边走。

朱见真跟着走了两步,喃喃说道:“世俊,你等一等,我就来陪你。”

张世杰忙转身,叫道:“不要!”

朱见真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胸口扎了下去,倒在地上。张世杰抱着张世俊跪在地上,张世俊的手垂了下来。朱见真微笑着抓住张世俊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赶到同顺兴南阳分号,朱家兄弟已经离开了,张世杰和杨开泰带着人马出城向南追去。

南阳通往新野的官道上,蜿蜒行走着国民党撤退的零散部队,一半路走着步兵,一半路行着车辆。张世杰开着卡车鸣着喇叭,往前追赶。

出城走了十来里地,杨开泰一看路上十分拥堵,说道:“朱家兄弟带着一个连,肯定押着他们的钱物。路上人多,他们车子重,走不快。世杰,前面小辛庄有我留下的人马。你继续追,我骑马抄近路到前面堵住他。”说罢,拉开车门跳下车撒腿就跑。

中午刚过,埋伏在黄土岗上的杨开泰的人马终于等到朱国栋的车队。杨开泰瞄准第一辆车的轮胎开一枪,卡车一下子窝在路中间。后面的车子都没法动了。朱国梁从车里出来,叫道:“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过来报告:“报告,前面那辆车坏了,挡住了去路。”

朱国栋从车里探出头,说道:“梁宝生,立即组织人把前面车上的东西搬到后面的车上,把那辆车推到沟里。刘连长——”

一个军官从前面一辆吉普车里跳下来,敬礼道:“团座——”

朱国栋说道:“注意警戒。”

士兵们在两个年轻军官的组织下,开始把卡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杨开泰又开了一枪,一个士兵中弹倒地,手中的箱子掉在地上,银元撒了一地。枪声密集起来,一个正在搬运东西的士兵叫道:“土匪打劫了,快拿着银元逃命吧!”几个士兵闻言扑向箱子。

朱国栋从车里出来,拔枪打死了两个抢银元的士兵,叫道:“干什么,找死!”一颗子弹擦着朱国栋的身子飞过,他连忙退回到车里。枪声响成一片。

张世杰知道是杨大哥拦住了朱国栋,立即吩咐“准备战斗”,一打方向盘,把车横放在路上,堵住了大道。张世杰下了车,小分队的人也下了车。张世杰从一个队员手中拿过一挺机枪,叫道:“速战速决,不要恋战!”用点射打坏了汽车轮胎。后面的国民党逃兵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都朝路两边躲藏。

张世杰在小分队的掩护下接近了朱国栋和朱国梁的汽车,端起机枪朝吉普车扫射,大叫着:“朱国栋,朱国梁,拿命来——”

朱国梁跳下车,叫道:“张世杰,我和你拼了!”刚想射击,被一阵火力压到车子下面。

朱国栋叫道:“国梁,往后面跑,别和他们硬拼。梁宝生,快把人组织起来。”

杨开泰从另一方向冲过来,叫道:“世杰,从沟里往前冲。”

张世杰叫道:“朱国栋,朱国梁,滚出来……”杨开泰朝朱国栋藏身的地方打了几枪,朱国栋躲避,正好暴露在张世杰面前。张世杰打个点射,朱国栋倒下了。

朱国梁叫道:“国栋,国栋……张世杰,狗日的,我要杀了你!”一边打着枪一边从汽车后面站起来。张世杰和杨开泰同时开枪把朱国梁打成了筛子。

张世杰冲到朱国栋面前,看到朱国栋躺在那里,几个伤口都在流血,眼睛里还有光。看见张世杰,朱国栋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张世杰把机枪举起来。

朱国栋说道:“等等!张世杰,我有话要说。”

杨开泰说道:“别玩花招!没人能救你了。”

朱国栋说道:“我认命了,我只想说几句话。”

张世杰喝道:“有屁快放!”

朱国栋怪笑几声:“张世杰,你没赢。我亲手活埋了你最心爱的女人,活埋了你的弟弟……”

杨开泰叫道:“畜生!告诉你,你也害死了你的弟弟和妹妹。”

朱国栋不屑地说道:“那是两个傻瓜。我这就追到阴间去,把他们开除出朱家的族籍。张世杰,你打死我,你真算报了仇吗?你高兴吗?不,我已经从你的两鬓,从你的眼神看出,你很痛苦,并将永远痛苦下去。”

杨开泰开枪了,朱国栋闭上嘴,两只眼睛瞪着天空。

张世杰看看周围的地形:“大哥,快,快撤。”

杨开泰的手下在不顾一切地抢东西。

张世杰急了:“别拿东西了!朱国栋的部队就在前面,快撤。”

三当家的从一个女人手中夺过一只包,一枪把女人打死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哭喊着:“妈妈,妈妈——”

杨开泰走了过去:“谁的狗崽子?”

张世杰道:“这是朱国栋的媳妇。别——大哥,别杀这孩子。”

杨开泰道:“留着也是个祸根。弟兄们,大仇已报,撤吧。”

张世杰看看一片尸体,迟疑了一会儿,抱着朱国栋的儿子朝树林里跑去。

3

张世杰和杨开泰都去南阳救人了,周银杏觉得这是一个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只要能挑动太白顶的人先开枪,杀死郭冰雪就不会有后遗症了。可是,仅凭她的军分区特别行动队,无法冲到太白顶,杀死郭冰雪。周银杏做了几天说服工作,刘金声才答应带着支队的主力配合周银杏行动。刘金声带的几百人走到青峰口,都停下了。

周银杏不高兴了:“金声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耍我吗?”

刘金声嗫嚅道:“我,我只答应配合你。杨开泰下山后,郭冰雪让他们的人后撤了三里,不好找打她的由头。青峰口离太白顶只有十里地,只要你敢打,枪一响,我肯定冲过去。你知道,我是犯过错误的。”

周银杏无奈地苦笑一下:“我那四十来个人,不等你冲过来,早死光光了。我可知道太白顶有多少神枪手。”

刘金声道:“其实,你的仇人只有郭冰雪,弄死她,太容易了。”

周银杏道:“你哪里明白我的心?我一定要把她当成敌人干掉才解气。暗杀郭冰雪?她还真不配!我如今是分区特别行动队队长,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土匪婆子。”

刘金声道:“我听不明白。其实,这个也很简单。你带着你的人硬往太白顶闯,肯定会有冲突。枪一响,我就可以动了。帮你我是愿意的,可只能这样帮。你要是怕伤着你,可以让金贵带人去挑事儿,金贵肯定会听你的。”

周银杏道:“周银杏啥时怕过死?咱们一言为定。”扭头大喊一声,“金贵,带上咱们的人,出发。刘队长,你可别见死不救啊。”

周银杏带着四十来个人朝着太白顶走,走了五六里地,硬是没碰上太白顶的人。走进一个山谷,周银杏开始冒冷汗了。

一个声音响了:“银杏,你是来谈判呀,还是来拿我的人头的?站住——我们跟张世杰支队长是有协议的,你们已经犯规了。回答我。”

周银杏忙喊:“停!郭冰雪,你可别乱来。我是来找你谈判的。”

郭冰雪笑了起来:“好。你跟金贵往前走,其他的人都不能动。好,有点胆。你们都听着,过些日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别让枪走火了,都把枪背起来吧。银杏,你扭头看看右边。”

周银杏抬头朝右边一看,郭冰雪正坐在大青石上朝她笑,硬着头皮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我收编过十几股土匪,谁敢这样对待我?两边的兄弟们都听着,我今儿来,是想给你们带个话。我们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郭冰雪,我可以走了吗?”

郭冰雪冷笑道:“当然可以走。银杏,你不该整天想着整死我,把我当个臭虫一样捏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开泰大哥要是知道你趁他不在家跑来暗算他,会不高兴的。”

周银杏道:“随便吧。今天我认栽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想不到你还懂诱敌深入。”

郭冰雪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银杏,把仇恨放下吧,这年头,活着多不容易。一路走好。”

返回青峰口,刘金声正集合队伍准备返回。

周银杏道:“刘大哥,你就是这样配合我的?”

刘金声道:“银杏,我刚刚得到消息,王凌云不守南阳了。我必须把队伍带到西边,防止他们进入解放区。你看,他们没放枪吧?”

周银杏没说话,骑上马走了。

4

夜深了,李玉洁正在灯下缝补衣服,听见外面有动静,停了下来,叫道:“万隆,万隆,快出去看看,谁来了?”万隆在里屋答应一声,蹦蹦跳跳出来。刚刚走到门口,一脸硝烟一身泥土的张世杰走进屋子,跪在李玉洁面前,哽咽道:“妈,我把世俊给你带回来了。”

李玉洁惊喜道:“世俊回来了,他在哪?你,你这是怎么了?”站起身朝门口望去。

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进来,担架上躺着张世俊的尸体。后面又跟进来三副担架,四具遗体依次摆在客厅的地上。李玉洁走到张世俊遗体旁,蹲下来,手颤抖着摸摸张世俊的脸,说道:“世俊,三儿,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谁把你弄成这样,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张世俊的遗体上。

张世杰忙过去抱起李玉洁:“妈,你醒醒,你快醒醒。”用手掐着李玉洁的人中穴。李玉洁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看张世杰。

张世杰哭道:“妈,是朱国栋和朱国梁,他们杀了世俊、紫云和朱国柱,见真为世俊殉了情。妈,我无能,我没救下世俊,就差一步,我无能啊!”

杨开泰走进客厅,在李玉洁身边跪下,说道:“伯母,世杰已经杀了朱家兄弟,为世俊报仇了,也为紫云报仇了。”

李玉洁挣扎着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张世俊的遗体,眼泪流了下来:“三儿,我的世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离开,没个头啊,老天哪,你咋就不长眼呢!”

第二天一大早,三当家的带了一部分人和战利品回到了山寨。

郭冰雪闻讯后赶到议事厅,快速扫了人群一眼,问道:“人救出来没有?人都没事吧?开泰呢?”

三当家的叹了一口气:“大嫂,紫云小姐和张三少爷叫朱家兄弟活埋了。朱家的国柱少爷和见真小姐竟殉了情。大当家的在太平镇和张二少爷一起处理他们的后事。”

郭冰雪喃喃道:“天哪,死了四个!朱家兄弟呢?”

三当家的说道:“大当家的和张二少爷把他们都杀了。”

郭冰雪双手合在胸前念了一声佛,低声说道:“总算报了仇。以后,紫云再不用他操心了。带点钱物,我要去太平镇。”

三当家的说道:“大当家的不让你去。”

郭冰雪急了:“他还犹豫什么?”

三当家的说道:“大嫂,听大当家的吧。他怕共产党扣下你和宝宝。”

张世杰和杨开泰带人忙了一夜一天,才把四个人化了妆,入了殓。李玉洁听说朱家兄弟暴尸野外,心里过意不去,要张世杰派人把他们的尸首找回来埋了。到了傍晚,张家和朱家院子里都停放了四口棺材。太平镇朱、张两家一天死了八口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吃晚饭的时候,李玉洁说话了:“四个孩子不算夭折,也算早逝。下葬就不挑日子了,就后天吧。四个孩子,两对鸳鸯,生未能同房,死也该同穴。后天,把他们的事当喜事办吧。”

张世杰和杨开泰都同意了。吃过晚饭,就着一盏油灯,李玉洁在用红绸扎花,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张万隆问道:“奶奶,我妈死的时候,你扎的是白花。为什么给我小叔扎红花?”

李玉洁说道:“这是给你小叔结婚用的。”

张万隆又问道:“小叔和谁结婚?”

李玉洁说道:“和见真姑姑。”

张万隆更好奇了:“他们都死了,还能结婚吗?”

李玉洁抹了抹眼睛:“总不能让你小叔孤零零去阴间吧?他喜欢见真,见真也喜欢他,几年前我就想给他们办喜事。朱家不愿意,打来打去,打出这么个结果。他们命不好啊,赶上这么个乱世,只能婚事丧事一起办了。”

院子里,张世杰抽着烟,望着天空发呆。杨开泰走了过来,张世杰抽出一支烟递过去,杨开泰接了。他划根火柴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说道:“后面这排房子,是世俊出生那一年盖的。”

张世杰说道:“也许是的,我记不清了。”

杨开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世俊和若兰满月的时候,我们一家来喝满月酒。你爷爷当时还在世。他老人家说,生了三个孙子,房子不够住了。要盖房,要买地,要为你们置办一份能传千秋万代的产业。那是我参加过的最热闹的盛宴,朱家的人也在场。那一年,你家盖了房,朱家续娶了个太太,我父亲放下书本,开始继承家族的生意。他们那一辈争来斗去,我们这一辈又接着争来斗去。结果呢,你爷爷专门为世俊盖的房子,他到最后也不曾在里面娶妻生子。”

张世杰说道:“我不是家里的长子,我没有你这么强的家庭观念。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一个理想,一个让大多数人都过上好生活的理想。没想到,却给家庭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杨开泰说道:“灾难不是你带来的,是命,我们谁都抗不过命。”

张世杰长出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大哥,东北已在我们手中,华北战局也基本明朗,北平、天津很快也会到我们手中。可以说,天下大势已定。你该给我个准信儿了。”

杨开泰清楚,旧的政权正在以无法挽回的速度溃烂,再也没有能力和新的势力抗衡了。知道必须作出选择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唉,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世杰,等把紫云他们的事情办了,我就回太白顶,把队伍带下山,交给你。然后,我准备在太平镇住下,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几亩地,把宝宝抚养成人。”

两人正说着,金贵跑了进来:“张支队长,杨大当家的,我们周队长——也就是银杏,想跟杨大当家的谈谈。”

张世杰马上接道:“大哥,你去见见银杏吧,她心里还是有化不开的结。”

杨开泰跟着金贵走到淮河边。金贵知趣地走开了。

周银杏借着月光仔细看看杨开泰:“你也不怕张世杰把你扣下,逼你解散你的人马?”

杨开泰道:“怕,我就不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周银杏道:“改编的事,未必是支队说了算,分区在这件事上也有发言权。听说张世杰答应让你们,不,咱们的兄弟编个独立团?”

杨开泰道:“你认为我当个团长不够格?”

周银杏道:“给你个分区司令,给你个师长,我都愿意。不过,这得有个条件。”

杨开泰道:“什么条件?”

周银杏道:“大哥,共产党的事,你可能还不大明白。富人和有头脸的人,以后不吃香了。张世杰如今挺风光,这风光是他家的银子带来的。你要想当这个团长,必须改变一下身份。你要是带着国民党参议员的女儿过来,独立营营长都不会让你做。”

杨开泰叹了一声:“银杏,当年是我选的冰雪。要恨,你就恨我吧。”

周银杏说道:“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爱你。你娶了她,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杨开泰说道:“我过得很好。”

周银杏说道:“你别骗我了,金贵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和张世杰藕断丝连,她生孩子,张世杰找了个男医生来给她接生,这不明摆着在扫你的面子?你们总是吵架,她嫌你是个土匪……”

杨开泰喝道:“住口!我的家事与你无关。我告诉你,如果再让我选择,我还会选择她做妻子。”

周银杏叫道:“大哥,你醒醒吧!我很了解这个女人,她早晚会离开你投入张世杰的怀抱。与其将来受辱,还不如这会儿快刀斩乱麻……”

杨开泰的眼光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周银杏,趁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你给我滚!马上滚——”

周银杏的心在杨开泰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好,杨开泰,算你狠!我明白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救过我,也毁过我,咱们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可郭冰雪毁了我,这仇,我不能不报。”说完转身大步朝通往县城的官道走去。金贵牵着马迎上来,周银杏飞身上马走了。

5

周银杏快步走进军分区大院,金贵紧紧跟在她后面。周银杏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金贵,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金贵问道:“你是不是去找孟副司令?”

周银杏说道:“关你什么事!”

金贵说道:“张世杰没能救出活着的杨紫云,可死了的杨紫云也是个烈士。”

周银杏哼了一声:“别以为杨家出了个烈士,就可以高枕无忧。要是对付不了郭冰雪,我这些年出生入死还有意义吗?”

金贵说道:“银杏,你太苦了,心里太苦了。我带几个人上山,把郭冰雪……”

周银杏说道:“你敢!你不能动她。这样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我要让她知道,如今她和我的位置已经颠倒过来了,她只不过是我脚底下四处乱窜的一只蚂蚁,怎么跑也跑不出我的脚掌心。”

金贵说道:“张世杰肯定不会让你动他们、玩他们。”

周银杏咬着牙道:“逼急了,我连张世杰一起动、一起玩。”抬脚又向前走,边走边说:“你别跟着我,我的事儿我自有分寸。”

金贵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周银杏进了孟副司令的办公室,不由得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个女人自己是无法得到了。

孟副司令抬眼看见周银杏,黢黑的脸上泛着光,像抹了一层油:“小周,快过来,坐,坐这儿。来,吃水果。”

周银杏说道:“首长……”

孟副司令的目光在周银杏身上来回游了几遍:“就咱们两个,叫我老孟就行了。”

周银杏在孟副司令对面坐下,问道:“首长,王凌云从南阳逃跑了,他会不会到桐柏这边?”

孟副司令道:“他去襄阳了。”

周银杏道:“几万正规军去了襄阳,跟他们走的土匪和地方武装,肯定会有一部分窜到桐柏来。”

孟副司令赞赏地点了点头:“小周,你越来越有大局观了。是啊,今天军分区开会,已经在唐河和桐柏交界处发现小股土匪。不过,咱们有你这样的剿匪女英雄,咱怕谁?”

周银杏说道:“小股土匪当然不可怕,如果他们和桐柏的土匪勾结起来,那可就不得不防了。”

孟副司令的眉头皱了起来,把头朝这边探了探:“你的意思是……”

周银杏往回坐了坐:“我们桐柏境内还有太白顶这个大匪患……”

孟副司令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赵九思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太白顶的问题,要和平解决。”

周银杏向前探探身子:“赵书记走的时候,王凌云还在南阳。如今情况有变,首长,不能不防啊。”

孟副司令说道:“杨开泰的妹妹杨紫云同志,已经牺牲了。”

周银杏说道:“杨紫云是杨紫云,杨开泰是杨开泰。太白顶上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我以前跟你说过,这个女人不仅是国民党大官的女儿,还一直和国民党顽固派勾勾搭搭。杨开泰之所以到今天还没有投降,跟这个女人关系很大。前两天,我到太白顶跟这个女人接触过。她嚣张得很,说是不给杨开泰团长以上的职务,他们根本就不下山。”

孟副司令有了兴趣:“有这种事?”

周银杏点点头:“不仅如此,这个女人还是张世杰的老情人,张世杰一直护着她。你想想,这一年张世杰剿了多少土匪,为什么单单留下太白顶?”

孟副司令说道:“没想到情况这么复杂。情人?”

周银杏说道:“首长,赵书记已经去淮海前线了,这里应该由您说了算。我认为,张世杰必须无条件听您的。”

孟副司令沉吟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明天去参加杨紫云同志的葬礼,顺便问问情况,要是张世杰不能够正确对待杨开泰和太白顶的问题,军分区决不会坐视不管。”

天刚蒙蒙亮,一声高亢的唢呐声打破了黎明的沉寂。太平镇街道上两边的门一扇扇地被打开了,人们陆续走出家门。张家大门口,震耳的鞭炮声过后,一口拴着大红花,贴着红双喜的棺材被抬了出来,紧接着是三口同样打扮的棺材。棺材后面,是几个穿着孝衣却戴着红花的孩子,手里举着灵幡。紧接着是一个响器班子,吹奏着调门高亢凄美的曲子。张世杰和杨开泰跟在后面,他们身后是杨开泰的几个牵着马的部下。

队伍经过紧闭大门的淮源盛总号,经过同样紧闭大门的同顺兴,经过紧闭大门的朱家大院,经过看热闹的人群,再经过杨家的院子,缓缓向前移动。张世杰看着熟悉的街道,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张世俊和朱见真、杨紫云和朱国柱从一扇扇门里走出来,对他笑着,然后又离开。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队伍越来越壮大,缓慢走出了太平镇。

送葬的队伍走到太平镇外的山路上,孟副司令和周银杏带着人骑马过来了。他看了看棺材上的红花,皱皱眉头,叫道:“停,停——”领头抬棺的人看见穿着军装的孟副司令等人,停下了,唢呐声也停了下来。孟副司令叫道:“放下,放下。”

张世杰边叫边走了过去:“别放,不能停!孟副司令,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走,你们继续走。”唢呐声又响了起来,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孟副司令生气地叫道:“张世杰,你们这是啥意思?棺材上怎么拴着红花,搞的什么名堂?”

张世杰说道:“紫云和朱国柱这些年一直在为党工作,他们生前没办婚礼,遵照他们的遗愿,我们正在为他们补办一个婚礼。”

孟副司令的眉毛顿时拧成个疙瘩:“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你搞这种封建迷信,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你请示谁了?”

杨开泰走过来说道:“我是紫云的哥哥,这么做是我的主意,与世杰无关。”

孟副司令上下打量着杨开泰:“你是哪棵葱?你一个土匪头子,有什么权利决定一个共产党员的后事?”

张世杰说道:“孟副司令,你是外地人,不了解本地的风俗,请你先让我们把葬礼举行完。杨寨主已经同意带着队伍下山,等葬礼结束后,我会到军分区通报太白顶队伍的改编计划。孟副司令,时辰快到了,我失陪了。”说着,和杨开泰追赶送葬的队伍去了。

孟副司令气得脸色发青:“太嚣张了!小周,去,把那个土匪头子抓住。”

周银杏说道:“首长,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听听张世杰的改编计划再说吧。首长,强龙别惹地头蛇。”

孟副司令说道:“我怕他?这个张世杰,确实有问题,有大问题!立场不明,目无领导,把两个共产党员的葬礼搞成封建迷信,这会给群众造成什么影响?这不是个小问题。”

送葬队伍在太平镇坟地停了下来。鞭炮声过后,两口棺材被放在一个大坑里。张世杰看着棺材缓缓落下,仿佛听见了杨紫云坚定又充满感情的话语:除非是死亡,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如今,死亡来了,死亡真的能把他们分开吗?不会的,死亡,只能带来更深的思念。张世杰擦擦眼泪,大步走过去,拿起铁锨把第一铲土撒在棺材上。杨开泰也走过去,把土撒下去。

张若虹匆匆赶过来,问道:“金声,那好像是军分区的孟副司令,怎么回事?”

刘金声说道:“孟副司令对张支队长处理杨紫云、朱国柱的后事有些不满,连话都没讲,就走了。”

张若虹看了看墓地,说道:“这个世杰,看来以后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说着下了马,朝墓地走去。

两座坟丘已经突起,分别立着两块墓碑,墓碑上挂着红花,分别写着:朱国柱、杨紫云之墓,张世俊、朱见真之墓。这两座坟墓的背后,是新新旧旧的别的坟墓。杨开泰等人在两座新坟前鞠躬行礼。

杨开泰走到张世杰面前:“世杰,我走了。”

张世杰用力点点头:“准备好,我马上上山接你。”

杨开泰挥挥手,和部下一起上马走了。

张若虹过来,先在两座坟前鞠躬行礼,然后走到张世俊的墓前,摸着墓碑,滴下眼泪:“世俊,见真,你们走得太早了。”

张世杰劝道:“姐,别哭了。”

张若虹问道:“妈怎么样?”

张世杰长叹一口气:“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世俊太可惜了。”

张若虹说道:“你这么处理他们的后事,请示上级组织没有?太平镇是解放区,杨开泰目前的身份是土匪。他在太平镇自由出入,算什么事?”

张世杰哑着嗓子说道:“算谈判,不行吗?剿匪方面的事,我说了算。他已经答应接受收编了。”

6

张世杰把收编杨开泰的方案送交军分区,孟副司令马上组织人员对这个方案进行论证。

周银杏抢先发言:“我不同意张支队长的意见。对太白顶,不能搞特殊化。虽说南阳已经解放,但王凌云残部还在伺机反扑。如果不把太白顶的人分开改编,万一发生变故,将会造成重大损失。这方面的教训,太深刻了。”

张世杰说道:“太白顶的情况比较特殊,杨开泰一旦投诚,绝不会反水。”

周银杏冷笑道:“他又不是没反过水。”

张世杰说道:“周队长,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和他一起离开了新四军。难道你今天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孟副司令说道:“张世杰同志,不要对自己的同志搞人身攻击。小周同志当年才多大?她后来,不是坚定地走到革命道路上来了吗?可那个杨开泰,我们给了他多少机会?杨开泰迟迟不下山,是脚踏两只船,现在看国民党那只船要沉了,这才想到我们的船上。对这样的人,不能不慎重考虑。给他一个团的建制,这个条件,绝对不能答应。”

张世杰说道:“杨开泰以前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他的妹妹杨紫云同志在做地下工作,给他造成了错觉。现在杨紫云同志已经被国民党杀害,杨开泰肯定会不遗余力地跟国民党战斗。三三年,他就是西北军的排长了。周队长,你哥那时候是连长,我没记错吧?”

张世杰说道:“请你把话说清楚。”

孟副司令说道:“杨开泰的老婆郭冰雪,社会关系很复杂,小周同志的担心很有道理。如果这个郭冰雪和国民党的人藕断丝连,杨开泰也许会为了他老婆做出点什么事来。”

张世杰说道:“郭冰雪一直支持杨开泰投奔共产党,她绝对不会跟国民党有什么瓜葛。”

周银杏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张世杰说道:“周银杏,你为什么对郭冰雪有这么大的成见?”

孟副司令拍拍桌子:“好了,不要争执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关于太白顶杨开泰部收编一事,大家举手表决,同意张世杰方案的请举手……”

张世杰和两个人举了手,另外两个人想举手,看看孟副司令,把伸出来的手又放下了。刘金声也没举手。

张世杰问道:“刘金声,你也反对吗?”

刘金声说道:“我不反对收编杨开泰,我只是不同意给他们一个团的建制。”

孟副司令总结道:“世杰同志,按照组织原则,赞同的人没有过半数,这个方案不能实行。世杰同志,请你尽快制订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散会。”

张世杰站起来说道:“好,孟副司令,按照组织原则,我有权越级反映情况。”

孟副司令冷冷说道:“这是你的权利。”

张世杰道:“好,你们等着吧。我警告你们,不要逼杨开泰,出了事情你们负责。”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孟副司令把枪朝桌子上一拍:“出事儿?我是个怕事儿的人吗?他要不同意,就消灭他。周队长、刘副支队长留下,我们议个方案。”

其他人一走,周银杏把门关上了:“刘副支队长,其他分区的支队都编成分区独立团了。因为赵九思走了,你们才暂时不归分区指挥。这个形势不知你看清楚没有了?”

刘金声道:“我看清楚了。”

周银杏道:“不动你一兵一卒,分区直属部队,再加上三个县大队,打太白顶有几成胜算?”

刘金声道:“十拿九稳。”

周银杏道:“老孟,哦,孟副司令很看重你。你表个态吧。”

孟副司令道:“金声同志,你是个孤儿,咱们属于一个阶级。你受张世杰领导多年,一时转不过弯,可以理解。张世杰为什么要给杨开泰一个独立团建制呢?我没看出有这个必要嘛。”

刘金声站起来向孟副司令敬个礼:“首长,刘金声愿意听你的指挥。”

张世杰离开桐柏后的第二天,分区接到军区电示:王凌云部有突袭桐柏核心区之可能,各分区要密切监视辖区内尚未剿灭的土匪,防止他们与王凌云部勾结。

第二天,杨开泰看到了金贵带来的改编方案:一,杨开泰部编入三分区直属部队,杨开泰任分区正营职参谋;二,杨开泰负责扣留山上地主子弟和与国民党高层有关联人员,并把这部分人交给分区处置;三,须在三分区部队任连排职干部的人,由杨开泰开列出名单,总人数为十人。

杨开泰大笑起来:“这个银杏,真的成精了。金贵,你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能不能告诉我,银杏抱住谁的粗腿了?”

金贵道:“孟副司令早就喜欢上银杏了。几年前,孟副司令还挨过银杏的耳刮子……”

郭冰雪接道:“现在是周银杏送上门了。张世杰呢?他说话算放屁了?”

杨开泰把信扔给金贵:“回去告诉孟瘸子,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会用我老婆的头换个狗屁正营职参谋。”

战斗第二天凌晨就打响了。刘金声带着特别支队的主力打主攻。

太阳偏西的时候,杨开泰等人已经退至第二道防线,阵地被炮火轰得七零八落。

郭冰雪猫着腰跑了过来,叫道:“开泰,你快让他们住手吧。再打下去,人都死光了。”

杨开泰说道:“你跑来干什么?快去保护女儿。”

郭冰雪说道:“你答应周银杏吧,为了我一个人,不值。”

杨开泰说道:“我说值就值。”

郭冰雪说道:“开泰,咱们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张世杰……”

杨开泰喝道:“住嘴!别提这个混蛋,你看看,担任主攻的,就是张世杰的队伍。”

郭冰雪说道:“张世杰不会骗我们,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杨开泰打了郭冰雪一个耳光:“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为张世杰说话……”

这个时候,周银杏带着人经后山秘道上了太白顶,包围了杨开泰等人。见杨开泰打了郭冰雪,周银杏放下枪,从藏身的地方站了出来,说道:“打得好!大哥,你总算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郭冰雪说道:“周银杏,你太残忍了!为了你那点私怨,你杀了多少人?他们可都是你的弟兄呀!”

周银杏冷笑一声:“毁了他们的是你,先杀了你这个害人精,再来为这些弟兄善后。”举枪就朝郭冰雪射击。

杨开泰叫道:“不要!”侧身挡在郭冰雪面前。

金贵叫道:“快趴下!”冲过去把周银杏扑倒。

杨开泰躺在郭冰雪怀里,说道:“老三,传我的命令,让弟兄们别再抵抗了。”

三当家的叫道:“大哥——”

杨开泰说道:“你们就再听我一次吧。”

三当家的说道:“是。都听着,传大当家的命令:停止战斗。”

两个战士把金贵的尸体挪开,说道:“周队长,敌人已经停止反抗了。”

杨开泰尽量提高声音:“周队长,我投降,希望你能对我的弟兄们宽大处理。”

周银杏站起来,流着泪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大哥,你为什么又替她挡了一枪?你刚刚打过她……”

杨开泰伸手摸摸郭冰雪的脸:“对不起,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你不记恨我吧?”

郭冰雪拼命摇头,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杨开泰用手指接了一滴泪水放在嘴里尝了尝:“这也是你第一次为我流眼泪。快擦了它,我不喜欢看你流眼泪。”

郭冰雪拼命点着头:“我很快乐,开泰,这些年在山上,我一直都很快乐……”

杨开泰道:“真的吗?”

郭冰雪点点头:“真的!其实,我也想跟你和宝宝一直生活在太白顶上。”

杨开泰说道:“这世上没有世外桃源。冰雪,答应我,带着宝宝好好活下去。”

郭冰雪说道:“我们一起活下去,开泰,我们三个要一起活下去,我不再要别的,只要我们三个能在一起……”

周银杏大叫道:“你休想,你这个扫帚星,我要让你先死……”说着拔出金贵身上的枪。

突然,张世杰冲了过来,一脚踢飞了周银杏的枪,把周银杏扭住。周银杏的手下一起把枪对准张世杰:“放开周队长。”

张世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你们应该都认识我,我是张世杰。这是军区同意改编太白顶自由武装的电令,从现在起,这里由我指挥,你们带着周银杏下山吧。”

周银杏恶狠狠地看了看张世杰,又看了看郭冰雪,转身朝山下走去。

张世杰跪在杨开泰身边,说道:“大哥,我来晚了,我带你下山找医生,你会没事的。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参加淮海大战呢,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杨开泰笑了一下:“没用了,世杰,没用了。这一辈子,我注定走不出太白顶了。世杰,我的弟兄们,麻烦你好好安排。他们中没有大奸大恶之徒,希望共产党别计较他们身上的小毛病,给他们一条生路。”

张世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杨开泰看着郭冰雪:“冰雪和宝宝,也拜托给你了。冰雪她性子直,受不得委屈。”

杨开泰说道:“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世杰,这世上我只有你这个真正的朋友,你答应我,照顾冰雪和宝宝。”

张世杰咬着嘴唇点点头,泪水涌了出来。

“带我下山吧,带我回太平镇吧,我累了……”杨开泰挣扎一下,头一歪,倒在郭冰雪怀里。

郭冰雪紧紧搂着杨开泰,喃喃叫道:“开泰,开泰——”

张世杰哭出了声:“大哥——”

杨开泰的部下哭叫着围了过来。

刚好走出寨门的周银杏听到后面的哭声,身子一颤,踉跄几步,借势发疯一般朝山下冲去。山风呼呼刮着,把她的泪水刮落在山道上,她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是我开的枪,是郭冰雪害了他。不是我,是郭冰雪。大哥,我要为你报仇,我要杀了郭冰雪,我要让她为你偿命……”

周银杏回到分区,直接进了孟副司令的办公室。

孟副司令说道:“小周,你回来了?怎么样,太白顶拿下来没有?”

周银杏仰起红彤彤的脸:“老孟,你真的想娶我吗?”

孟副司令说道:“想,我一直都想,做梦都在想!不过你说要等到革命彻底胜利之后,再谈个人问题……”

周银杏说道:“那你就娶我吧,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我嫁的丈夫必须是个英雄。”

孟副司令说道:“我是不是英雄,你不清楚?我让你看看我的军功章,十几块呢!我不是吹牛。”

周银杏说道:“我要你永远是英雄。在桐柏这个地方,你还不是,你还没有把张世杰踩在脚下。他是我的敌人,他把我大哥给害死了,我要你把这个人打倒!”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孟副司令跟前,瞪着一双狂热到错乱的眼睛,看着孟副司令。

孟副司令把双手放在周银杏的肩上,说道:“小周,张世杰算什么,打倒他还不容易?他一个地主少爷,有什么资格享受胜利果实,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争?你放心,我会支持你的,全力支持你。”

周银杏慢慢地依偎在孟副司令的怀里,仰起被愤怒和复仇的欲望激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