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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梁这几天患牙疼,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这天早上,朱国梁还在睡觉,一个部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喊:“司令,司令,不好了,出大事了——”朱国梁翻身坐起来,大骂道:“你爹死了?你不知道老子一夜没睡?有什么事?”部下硬着头皮说道:“我爹死了,怎么敢惊动司令您?是真出大事了。司令,外面旗竿上挂了两颗人头,还有,还有一张纸,写着:共产党人杀不绝,叛徒没有好下场。人头是,是洪寿亭和他姘头的头。”“什么?”朱国梁惊得跳下床,一脚把痰盂踩翻了,“他们,他们不是从南阳逃……逃……”部下道:“司令,这是共产党给你下的战书。那四个人,杀得是快了点。”“杀共产党,是上峰的意思。我有尚方宝剑,我怕他们?”朱国梁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直犯嘀咕,共产党果真不是好惹的,看来以后得加强防范,刚要吩咐随从几句,一个家丁跑了进来,“二少爷,二少爷,家里出大事了,老爷让你赶紧回去。”
朱国梁赶回太平镇,朱国栋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这时候太平镇已经传遍朱国柱当汉奸的消息。朱国栋听到传言,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忙驱车从驻地回了家。家里出了共产党已经是大事,要是出了汉奸,那就是天大的事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朱国栋决定公开三弟的真实身份。
父子三人当即来到张家,顾不得寒暄,先把那张朱国柱和杨紫云穿着军装的合影照递了过去。张德威和李玉洁戴着老花镜把照片仔细看看,张德威笑了一下,“还是军装威风。”“伯父,伯母,这是不是我家老三和紫云?”朱国栋问道。“是他俩。我是老糊涂了,不明白你们爷儿仨让我们看这照片是啥意思?”李玉洁把照片还了回去。朱照邻清清嗓子,“嫂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德威大哥,嫂子,世杰带了自卫队,去信阳做了生意,又打了鬼子,还缴了一台大卡车回来,这叫风光。我们一家听了都很高兴。世杰为太平镇长了脸,我们当然高兴。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德威忙表态,“老弟说得很对。”李玉洁有点火起,“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你们就直说了,拐弯抹角的倒显生分了。”朱国梁大着嗓门说道:“最近几天,镇子里谣言四起,竟说我们家老三当了汉奸了,这是怎么回事?”李玉洁说道:“有这事吗?老爷,你听说了吗?国柱这孩子多好,不可能当汉奸。”张德威说道:“我平日里足不出户,没听说。”朱国栋声音沉稳地开了口:“伯父,伯母,国柱和紫云的这张照片,半年前我们都看到了。一呢,国柱从没给家里写信,他离家出走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他和紫云是不是真在一起,我们也无从判断。二呢,虽说政府早提倡了新生活,恋爱自由,离婚的事也多了,但咱太平镇毕竟民风淳朴,紫云和你们家世杰又订过婚,见到这张照片,我们都觉得国柱太不像样子,想找你们说说,可确实没法张口。”李玉洁板起了脸,“也没什么不好张口的。紫云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她嫁谁不嫁谁,不过是个芝麻大个事。世杰呢,不缺胳膊少腿,人也不傻,还能讨个媳妇。让我们看这照片,是啥意思?杨家的开泰当兵那年,紫云有多大。我们把紫云当闺女,养了整整六年。是不是你家国柱和这个紫云要大婚了,你们来要个嫁妆?”朱国梁又提高了嗓音,尖着嗓子说道:“我们是来查谣言的。诬蔑我家老三当了汉奸,这比男女之事大得多!谣言是有出处的。早没有,晚没有,偏偏你的干儿子高连升他们开着车回到太平镇,谣言就来了。这事关系到朱家的脸面,我们不说不行。”朱照邻也加了砝码,“老哥,嫂子,唇亡齿寒,朱张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人的管教,可不能马虎。事情一码是一码,汉奸这顶帽子太重,压死人。”张德威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得好。你们把话挑开了,我也不能藏着掖着。你们说的谣言,与连升他们没关。连升也是听人说的。”朱国栋问:“他听谁说的?”张德威道:“连升和我们全家人,都是听郭小姐说的。郭小姐来我家时,连升还没个人影,郭小姐说世杰中了两枪,还把我们吓坏了。放心,郭小姐说的事,我们都没当回事。这孩子,脑袋出了毛病。她再生国柱的气,也不该逢人就说国柱当了汉奸。照邻老弟,两位贤侄,请放心,张家上上下下,绝对不说国柱汉奸的事。”李玉洁道:“紫云要是当了汉奸,我们也跟着丢人。一堆屎放着不臭,挑起来顶风臭十里。我看你们最好能让国柱和紫云穿着军装回来露个脸。你们也别再难为郭小姐了。她还说你们家老三是女鬼子的面首呢!再说,你们这照片是半年前照的,郭小姐说的是前几天亲眼看的。我也不知道该信什么。我只信一点:你家老三把我家的儿媳妇抢了。我不计较这事,你们还计较什么?没什么事,请回吧。免得我说出更难听的话。请——”
朱家父子仨面面相觑。朱国栋站起身来:“对不起,伯父伯母。爹,国梁,咱们回吧。”朱国栋不敢在太平镇停留,带着照片去了南阳,他要告诉张世杰他三弟朱国柱不是汉奸。
陈香亭收到高连升送来的战利品机关枪,马上把淮源自卫队到信阳打鬼子的事告诉了《前锋报》社。报纸一登文章和照片,张世杰和自卫队的英名顿时传遍了南阳城。南阳的百姓到医院看望张世杰的人络绎不绝。赵九思觉得自己不宜多露面,就把张若虹接了过来,照顾张世杰。郭冰雪在知道张世杰养伤的医院后,当天就赶到南阳,但每次来医院,张世杰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假装睡觉,从来也不张口说句话。郭冰雪本想发火,可一看见他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顿时心就软了下来。这天,郭冰雪来到医院,正好遇见两个记者来采访。张世杰这一次是醒着的,眼神却散漫无光,对记者的询问没什么反应。郭冰雪忍不住就回答起记者的问题,她刚刚说起一男一女两个大汉奸,张世杰沙哑着嗓子吼道:“滚!”郭冰雪没想到张世杰醒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么一个字,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她压低声音问道:“你还是忘不掉她?到鬼门关前走一遭你还是相信她?”张世杰闭上眼睛。郭冰雪擦掉眼泪转身跑出病房。两个记者感到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就追了出去。张若虹在门口看见郭冰雪抹着眼泪,两个记者又跟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跟了出去。
病房安静下来,张世杰长叹一口气,这难得的寂静让他更强烈地感受到伤口的疼痛。门开了,护士领着朱国栋一行人进来,张世杰勉强打了个招呼。朱国栋在病床边坐下,一挥手,手下把水果、补品、花篮和一个红包放在桌子上。朱国栋详细问了张世杰的状况,叮嘱他要好好养伤,末了,犹豫不决地说道:“世杰,有样东西,应该让你看看,可又怕刺激你。”张世杰声音微弱地说道:“拿过来吧,我什么都能受得了。”朱国栋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放在张世杰面前,“这是国柱半年前从重庆托人捎来的。世杰,他们一直在秘密战线上为党国效力,不是汉奸。”张世杰抬起右手,从朱国栋手中拿过照片,看一会儿,又还回照片。
张若虹走了进来,看见朱国栋,打了个招呼,又觉得不对劲儿,过来看到朱国栋手中的照片,拿过来看看,甩手扔到朱国栋怀里,没好气地道:“朱团长,杀人不过头点地,是不是真想把世杰气死呀!”朱国栋解释说:“张大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证明我家老三不是汉奸。”张若虹道:“走吧,朱团长,这里不欢迎你。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汪精卫昨天还是党国的汪主席,今天照样做汉奸。”朱国栋讪讪地出去了。张世杰表情很木然,眼神空洞。张若虹心疼地摸摸弟弟的脸,“世杰,咱不在南阳住了,回桐柏去。”
赵九思也认为张世杰不该再抛头露面了,当天就把张世杰接到桐柏张若虹家里住下,请了县城一位姓刘的医生继续为张世杰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