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我们都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这是个赌城,同时也是个不夜城,在这里许多人的精神和肉体都能得到释放和狂欢,每个人在夜晚都会兴奋地难以入睡,听着夜场的声音,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又小心翼翼。

因为某项生意,陆终年不得不亲自来到这个地方,在很深的包厢里见到一些故友。

“我愿意赌上全部的身家。”陆堇摊开他的赌注,示意对坐的男人,“只要你告诉我顾曾的下落。”

陆终年抿着唇轻笑,眉角**了一下,看向陆堇身后的帘子。紫色的纱帘后面影影绰绰,显露出人形。

很不高明的手段,他却觉得有趣多了,“不管是你,还是别人,我只有一个答案,她在任何一个地方。”

“你……”陆堇生气地瞪大了眼睛,对于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四年之内他们已经尝试过许多办法来套取他的话,但所有的结果都在最后指向两个字“未遂”。

幸好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不为套出答案,只为了给出一个消息。

“只有一句话,形声色相,苍生俱不一样,喜怒哀乐,肉眼皆不能探。”

陆终年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他突然觉得艰难守候的这四年,在这句话之后,可能要画上句号了。

这个时间,顾曾就在这座赌城的最高一层VIP的套房里。

有许多次,北京那边的来人想要探看她的下落时,她就在陆终年的身边,以一种非常近的距离,让他们一次又一次错过。

第一次,陆终年给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第二次,答案是,她不在巴黎。

第三次,答案是,她很好。

第四次,答案是,她结婚了。

……

第八次,答案是,她不在我身边。

第九次,答案是,她在任何一个地方。

她觉得陆终年这个人心机太深了,故意的引导,不知道就是我知道,不在巴黎就是在巴黎,她很好的意思是她不好,她结婚了的真相是并没有……她不在我身边,就意味着在我身边,她在任何一个地方,就代表着——她就在这儿。

最后的结果无疑是让他们猜到,此时此刻她就在赌城。

自从来到这里,就是彻底的黑夜白天颠倒。夜里始终都睡不着,只能趴在窗口看这个城市的夜景,灯红酒绿,歌舞灵魂,还有一分钟就是十二点了。

在这个大厦里,只要有钱,敢赌上身家,就可以创造奇迹。她说的奇迹,是任何一个,比如让这个不夜城瞬间黑暗一分钟,或者让那些夜场从喧嚣鼎沸中抽身,安静一会儿。无论是哪个奇迹,只要花钱,都能办到。

倒计时开始,她看着对面那栋金色的大楼上面,霓虹灯照射过后留下的黑影,壁钟上的秒针在旋转。

还有十秒时,那上面浮现出字,一个一个的金色的字体,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形声色相,苍生俱不一样,喜怒哀乐,肉眼皆不能探。如果你能看到,我想再见你一面。

夜色,骰子声,吆喝,纸醉金迷,这个城市彻底的疯狂了。示爱示到赌城来?这得花多少钱?

在那些字一直亮在她眼前的几分钟内,有很多事情浮现在脑海中,这四年,在离开北京后的一些场景。

第一年,在与秦晚风的一次出游中,遇见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女人。关于这个女人,她并不陌生,曾经在一张照片里面见过,纵然有些感觉已经变了,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瞿嫣然。

很成熟,很有魅力,遇见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在和她搭讪,她表现得并不是很有兴趣。远远地看见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便走了过来挽住她和秦晚风的手臂,对那个男人说,她现在要和自己的小姐妹逛街,没有时间来应付不是很美好的艳遇。

只是这么惊讶地看着她,秦晚风还在错愕中,她就已经认出她来。

“你好,顾曾,听过很多你的故事,这还是我们初次相遇,真的很荣幸在你失踪这么久后,竟然是让我先遇见你。”

她们找了一个地方,说了一些话。出于好意,她留了酒店的电话给瞿嫣然。

回去时接到一个越洋电话,显示归属地是北京,很克制地没有拿起话筒。

第二年,和母亲一起回去祭拜父亲。

因为一些时间上的调整,她到达墓地时已经是傍晚,看见有一束新鲜的**放在那里,很自然地能够想到他来过。

可能也在这里等了很久,那天还下着雨,直接的感觉是冷,冷到心底去。

她在墓地站了很久,浑身都冰凉了。终究还是错过了。

第三年,在巴黎过圣诞节。

整个街道上都在放圣诞曲,几乎所有人都是盛装出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很简单的驼色大衣走在里面,明显把自己变成人群中最落寞的异乡人。

觉得应该要快点回去。只是这么想着,有几个小孩子跑过来给她送花,一大捧玫瑰送到她面前,和她说圣诞快乐。

下意识地抬头在人群中寻找他,无果。

却能猜到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他。

第四年,在赌城的夜晚。

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直接而明了地给出这个信息,他来了,此时此刻就在这座赌城,不夜城。

这几年,任自己逃避得这么艰难,但其实一直也没真正地逃开过。

她转过身,走到小厨房里,喝了一口冰水。从客厅经过时,左转是门口,右转是房间,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很果断地选择了到门口这条路。

拉门开的瞬间,眼泪忽然疯狂地掉下来。站在门外的人没有迟疑,单手抱住她,吻压下来,进门,又关上门,将她的后背抵在门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就这么深深地吻住她。

顾曾闭上眼睛,深深地回应着他。她只能这样,这是今夜她唯一能想到的以及想做的事情。

再深一些,法式深吻,直到不能呼吸。

她真的快要不能呼吸了,房间里暖气很热,她穿得本来就单薄,这样子严丝密合地贴在一起,肌肤碰触,滚烫而且难以自持。他忽然松开她,顾曾拼命地呼吸着,可只是一会儿,他又重新压下来,手臂从后面将她捞起,彻彻底底地抱住她,往里面走。

他明明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却表现得非常轻车驾熟。

被他放在**,顾曾又一次喘不过气来,间隔的空隙里,她的手紧抓住他的衣领,轻声喊着:“阿岑,阿岑……”

他唯一的回应是吻住她,不再给她一丝逃离的机会。

很深很深的夜里,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猛然间惊醒,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他。她完全没了睡意,撑着下巴看他。

刚刚那段时间,忘记观察他的眼睛,好像是能够看见的,但不确定。

他也睁开眼睛,撞破她全部打探的小心思。幸好是夜里,没让他看见她红透的脸颊。

“睡不着吗?”

“嗯,来这里很久,一直都是白天才有睡意。”

“那我陪你说会话。”

“好。”顾曾坐起来,伸手在他的面前比了个数字,轻声问,“能看到我吗?我的手?”

“三?”他微微眯眼,确定了下,“我能看到,顾曾,现在就是有些弱视,但是可以看得见。”

顾曾的眼眶又湿了,抱着他的手臂,忍不住地问:“什么时候?”

“这几年做过很多次手术,大大小小的,眼睛的情况也是时好时坏。目前为止已经算是最好的,晚上会差一些,白天短距离的行动完全没有问题。”

“真的吗?”

“真的。”他很笃定地告诉她,这一次没有欺骗,“真的,白天我就能够看清你的脸,你每一个微小的表情。”

他坦白:“只不过黑点的大小还是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未来可能还会有这样一天,完全失明,但是说不准,真的说不准”。

“阿岑,你会怪我吗?”她哭得完全停不下来,一遍又一遍地问,“阿岑,怪我吗?在你做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手术时,我还在懦弱地逃避你。我真的很自私,我真的……”

“不是这样的。”他打断她的自责,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以最平等的姿态和她对视。

“顾曾,我们之间的关系,起于信仰,深于温暖。如果你一直都这么好,我不可能放手。”

她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真的觉得难过,阿岑,只要面对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我都会难过。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偏偏是我?”

“只能是你。”他说,唇贴上来,“顾曾,只能是你。”没有办法,科学道理也解释不清,真的没有办法,只能是她。

这个时候回忆起当初瞿嫣然和她讲的一些故事,很多关于他们小时候一个大院的。

“他父亲是军官,母亲是艺术家,大部分时间都很忙,平时生活上的一些细节都是由副官在帮忙照顾。其实客观点来说,他和副官的感情会比和父母要深一些。后来副官因为一起事故而牺牲,算得上是举国悲痛的一场不算小的灾难,那场灾难还带走了许多军人。

“他所能看到的只是几天之内,父亲又换了一位副官,送别会上几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母亲,就会觉得他们的心肠怎么能够那么硬呢?对一个在身边追随了十几年的下属,一个照顾了他们儿子很多年的好友,怎么能够这样熟视无睹?他很悲伤,甚至不能理解自己冷酷的父母。那一段时间都是我在陪着他,当时陆照他们都很小,根本察觉不到他的难过,而我恰好比他年长几岁,就只好陪着他了。

“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的陪伴,让他在后来很多年里,都对我特别好。我觉得他看我的眼光更偏向于看他母亲,爱情多少有一些,但是不多。十年这个时间听起来有些唬人,不过只有真正经历在其中的,才能体会到这岁月的残酷。我比他大,好多次走在一起,他的同学都会问,那是你姐姐吗……真的,再也没有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会比被误认为姐弟更让我气馁的了。你应该能够体会我的心情,这样的关系,鉴于我又自尊心很强,所以错过了很多。

“这么多年,我结婚又离婚,养育了孩子却不称职,很多次从他的眼中都只能看到失望。于是,只能让自己继续放纵下去,游戏人间,这样才能够不那么认真地去计较那十年。”

每个人都曾做错过很多,瞿嫣然说,她这一生最错的时刻,就是在岑今日很小的时候,还不懂感情的时候,给他太多的陪伴和温暖,让他先入为主地有了一些亲情上面的感觉。后来很多年内,都无法拿出她想要的爱情。

但是她也说,那是她回忆这一生,唯一可以拿出来说的事情。

亚特兰大的奇迹,战机十三甲,战无不胜……岑今日,这样好的一个人。

他们之间,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个濒临滇池东岸,享有“金斗南”之称的斗南花市,在昆明的斗南镇,是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也是他最初的地方。

他曾经说过:“我选择在那里开始,也想要在那里结束。”

花市中搭建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帐篷,各种花卉成堆摆放,每天的客流量可以达到一万余人。人头攒动带着忽略不了的香气,每一日从清晨到深夜,都是这样的场景。

顾曾在花市入口用相机给几个孩子拍照片,也给他们吃糖。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执意要将自己做的糍粑饼送给她,满满的一袋子,她推搡了半天还是无果,只好接下了。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一些从北京来的游人。

顾曾跟在他们身后,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几年前,我听说有个人在这里画了百幅油画,每一幅肖像画都让人震撼,全是在这里买花的各国游客,或者花贩最真实的写照。”

寂静相眼形,有如横卧之弓,表示遍知、温和之像,有别于岑大机长最传神勾人的眼睛。

仔细算一下时间,应该有十年了。

旁边的人,另外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跟着说:“不是听说,是真的,那一年我正好在昆明,本来行程很紧,没想过来这个小镇买花的,但又听说有一个老画师在这里开了花店,可却不收钱,买花的人提供面孔肖像就可以以画易花,一时好奇就来了。来了才发现那么多人,真是数都数不清楚,都是为了那些画来的,像前面那些搭起的大帐篷里全挂着那些画,各国人的油画照,就在人来人往的帐篷里挂着,色彩明艳,脸孔传神,看那些画就像看到画中人的真实生活,尤其是眼睛。画师很挑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只有他挑选的人才可以,而这些人往往眼睛都很干净传神,有着故事。”

“画师很年轻?”人群中有姑娘凭借着敏锐的第六感,表达了好奇。

“很年轻,很英俊,可以说是非常英俊,中国人,高级军官。”

“真的假的?”姑娘们都沸腾了。

那个人继续说:“如我所见,当时他在这里,有许多姑娘每天都来,从中国的各个城。有关他的故事都被传遍了,来自于某空战部队的高级军官。”

“疯了,怎么会这么夸张?”其中一个女孩子感叹,“大早上的怎么这么热。”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捧住了脸。

顾曾却低着头,忍不住笑起来。

这次来这里,听见那个老画师形容他的长相,很美妙的解释是,千万人潮中去看他,最温和的模样,仔细看会觉得眉目传神,再多看一眼会觉得五官漂亮,更多一眼会无法呼吸。

“一点也不夸张,当时有知名的摄影师捕捉过他画画时的样子,说他是镜头下最有温度的男人。一双眼睛只要想看你,就会把你从头到脚,从灵魂到躯体,彻彻底底地看透。”

深深的眼窝,长长的睫毛,寂静双瞳中的明亮。

“天……我不敢想了。”身边几个姑娘都不自觉地,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

好像只有她,能够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会一直一直地想象下去。这里的帐篷多是透明的,里面会根据主人的喜好装饰出店家独特的风格。因为那个花店最初是老画师经营的,所以格调不算复杂,是比较单一的暖色,却更彰显出油画的浓烈。后来闻名到此的人越来越多,这规矩也就越来越严苛,每天招待的客人也变得有限,到如今也算是花市中的特例了。

可能是察觉到她衣着上面的特别,显然并不是这队伍里面的一员,有人轻声疑问:“你是,你是?”

顾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赶紧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和他们说:“我也来自北京,在这里买花的。”说完还指了指胸前的相机和头上的花圈,早上离开时那个男人亲手编的。

“真的吗?”

“嗯,如假包换。”

“不过你总在微笑,我刚刚察觉到了。”

“哦,是吗?”她努力地掩饰着,“可能你们刚刚在说的这个画师,让我感觉到心跳加速。”

和她说话的姑娘都震惊了,好半天才拉着她的手表达了下她的赞同。

“我也觉得,如果我能够见到那个画师,真的不虚此行了。”

“如果,如果让我见到,我愿意一年都不吃肉。”另外一个姑娘附和。

“哎哟,你这是给自己减肥找借口嘛……”

顾曾低声地应着,扬起头,没有意外地看到不远处帐篷外的身影,穿着很普通的本地服饰,却英俊得让所有人,男人女人包括小孩,都在回头看他。

她在朝他走过去之前,小声地说:“他很好,如你们能够想象到的所有的好。”

这几个姑娘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里面唯一见过他的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追随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不远处的身影。在仔细地辨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道:“真是,真是……怎么过了这几年,还能够这么帅?”

所有的目光都是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

顾曾跑到他身边,还在回头看刚刚那支旅游团,几乎全是女人,此刻正夸张地朝他们挥着手。隔着一些距离,也不太敢靠近。

“你刚刚和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顾曾习惯性地抱着他的手臂,低声笑,“是他们说了一些话,让我知道了一些我不曾知道的事情。”

“比如?”

“比如,你在这里画油画的那几年。”

有多少女孩,曾为了他远赴浪漫如火的花市?

有多少被选中的人,曾在寂静的火光和名花中,仔细地打量过他的眉目?

有多少土著居民,曾在这个地方,亲眼见证他的一幅幅浓墨油画降世?

岑今日握着她的手,往修行洞中走回去,想到的是已经快要模糊的那些年,拿起笔心如止水,放下笔夜夜梦魇……真的,不是特别美好的回忆。

于是说:“那个时候,好在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观察女孩子的面孔。”

他真的是,擅长四两拨千斤。顾曾已经完全被他打败,由他牵着手往里面走。帐篷里还有些其他人,都在等待着老画师给他们画肖像。从他几年前离开后,这传统维持到如今,一直都是老画师在践行。

正中间放着长桌子,等待的人都分别坐在桌子两侧,可以休息,可以赏花,彼此交流的声音很小,大多时候都不会打扰到老画师作画。

他们在中间的位置,往帐篷入口还有两三个空位。

刚坐下来,她就看见有几个姑娘走了进来,刚刚那个旅游团的。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着,然后找寻到她,很羞涩地笑了下。

很显然是为了他而来。

岑今日还没有察觉到,只是把她给小孩拍照得到的糍粑饼拿出来,递了几个给对面远道而来的老人。老人被查出身体出了问题,听说这个地方,所以想来求一幅画留给自己的老伴。他是一个人来的,子女和老伴都不知情,只当他是回了老家看亲戚。

“我也没有想过最初给人画肖像会有这样的影响,但至少目前为止是好的反应,其实他完全可以去影楼拍张照片,但是……”他在知道老人来这里的初衷后表露出一丝的无奈。

顾曾安慰他:“就像你和我,每个人思想独立都不一样的,或许老人只是想特别一点,给老伴留下特别一点的自己。”

有些故事得留下来,用一些别致的方式来描绘爱情的浪漫之处。

老人朝他道了谢,岑今日和他客气地聊了两句,然后拿起一个糍粑尝起来,咬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又递给她,微笑说:“很好吃。”

有点像喂食的姿态,就这么递到她嘴边。顾曾还在张望着别处,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到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

而那几个姑娘,正坐在他们对面。

岑今日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微笑,然后目光错开,又对着顾曾说:“这次来还是有水土不服的现象,我真的要怀疑你这几年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地运动过?”

她快羞愧至死了,咬一口糍粑,缓慢地说:“陆终年身体不好,他不可以像你说的那样认真地运动。最经常的时候只有散步,绕着家里的花园走两个小时。”说到后面,忽然有些心虚,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岑今日也是无奈,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东西。

对面的几个姑娘却蠢蠢欲动了很久,总算逮到机会问一些事情。有个姑娘说她是记者,敏锐地感觉到有一段很长的故事,所以不惜厚着脸皮追到这里面。岑今日和她恰好也不是很会拒绝的人,就这么低声地交流起来。

有些问题,他们会选择一起沉默,不回答。

比如,关于他们最初的相遇。

悲伤症这个词汇,如果已经彻底地归于过去,最好还是不提,不用再说起。

有些问题,他们也会一起回答,还争论起来。

比如,真正开始的时间。

在长虹十周年年庆的那个晚上,他给她发来的短信: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教会你些什么。在亚特兰大的十年,加冕了很多荣誉,唯独没学会善待自己,现在却觉得,应该是个温暖的开始。

她认为,那是他们真正开始的时间,而岑今日却固执地认为,时间会更早一些,早到在亚特兰大时隔三年的重遇,他和她在雨中听着流浪歌手唱歌。

在雨中看见你的身影

突然那么悲伤 那么疯狂

……

在雨中想起你的模样

感觉那么温暖

那么哀伤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他所认为的,开始。或者,哪怕再晚一些,也是在北京和她说能够感同身受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认定,他们开始于任何时刻。

到晚一些的时候,这个帐篷里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正在做的事情,顺从内心进入这个有些漫长的故事里面。老画师还在他自己的帘子里专注于面孔研究,外面的人却已经被牵动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里面的灯光是橘色的玻璃泡,有些昏暗,却让彼此都觉得这个环境很舒适。哪怕,还能听见帐篷被风吹得鼓动的声音。

后来玩了一个小游戏,数字陷阱。规定庄家写下一个数字,0-100之间,从庄家往右开始顺时针报数,下家每报一次数,庄家缩小范围,依序接着猜,直到有人最终猜中此数为止。

比如,庄家写下一个数20,她右边的人猜测是35,则庄家报数0-35,后面一个猜数30,则庄家报数0-30,再后面一个人猜数13,则庄家报数13-30……

这个游戏,其实很大程度上能考验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或者说感应。

所以,当第一轮顾曾写下一个数10时,后面的人依次猜测,5、38、27、8、19……逐渐靠近10的过程中,最后的范围是,9-17。

在岑今日面前,9-17这九个数,他猜中的概率本来应该很低。而且猜中的还要被惩罚。如果要避开正确答案,其实并不是很困难。

他只是那么看她一眼,一眼就看到的结果,是10。那些年的感同身受,一直都让他清醒。

顾曾快哭了。

后面几次不论是他猜,还是顾曾猜,总不能避免地让他们互相猜中,以至于频频爆料。

有些事情,关于他们第一次接吻。

哦,在顾曾的家里,那天在楼道里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想要吻她的冲动。后来也只是借着转移她注意力的幌子,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关于他们真正的第一次。

这个问题由顾曾来回答,有些难以启齿。

四年前在昆明,在从圆通寺看着背包客席地而睡后,他和她说起社交障碍症,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直还是这个话题,后来她真的有些恼了,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原来那样多的表达,都是为了后面那件事的铺垫。

他为她神魂颠倒。不过,终究未遂。他及时地停止了,没有到最后一步。

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那样,后来很认真地想过,才能明白他的心境,联想到在红墙边丢掉他的事,真实而残酷地感受到他的害怕。他当时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很害怕失去她。

她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不用担心这世上有人会离开他,背弃他。但事实上,真正对他这样残忍过的,也只有她。

只有她。

所以,真正的第一次是在赌城,那个夜晚。

问话的姑娘们脸都热了,顾左右而言他地看着身边的人,低头抬头,忍不住笑意。最后一个问题,很多次犹豫后,最后还是问出来。

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画上百幅肖像画。

很寂静的夜晚,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个回答,因为曾经目睹过那百幅油画而感到震撼,因为不曾亲眼见过而感到好奇,因为他的这一个故事而感到动容。

答案未名,眼眶已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帐篷外跑来一只小羊,啃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满天星。察觉到帐篷内众人的注视,它也不惊不慌地抬头看一眼,继续啃。

所有人都笑了。

忽然间觉得命运真是奇妙,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顾曾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在桌子下面早已和他十指紧握交缠。

岑今日压着声音,很低的声音,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她:“顾曾,从这里离开后,可以成为我的妻子吗?”

1998年,他追随瞿嫣然去亚特兰大。

2003年,瞿嫣然第一次嫁人,只是通知了他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他在寝室整夜难以入眠,和几个战友把酒言欢。几个月后在一次行动中,他忽然生出了被轰炸的念头。短瞬间的失误,令一名战友因为救他而牺牲。后来他得了悲伤症,长时间的溺水和变成一个烟鬼。

大概半年之后,他去了云南斗南小镇,五年之内去过四次斗南花市,画百幅人物肖像油画。那是在苏格去世后,唯一能让他平静的事。这是他最初温暖从善的地方。

2008年,瞿嫣然第二次嫁人,当时他在边境执行危险任务,心无旁骛地在丛林里拉锯三个月,回去时得知她再婚的消息,忽然间想要回国,然后遇见她。

2011年,在北京重逢。

“曾经在亚特兰大一次行动中,边境维护挑起了敌方的恶意相对,那时我心情不太好,一念之间曾想过就这样被轰炸掉。顾曾,别人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你的那十年,但我一定会懂。”

“将黑曜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寓意不再哭泣,幸福快乐。”

“记住这一时刻,要真是上瘾,也是我。”

“而我所认为东方女子的美,就只有一种特性。越是经历漫长的黑暗,越想要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

“社交障碍的人群里,有大部分人最后会被这个社会影响,衍生出自闭症等类似的病状。虽然无可厚非,这是社会的产物,但是顾曾,如果永远不想走出来,我会难过。”

“我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不过我要吻吻你。”

“顾曾,我需要你。”

“没有什么比再也不能用双目察觉你每一个微小的姿态还让我感觉到遗憾,所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瞎。”

“顾曾,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失去光明,变成一个需要盲杖走路的人,用一些采用声音和温度控制的仪器,比如报警器,钟表之类,我可能……会需要多费些力气才能照顾好你,有可能也照顾不好,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

“你身体健全,体态柔软,五官姣好,至少我很喜欢。有时候不经意的姿态,会很大程度地考验我的自制力。”

“你温暖坚强,简单长情,拥有我所认为的东方女子最美好的品质。”

“这世上每一段感情,都有起由因果。我们之间的关系,起于信仰,深于温暖。”

“那么多天,我在青白尼罗河畔许下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别让我再错过你。”

2015年,在赌城,只为传递一个消息:形声色相,苍生俱不一样,喜怒哀乐,肉眼皆不能探。如果你能看到,我想再见你一面。

在云南小镇,亚洲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他选择成为她的丈夫。

无论,在我们过去行走的那些岁月里,老天爷曾赋予我们怎样的苦难和折磨,无论我们曾经因为疲惫,因为怯弱,做错过多少事,我们都需要保持一颗清醒温暖的心,因为相信,我们都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这个世上最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