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伤花逝4

是夜,王子进陪着绯绡在灯下喝酒吃鸡。

“你当真要娶她?”绯绡问道。

“是啊,她那么可怜,我又有什么办法啊!”王子进长叹一声,咬了口鸡腿。

绯绡难得板起俏脸,斜睨着他,“你要考虑清楚,她早已死去多年了,与她成亲,只会让你的阳寿更短。”

王子进倒是不以为意,“短就短吧,能换来她几日开心就行,而且我看她是真心喜欢我,能得佳人倾心,还要求什么呢?”

绯绡看着他白皙文秀的脸,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被吃掉的鸡,不禁连连摇头叹息。

次日晌午,王子进去叫沉星出门游玩,却见昨日借给她的长袍又被染上血迹,知道她昨晚定然又跑出去觅食了,不由暗自伤心。

而沉星正躺在**,伸出一截藕臂,抱着锦被睡得正香,显然对一切并不知情。

“快起来,我们一同买花衣衫去。”王子进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地叫她起床。

沉星开心至极,急忙爬起来就更衣梳洗,看样子是迫不及待要出门。

在绚丽的秋阳下,三人一站在东京城的闹市中,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绯绡和沉星一个是貌比潘安,一个是美若天仙,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妙人儿。

沉星却不以为意,估计平时在牡丹园中见多了惊艳的目光,只顾着去看路边小摊上的玩意儿。倒是绯绡极为自恋,拿着折扇晃来晃去,没有一刻钟便换了十几个姿势,最后还是王子进将他拉走。

这两人一到瓦肆,便立刻变成两个活宝,什么店铺都进,王子进一个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才好看住他们。

待沉星买全了所需的物品,已是午后,绯绡又闹着要去吃鸡。

“咦?胡公子虽然骄傲冷漠,却甚爱吃鸡啊。”沉星压低声音问。

“是啊,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喜好了。”王子进一提到鸡,声音都有些哽咽。自从认识绯绡后,他就再没吃过别的肉。

沉星俏皮地朝绯绡眨了眨眼,“胡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西域传来的‘酥烤鸡’啊?”

绯绡一听,眼里顿时冒出了璀璨的光芒,王子进则是一脸死黑,鸡鸡鸡,又是鸡!如果有来生,他真希望这世上再没有鸡。

“你看看还有什么没买,都准备齐全,我们过两日便起程吧。”当“酥烤鸡”变成一堆骨头时,王子进坐在胡商的酒肆里说道。

“起程?去哪里?”沉星一脸惊讶,“难道我们不留在东京吗?”

“自然是回我的老家了,我还要跟母亲商量如何迎娶你啊。”王子进脸色涨得通红,见绯绡埋头吃鸡,并不理会他,窘迫才稍减。

原以为沉星会很高兴,哪知她却甚为迟疑,“我、我不能离开东京城……”

“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

“我好像把什么重要的物事落在牡丹园了,要将它找回来才行。”

“这个好办,只要晚上潜进去拿走便行。”说完,他还不忘问绯绡,“是吧,绯绡。”

绯绡嘴里叼着鸡连连点头,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原是他生来就有的本事,简直轻而易举。

沉星听了,小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可我连那是什么物事都忘了……”

王子进听了目瞪口呆,这健忘也太可怕了些。

“我真的忘了,好像很久以前就丢了那样物事,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中又有事情被忘记。”沉星伤心地垂下头说,精致漂亮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三人说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怏怏地回了客栈。

当日二更时分,王子进正睡得深沉,却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穿樱红色襦裙的艳丽少女,正是沉星。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王子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

“我想起来那物事在哪里了,我们这就去取吧……”沉星脸色苍白,漂亮的双眼中绽放出激动的神色,似乎精神正处于亢奋中。

王子进不忍拂了她的意,忙回去套上外袍,却发现绯绡已经整好衣冠,正坐在床沿等他,没有了平日里轻佻风流的笑容。

月光如秽,星光暗沉。沉星在前面带路,三人走出了客栈,在迷茫的夜色里,弥漫的夜雾中,王子进望着前面匆匆赶路的婀娜人影,竟觉得陌生起来。

两人跟着沉星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牡丹园门外。此时已是寅时,但见大门紧闭,园里些许灯火晃动,似是有客人留宿。

绯绡看了看门,“我们还是从后门进去吧?姑娘可知后门在哪里吗?”

沉星漂亮的双眼毫无灵气,变得空洞而迷茫,只淡淡地答了句“知道”,便又向后院走去。

王子进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方便说,回头看向绯绡,却见他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收声。

过一会儿绯绡凑过头来,“她好像想起什么了,莫要阻她。”

王子进点了点头,望着如人偶娃娃般美丽而木然的沉星,不觉有些担心,只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沉星带着两人来到后门,伸手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绯绡走上前去,只轻轻一推,那门咯吱一声,应声打开,里面传来嗒的一声,却是锁头落了地。

王子进此时方明白,他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两从何而来。

沉星见大门打开,急忙走进去,望着后院的花园开始发呆,口中轻念着:“不一样,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王子进不由奇道:“哪里不一样啊?这不就是牡丹园吗?你生活过的地方。”

沉星伸出一只玉手,指着荒芜的后花园,“什么都不一样了,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可是假山和花木都不见了。”

“莫要想这些,你不是记起那东西在哪里吗?我们赶快去取吧。”绯绡提醒她。

“对了……”沉星这才回过神来,“是回来取东西的。”

“那东西是在你的房间里吗?”王子进问道。

“我的房间?对了,我要看看我的房间怎么样了。”说罢她便在花木扶疏的林中找了一条小路走了下去。

“哎!你的房间在内院啊,不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王子进在后面跟着着急。

身后绯绡忙拉住他,“莫要声张,看她走到哪里去。”

只见沉星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个破旧的小屋前面停下来。

王子进见到那破败的茅屋惊讶至极,“这不是柴房吗?”

沉星却并不理会,伸手推开了茅屋的门扉,借着朦胧的月光,可见屋里堆满柴草。

“怎么变成了这样?我的床哪儿去了?”沉星满脸诧异。

“沉星,我们快走吧,你住的地方,是那边的大屋啊。”王子进连忙拉她,却见在朦胧的月辉中,她原本丰盈美丽的双颊深深塌陷下去,皮肉干瘪,活似一具干尸。

王子进被她吓了一跳,她莫不是又要吃肉喝血了吧?现下找不到动物,她会不会抓我充数?

他也不敢言声,偷偷闪到一边,“绯绡,她何时变作这副模样的?”

“早就是这样了,只是你没有发觉而已。”绯绡答道,皱着眉望着举止奇怪的沉星。

沉星在柴房里四处打量,伸手摸向窗棂,“没错,我就住在这里,这里还被我刻上了记录日期的字。”说完还哼起了歌,“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唱的是初识时的那首《春江花月夜》,她哼着歌,深陷的眼睛又迷离起来,似乎思绪已经飘到了很久以前。

这曲子触动了王子进的心事,想当初沉星一袭红衣,美若天仙,一首《春江花月夜》唱得如天籁之音。

如果自己不接那花球,她会不会仍是个在湖面上载歌载舞的仙子?也不会沦落成枯骨,在这肮脏之地唱着旧时歌曲。

一样的乐曲,因心境不同,听起来已是千差万别。

沉星唱了几句,叹了口气道:“如玉姐姐的歌,真是好听啊,何时我也能唱得如她那样好呢?”

语气中满含羡慕,仿佛灵魂躲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世界,将王子进和绯绡都屏蔽在外。

接着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镜子,我的镜子呢?”

王子进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想起要找什么了,不过是一面镜子,拿了赶快走吧,可莫要再装神弄鬼,不然自己会被她吓死。

只见沉星披头散发,慌忙去搬角落里的柴草,王子进也过去帮忙,却不忍心看她已枯朽的面孔。

两人搬了一会儿,柴草便被搬空,沉星在墙壁的角落里摸索半天,竟拉出一块砖来,又伸手探进砖洞,摸出一面铜镜。

她甚为珍惜地摸着镜子,“这是我的宝物啊,总算没有丢失……”

那是一面蒙尘的镜子,现在已经腐朽得不成模样,不过从镜框精致的镶边,可见其做工精美。

沉星开心地倒转了铜镜,用袖口要将镜面的浮灰擦去。

王子进急忙伸手阻道:“莫要照那镜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沉星一把扔开镜子,双手惶恐地捧着自己的脸,“刚刚那是什么?那是我自己吗?怎会变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