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黄粱梦 17
那老生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臂,再次要向他胸口抓去,可是绯绡速度比他更快,玉手轻扬,手中玉笛当头就击在他面门之上。
只见他身影在夜风中一晃,居然凭空消失了。
“他又逃进了那道门里,我们要破了他的通道,让他永远留在死人之国,再也回不来。”绯绡拉住王子进冲进了隔间,停在那扭曲的符咒前,他俏脸含霜,朝王子进道,“忍着点……”
“这关我何事?”王子进纳闷地问,可他话音未落,突觉手臂一疼,只见绯绡五指如刀,飞快地在他手臂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甩手,鲜血飞扬而下,散落在遍布咒文的破败墙壁上。
“哇哇哇,好疼!”王子进高声尖叫,可抬头再看,墙上只有数滴血迹,那如蛇如虫的符咒,竟然全部消失了。
他正自啧啧称奇,见绯绡在墙根处捡起什么东西。
“这就是那妖孽的本体,要拿去快快烧了才好,否则他永远不会消失。”王子进忙凑过去看,竟是一根快秃了毛的毛笔,笔管的漆已经快剥落殆尽,上面隐约见一行小字:草堂隐者罗。
“草堂隐者罗……”王子进一字一句地念着那笔上的小字,越念越是心惊,转头看着在一边奋笔疾书的宗芝,竟觉得说不出的恐怖。
“宗芝,宗芝,这可是你的?”王子进拿着那支毛笔,小心地问他,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莫要扰我答题,这次我一定要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宗芝绷着脸,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绯绡沉吟着走了过来,“你这黄粱之梦要做到何时?”
宗芝停下笔,抬头问向绯绡:“你这是什么意思?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这里?”
绯绡看着他的脸,那张娃娃脸在月光下竟有些青白,一字一句地道:“你已经死了很久,却还看不透功名吗?”
王子进听了这话仿若遭雷击,只觉脑中一阵轰鸣。
是了,是了!所以宗芝能够看到他们,所以这鬼符在宗芝的墙上画着,所以宗芝答的是几十年前的试卷。
原来纠缠着考场中的考生的,利欲熏心不肯离去的妖怪,竟然是宗芝。
“我死了吗?”宗芝嗤之以鼻,“如果我是妖怪的话,刚刚那老头又是什么?”
“你醒醒吧,他也是你的一部分。”绯绡将那秃笔塞到宗芝的手中,“这便是你栖身的笔,刚刚那老生便是你心中的恨意所化,自己真实的样子,你自己也忘了吗?”
宗芝拿着那支毛笔,起初满眼迷惑,过了一会儿眼中竟愣愣地流下泪来。
只见他的头发渐渐变为灰白,脸上也慢慢生出皱纹,面容竟变得与刚刚那个老生一模一样。
王子进立刻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绯绡身后,“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撵走一个,怎么又来一个?”
宗芝却似没有发觉一般,只是喃喃念着:“我怎么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我竟然完全忘了。”
“是的,我全想起来了。”宗芝说着站起身来,环顾着考场,“我本已在四十年前就死了,因为屡次不中,直考到六十余岁,才心怀郁结死在这考场中。”提到伤心事,他忍不住痛哭流涕,“转眼间我竟已死了这般久,这月亮还与当时一样,我却不是当时的我了……”
“你莫要如此哀伤……”王子进插嘴说了一句,本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心下凄然,其实谁年少时没有凌云壮志,可是到得老来,又能实现多少?
正是一场愁梦酒醒时,少年心事谁当云?
只见宗芝朝绯绡作了一个揖,“多谢兄台点化,若不是兄台,我的灵魂还会被功名羁绊,如妖似魔。”
“其实除却名利,人生还有许多精彩之处,只是往往醉心于此的人无法发现。”绯绡颔首微笑,连连点头。
宗芝望着庭院中黄金般的落叶,秋日朗朗夜空,似乎有无限惋惜。本来他也应有精彩的人生,却将青春都蹉跎于这方寸间,虚度了光阴,就连死了都成为妖魔。
这满树的芳菲如今谢了明年还会再开,自己的人生却只有一次,不再重来。
他长叹一声,转身朝王子进道:“王兄,宗芝要走了,这笔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说完,将那杆笔塞到王子进手中,衣裾飘飘,大步走到那隔间外面,边走边唱道,“劝君看取名利场,今古梦茫茫。”
他一身青衫踏在金黄落叶之上,姿势潇洒,且歌且行,渐行渐远,也不知向哪里去了,只余歌声在空旷场地中回**:“今古梦茫茫……梦茫茫啊……”
“他这般走了是向哪里去?”王子进握着那杆秃笔,望着宗芝消失的背影,心中甚是酸涩。
“走出这名利场,去哪里也是好的!”
两人再看那隔间,蛛网密布,灰尘足有一寸来厚,显是很久都没有人用过。
此时天已渐亮,已有勤劳的考生起来答题。这如蜂巢般的百余隔间,又盛满了追名逐利的野心,一场没有兵刃的鏖战又将开始,到得最后,又有几人能够幸存?
是日白天,王子进了了一桩心事,竟觉得精神抖擞。他忙准备了笔墨纸砚,就等考官前来发贡纸了。
只见几个考官依次将贡纸与题目发了下去,可是发到他面前竟然停住了,接着在登名录上他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朱笔的叉。
王子进不觉纳闷,自己明明在这里,怎么会缺考?正犹疑间,不觉摸到了头上的毛笔,心中不由暗叫糟糕,那隐身之术绯绡忘记消解了。
他急忙跑出了考场,一路狂奔,跑回客栈去找绯绡。
哪知他找了大半天工夫,正午时分才在一家饭馆找到了这家伙,彼时绯绡正在快活地喝酒吃鸡。
“快快快,将这法术解了,我好再回去赴考!”王子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绯绡抓着一只鸡腿,并不着急,“我若将你这法术解了,你要如何再入得那贡院啊?”
此话一出,王子进却是不知如何作答,呆立在那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哎呀呀,赶快坐下一起吃肉喝酒吧,莫要想那劳什子考试了。”绯绡在一旁叫道。
事已至此,王子进只得无奈地坐下,和他一起吃起鸡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科考的最后一天,竟是在饭馆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