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横阵

谷缜欲逼真气迎敌,不料真气自行其事,东西乱窜,眼看刀光逼近,只好闭目受死。不料刀风及体,纵横乱走的真气忽地收缩,生出一股劲气,抢在刀锋之前,闪电向外吐出。一时间,谷缜衣袍鼓**,足不抬,手不动,凌虚驭风,飘然后退。

这一退全因真气操纵,不是谷缜的本意。裴玉关料想不到,一刀落空。可是谷缜避开刀锋,避不开刀上之气。裴玉关的“炎阳刀”本是内家刀法,丈许之外发刀,刀风所至,能使羊皮无火自燃。谷缜的胸腹为刀气劈中,只觉一股灼热劲气直透内腑。他喉头一甜,口中涌起一丝血腥。可是天下任何内力,无一能脱“周流八劲”的樊篱,裴玉关的刀劲与周流火劲相似,一入谷缜体内,不过助长了火劲的声势,火劲变强,水劲变弱,谷缜损强补弱,水火相济,只一下,就把那股刀劲化去了。

裴玉关一刀无功,心中大凛,直觉此人艺高胆大,刀锋及身,方才退走,如此做派,又分明是藐视自己,想到这里,“呔”的一声,又是一刀劈出。这一刀比起前招尤为迅猛,谷缜飘退不及,刀锋正中肩头,这口“朝阳刀”本是宝刀,“周流山劲”也难抵挡,刀切入体,尚未深入,谷缜肩头的肌肉忽地收缩,裴玉关手底一滑,刀锋偏转,从谷缜的肩头滑了过去。

这一下出自“周流泽劲”,泽劲加身,修炼者滑如泥鳅,能够卸开各种内劲兵刃。裴玉关不知原由,心生骇异,不敢锐意强攻,刀法内敛,攻中带守,卷起一片刀光,徐徐向前滚去。

谷缜为“周流八劲”裹挟,进退趋止,不由自主,忽而袖袍鼓**,忽而长发直竖,忽而身如大鸟,纵横飞舞。裴玉关刀势虽强,每每差之毫厘,无法劈中对手。

两人翻翻滚滚,不觉斗入山火深处,火焰遮天,浓烟滚滚。谷缜一举一动全凭真气指引,故而刀来则退,火来则避,旋风绕身,将火焰浓烟呼呼**开,反向裴玉关卷去。裴玉关泪水齐流,双眼无法睁开,全凭直觉出刀应敌。

斗到这个时候,谷缜恍惚有些明白。“周流八劲”分散了是八种内劲,一旦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自作主张的活物。只因驯服未久,野气未泯,所以行事乖张,敌我不分。尽管如此,这活物全因谷缜而生,如果宿主一死,八劲也会消亡,故而每到生死关头,八劲为求自保,还是会一致对外。

谷缜悟出这个道理,心知自己的处境越是危险,越能激发八劲的潜力。于是把心一横,故意冲向刀光,一时间风劲鼓动,火劲纵横,山泽护体,电劲游离。裴玉关身周烟更浓、火更盛,电劲时来,树根拱起。他汗透重衣,须发焦枯,加之风劲鼓动火焰,眼前红光一片,稍不留神,绊了一跤,跟着身子一热,衣裤燃烧起来。他心知恋战下去,非得死在这里,当即纵身奔出火海。

谷缜的身子一晃,忽如陨石穿空,狠狠撞上了一棵大树。那棵树烧得焦枯,这一撞,“周流山劲”涌出,“咔嚓”,树木拦腰折断。

裴玉关觉出风声,反手一刀挑开大树,树冠向上一抛,忽又重重落下,正中他的后背。裴玉关跌出两丈开外,落地时一个懒驴打滚,勉强脱出火场。

连仲则远远望见,慌忙赶上,但见裴玉关浑身焦黑,几乎不成人样,刚刚站稳,就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哑声说道:“快逃。”说着两眼上翻,昏死过去。

连仲则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瞧谷缜,扶着裴玉关钻入山林,一阵风逃得远了。

谷缜钻出火海,身上的刀伤火伤一阵阵牵扯剧痛,经过这一番苦斗,他体内的八劲变细变弱,疲不能兴,暂时不能胡闹作怪。

丁淮楚早已死透,张季伦烧了个半死,看见谷缜,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走,忽听谷缜喝道:“往哪儿走?”张季伦魂飞魄散,颤声叫道:“谷爷饶命,小人鬼迷心窍,听了丁淮楚的鬼话。说来说去,都是姓丁的不好,他一张巧嘴太能哄人,小的一时糊涂,姓丁的……”

谷缜听得好笑,说道:“你拿准了丁淮楚死无对证,不能跟你理论吧?”张季伦支吾道:“本来就是姓丁的……”

谷缜见他神情,心头暗叹,轻轻一挥手,说道:“滚吧,告诉那些想杀谷某的,谷某人头在此,有能耐的只管来取。”

张季伦喜出望外,连道:“不敢。”磕了三个响头,蹒跚去了。

谷缜避开火势,趟过一道溪水,来到一座小谷。时值晚夏,谷中风吹衰叶,如响天籁,一条清溪汩汩流淌,将火头隔在对岸。

谷缜饱饮了一顿溪水,靠着山石坐下,但觉筋骨酸软,金疮疼痛,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头栽倒,三天三夜也不醒来,

正想着,八劲蠢蠢欲动,心知一旦睡熟,真气失驭,八劲造反,必死无疑。想到这儿,谷缜抖擞精神,极力驱赶睡意。

睡眠本为天性,睡意一来,胜过世间任何刑罚,谷缜几度神志迷糊,又几度挣扎清醒。这一次,不是与八劲较量,而是与自身为敌,艰辛之处无法以言语形容。

日颓月升,斗转星移,东方金乌跃起,一日一夜终于过去。突然间,谷缜的脑海里电光一闪,生出若干明悟,跟着身子发轻,俨然神魂出窍。肉体生出奇异感觉,仿佛旭日照射之下,血肉化尽,渐转透明,只余一团轻烟,在空气中缥缈不定。

突然间,一股暖流由丹田生发,又从每一根汗毛里喷薄而出,浑身上下麻酥酥,酸溜溜,奇痒奇胀。随即浩如洪流,又在胸臆间一转,猛地冲上口鼻。

谷缜不由得纵声长啸,啸声冲决而上,万林皆振。啸了小半个时辰,胸中的真气宣泄殆尽。谷缜一跃而起,只觉浑身轻快,八劲随他一呼一吸,强弱互补,自在有灵,再也无须刻意引导,就如呼吸吐纳、血气升降一样自然。

谷缜喜不自胜,尝试逼出八劲,可是劲到四肢,忽又缩了回去。他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好在“六虚毒”消除,暂时没了性命之忧。

此时对岸山火已灭,余烟缭绕山谷。谷缜俯身看去,溪水清莹若空,照出一个人影,披头散发,须眉焦枯,满面墨黑如炭,看上去十分滑稽。

谷缜哑然失笑,捧水洗尽尘垢。说也奇怪,短短一夜工夫,他身上的创伤均已愈合,谷缜心想:“地部主生,‘周流土劲’生长万物,或许土劲生发,治好了我的伤势。”想到这儿,扯一根青藤挽起长发,向着谷外大步走去。

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高叫:“谷爷!”掉头一看,数十人如飞赶来,为首的正是赵守真。谷缜心一沉,扬声叫道:“赵守真,你也来取我的人头吗?”

他双手按腰,站在山坡之上,尽管衣不蔽体,却有一股逼人气势。赵守真奔到近前,扑地跪倒,说道:“谷爷,你说什么话?你为江南百姓不顾性命,宁可与老主人为敌,这等胸襟气量,赵某打心底里佩服,只恨武艺低微,不能相助,又怎敢动谋害你的心思?”

众商人也纷纷跪倒,谷缜注视赵守真,见他不似作伪,便问:“此话当真?”

“绝无虚假!”赵守真苦笑一下,“得知谷爷和陆爷消息,我们始终在灵翠峡等候,后来蓝远北碰到张季伦,见他受了火伤,浑身溃烂,逼问缘由,才知道他们暗害谷爷不成,反而吃了大亏。蓝兄回来禀报,我们立马一路找来,天幸谷爷无恙,叫人松了一口气。”

谷缜神色稍缓,忽见三名商人手中提着人头,便问:“那是什么人?”三人捧上一瞧,依次是张季伦、洪远昭、刘克用。赵守真恨声道:“三个贼子背信弃义,被我们碰上,自然不能放过。”

谷缜暗暗叹气,说道:“这次对手太强,诸位与我为伍,胜了还罢,倘若输了,不免家破人亡,你们就不怕吗?”众人慨然应道:“不怕。”

谷缜心头滚热,粗粗一数,来人不足三十,又问:“其他人呢?”赵守真叹道:“他们怕受牵连,全都走了。”谷缜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顿了顿,又问,“有陆渐的消息吗?”赵守真道:“苏先生寻找去了。”

谷缜心想:“陆渐落到万归藏手里,处境堪危,凶险莫测,也不知道我兄弟二人是否还有重逢之日?”他心生黯然,又问:“可有戚将军的消息?”

“有。”赵守真面露愁容,“戚将军攻破九江粮仓,将粮食上船,顺长江东下,可惜晚了一步,昨日被敌人水陆并至,截在了安庆下游!”

谷缜微一沉吟,朗声说道:“人生在世,不免一死,死则死矣,却有轻重之分。而今东南半壁哀鸿遍野,千万饥民嗷嗷待哺,解此大难,非得拼死一战。戚将军独挡强寇,形势危急,诸位同仁,可愿与我共赴此难?”

众商人听了这话,悲壮之气填塞胸膛,纷纷叫道:“愿听谷爷支使。”

“好。”谷缜大步流星,奔走在前,领着一干同仁,赶到灵翠峡附近,众人所带的忠诚健仆、贴身护卫渐次加入,人数增至百人。这一行人手眼通天,沿途忙里偷闲,做了几笔生意,买来马匹粮草、精甲弓箭,更从乡团手里购了三尊土炮,用马车托拽随军,沿途又不断招纳故旧乡勇,赶到长江边上,人数已增至三百。

谷缜眼看众人甲胄驳杂,心想大战起来,势必难分敌我,便命蓝远北买来数十匹白布,撕裂成条,裹头系颈,一来分别敌我,二来以示慷慨悲壮。又将人马分为二十旗,每旗十五人,挑出有统率之能的商人二十人,一人统领一旗,十旗为一哨,由赵守真、蓝远北各领一哨,赵、蓝二人则听命于谷缜。

任命完毕,大队人马沿江东下,次日凌晨抵达战场,遥遥便听炮火齐鸣,厮杀震天。谷缜心头一喜:“既有喊杀声,便是胜负未分。”眼看长途跋涉,众人疲惫,即命就地休整,又派斥候探明虚实。

不多久,斥候回来禀报。原来,对方中了谷缜的声东击西之计,九江粮仓守卫薄弱,戚继光赶到九江,一举殄灭了守仓的贼寇。谷缜的粮船紧随其后,载粮上船,顺江东下。贼军沿途拦截,戚继光转斗而前,所向无敌。可是匪寇势力庞大,水陆并发,陆续赶来。戚继光还没抵达安庆,仇石带领四省盗贼从江西赶来,“仓先生”率大批倭寇从福建驰援,艾伊丝的“魔龙号”顺江东下,西洋火炮威力惊人,一舰横江,千帆不过。

戚继光三面受敌,当机立断,依山扎营,以粮船结成水寨,架设铁炮,封锁江面。陆上深沟高垒,与倭寇盗贼相拒。鸳鸯阵犀利无比,一连两阵,杀得贼军溃不成军。仇石恼羞成怒,抓来附近百姓,炼成水鬼,结成“水魂之阵”突入戚军。

义乌兵从未见过如此邪术,起初惊慌,伤亡甚众,所幸训练严整,稍一退却,又稳住阵脚。戚继光看出“水魂之阵”的破绽,下令十个小鸳鸯阵抱成一团,将狼筅舞得风雨不透,狼筅之后又以百面盾牌联结成墙,如此一来,水鬼水箭受阻,威力减少了一半。戚继光又派弓驽手与鸟铳埋伏其后,连环射击,射得水鬼东倒西歪、精气涣散,这时鸳鸯阵趁势而上,用狼铣一举扫灭。

仇石又惊又怒,突入戚军,连杀将士。戚继光见他骁勇,下令王如龙帅三支鸳鸯阵,结成三才阵势抵挡。王如龙得了陆渐指点,“巨灵玄功”精进神速,狼筅舞开,水绝雾散,仇石使尽手段,也无法再进一步。

贼寇水陆齐用,无所不为,戚继光料敌先机,应变无穷。大战一日一夜,戚家军水陆二寨巍然不动,贼寇死伤惨重,并没占到便宜。

谷缜听完消息,奇怪道:“仓先生也来了?”斥候说道:“是啊,来了不少倭寇!”

谷缜心知“仓先生”是宁不空的手下,看样子,万归藏不但收服了仇石,也将宁不空纳入麾下。如今水火二部联手,加上西财神艾伊丝,战局十分不利。不过千幸万幸,好在万归藏没来,要不然,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按说事关重大,万归藏理应亲临指挥,可是迟迟不到,一定生出了什么变故。想到这儿,谷缜念及陆渐,抬头向东望去,只见孤星一点,凄凉暗淡无声。他眼眶一热,长吸了一口气,收拾心情,号令人马衔枚,悄然向前挺进。

曙色微露,东方发白,谷缜登上一处高坡,乘高俯视。江水沉沉一线,嵌在群山之间,岸边的舰船吃水甚深,围成了一个水寨。水寨下游藏了一个庞然黑影,不时迸出火光。水寨中也是炮声隆隆,不时用佛郎机反击,不让黑影逼得太近。

谷缜认出那黑影正是“魔龙号”,沉思一下,命令众人下马,折来树枝,栓在马尾后面,而后伏在草中,不许乱动。众人盼早盼晚,只盼厮杀一场,听了这话,无不失望。

谷缜这边按兵不动,那边却到了紧要关头。戚家军颠扑不破,群贼仗着人多,使用“疲兵法”,分做三营,仇石在左,仓先生在右,艾伊丝自为中军,三营轮流攻打,不让戚军有暇休整。

戚继光猜到对方的计谋,无奈敌众我寡,苦战连日,兵力已经用到了极限。他寻思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待到黎明时分,趁着夜浓星稀,饱飨士卒,全军空寨而出,直冲倭寇所在的右营。只一阵,就将右营击溃,兵锋陡转,再冲左营,仇石拼死抵挡,“魔龙号”也闻风而上,炮击水寨粮船,迫使戚继光分兵镇守。

两军生死大战,险象环生,谷缜一行远远望见,无不变色心惊、呼吸艰难。

三千戚家军结成了一个鸳鸯巨阵,五行相生,四面拒敌,士卒一色精铁铠衣,在曙色中寒光迸射,有如一个钢铁巨碾,在敌阵中滚来**去。阵中的狼筅尤为醒目,按陆渐所传的六式横纵挑击,斗到激烈处,碧涛千叠,翠障万重,在蒙蒙曙色中跳**起伏、壮观无比。

贼军衣甲驳杂,武器林林总总,人数既多,武艺也自不弱,可是部伍散乱,各自为战,一旦陷入鸳鸯阵中,往往有进无出。

忽而战鼓雷动,号角冲天,划破东方曙色。戚军阵后抖出一面赤红大旗,居中绣了一个斗大的“戚”字。戚继光立马旗下,长剑东指,军阵应势向东。那儿正是贼军薄弱之地,一冲之下登时溃乱。戚继光长剑南指,旌旗向前,大军阵势回旋,两支鸳鸯阵绕到南方贼军身后,与阵前的戚军势成三才、前后夹击。贼军背腹受敌,阵势大乱,呼爹叫娘,竞相逃命,有人慌不择路,跳入水里,被戚军一阵乱箭射死,血水涌起,染红了大片江水。

突然一声怪啸,压住满场厮杀。仇石如一道黑电从南面山坡冲下,身旁百余人举止怪异,左脚先迈,右脚再拖,步法虽然古怪,却是动如飘风,迅快绝伦。

戚继光左剑下垂,右手擎起一面杏黄令旗,只听号角长鸣,戚军阵势生变,数百名军士回身向后,二十余人抖开狼筅,搅起团团旋风。前方的水鬼被狼筅一逼,东倒西歪,口中的水箭向上喷吐,白亮亮有如喷泉。

这时数十刀牌手滚将出来,钢刀飘雪,贴地乱斫,水鬼腿脚尽断,纷纷跌倒,但其中了水毒,浑无痛觉,双腿虽断,兀自用手爬行。

这时后面水鬼赶到,刀牌手听令,纷纷滚回阵内,水鬼追敌不成,反被竹阵顶住拉扯,纷纷倒在地上。鸳鸯阵势如飞鸟,合而再分,露出若干缝隙,只听铳声急响,射出无数铅丸。水鬼中弹,醉人般摇晃不定,中弹的创口却不流血,而是流出清水。枪弹方绝,弩箭又出,将“水魂之阵”紧紧逼住,使其无法前进。

仇石怪啸一声,纵身跳起,身周鬼雾汹涌,逃命的盗贼被那雾气一裹,个个面容呆滞,向前猛冲。众盗贼见状,个个魂不附体,均知变成水鬼比死还惨,于是断了逃跑的念头,纷纷转身苦战,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一转眼,竟将鸳鸯阵的攻势挡住。

仇石将水鬼当成一面血肉盾牌,旧鬼一死,又虏新鬼。水鬼人数始终不减,戚家军却是血肉之躯,连场苦战,疲乏不堪。一名狼筅手出筅稍慢,前方的水鬼口唇忽张,一道水箭趁虚而入,正中那人面门。狼筅手目光呆滞,狼筅横扫,将身边的同袍扫翻,跟着喷出一股白涎,正中一个长枪手。那人神志也失,反手一枪,将一名镋钯手钉死在地。

带头的将官深知厉害,急忙下令后撤,仇石趁机驱赶水鬼,冲乱戚军阵脚。一时水箭乱飞,白光四射,又有多名官兵失去神志。水魂之阵势如破竹,深深锲入戚军阵中。步兵战斗,最重阵势,阵势一破,戚军战士各自为战,登时落了下风。

众商人乘高望见,无不焦急,蓝远北说道:“谷爷,形势不妙!”谷缜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忽听号角长鸣,戚继光令旗再挥,忽有三支鸳鸯阵突上,挡住“水魂之阵”。为首一人壮硕剽悍,一根狼筅舞有如镰刀割草,将当面的水鬼砍倒了一片。

“好个王如龙!”谷缜不由脱口称赞,但见王如龙举手投足,隐约已有陆渐的风范,不觉心中暗叹:“大哥若在,岂容这姓仇的猖狂?”

王如龙一轮急攻,戚军稳住阵脚,狼筅发威,将一群水鬼扫落江水。这时黑影一闪,仇石直扑王如龙,他身在半空,雾气聚而复散,散而复聚,身形隐而复现,现而复隐,直如云龙变化,奇幻莫测。

王如龙与他几次交锋,深知云雾中杀机百出,忙将狼筅舞开,向上一阵乱捅。仇石有如腾云驾雾,身在空中,盘旋不下,借着狼筅劲风,筅进则进,筅退则退,身子一似黏在筅上,每晃一晃,便进数尺,晃得数晃,离王如龙已经不过丈许。王如龙心知被他欺入丈内,狼筅太长,必然转动不灵,当下大喝一声,左手舞动长竹,右手接过一面盾牌。

盾牌入手,眼前白光连闪,王如龙举盾一挡,“当”,水剑击中盾牌,声如金铁交鸣,一片如珠白水满天迸散。仇石水剑无功,身形挺进数尺,身周雾气转浓。王如龙双手不空,正觉难当,身后两杆长枪破空刺出,仇石大袖一拂,袖底各自射出一股水剑,两名枪手胸口溅血,委顿在地。

王如龙目睹同袍惨死,双眼血红,弃了狼筅,贴地向前滚出。仇石忌惮的只有狼筅,见他丢了兵器,心中暗暗窃喜,正要回身追杀,不料王如龙滚到半途,探手抓住狼筅前端,“呼”的一声,竹竿如轮,横扫数丈。

王如龙倒使狼筅,出人意表,仇石措手不及,足踝被狼筅擦中,若非“无相水甲”护身,几乎踝骨碎裂。他强忍痛楚,借这一擦之力横身飘出,顺手两掌,打死两名官兵,方要再下辣手,王如龙掉转狼筅,奋力杀来。仇石错失了杀死王如龙的良机,心中暗叫可惜,让开一轮鸟铳,双脚在一根狼筅上轻轻一点,仿佛一只黑色大鹤,掠过人群,直奔那面帅旗。

王如龙心叫不好,喝声:“让开。”挺起狼筅,分开人群,追在仇石身后,毛竹向天乱刺。仇石凌空闪赚,无从借力,抵不住如此狂猛的招式,十丈不到,就已落下,落地时飞起一脚,踢得一名持枪的军士口吐鲜血。仇石夺过长枪,怪叫一声,嗖地掷向戚继光。

戚继光眼疾手快,翻身落马,一时血光迸现,长枪贯穿马颈,其势不止,“咔嚓”一声,又将“戚”字大旗拦腰刺断。众盗贼望见,不由得齐声欢叫。

戚继光翻身站起,抬头一看,王如龙率两支鸳鸯阵围住仇石,阵内的水鬼所剩无几,阵外的贼军却气焰高涨,双方的战阵犬牙交错,厮杀无比惨烈。

忽听江上炮声转急,戚继光掉头望去,“魔龙号”金光耀眼,突入了本军水寨。船上百炮齐鸣,火舌乱吐,粮船纷纷中炮沉没。“魔龙号”旁若无物,抡桨直进,眼看逼近岸边,戚继光忙挥令旗,鼓号齐鸣,戚军阵势应声分散,十一人一队,以鸳鸯阵各自为战。戚继光随即长啸一声,舞起长剑,率亲兵突入战团。戚军将士眼看统帅出战,一股悲壮之气充满胸臆。

艾伊丝本意借火炮威力,轰击戚军战阵,不料戚继光临机应变,散开军阵,用小鸳鸯阵混战,贼军官军错综交织,敌我难分,“魔龙号”在江上纵横徘徊,竟然不知从何下手。

“谷爷。”赵守真焦躁起来,“再不出战,大势去也。”谷缜摇头道:“对方的花招还没有使完。”赵守真道:“可是……”谷缜截口道:“再提出战,定斩不饶。”

他申明军法,山坡上一时鸦雀无声。

突然间,仇石飘身后退,掏出一支火箭向天打出,一道红光划坡清晓,南边的山坳里簌簌有声,站起千百倭寇,个个戴着鬼面、身披重铠,口中鬼哭狼号,挥舞长刀冲入战场。

原来对手料到戚继光必来决战,仓兵卫挑选精锐出营,埋伏在山坳之中。故而右营空虚,戚继光一冲即溃,再与仇石激战。双方战到筋疲力尽,仓兵卫奇兵突出,以为如此一来,便可锁定战局。

换了别的官兵,遇上如此手段,必然惊溃逃散。但义乌兵训练极严,戚继光军法如山,临阵反顾者斩首,故而将士上阵,均有必死之心。眼看伏兵袭来,居然毫不慌乱,转动鸳鸯阵厮杀如故。反而贼军见了伏兵,狂喜之余,心生懈怠,被戚军趁乱奋击,杀伤无算。

鸳鸯阵斗转之间,中分两仪,左右犄之,忽变三才,敌人阵脚一动,立马三才归一,并而攻之,阵法变幻莫测,倭寇伏兵有进无出。

赵守真远远看见,惊疑道:“谷爷,你怎么知道还有伏兵?”谷缜笑道:“附近的山林均有鸟雀起落,唯独那座山坳上方飞鸟盘旋,怎么也不落下。”赵守真叹道:“谷爷就不怕伏兵突出、官兵溃败么?”

谷缜摇头道:“义乌兵是我亲眼看着练成的,戚大将军一代将才,仿佛当年岳飞,有道是‘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样的兵将,一旦身处绝境,不但不会惊溃,反而会生出哀兵之气。哀兵必胜,正是这个道理。”

赵守真听得连连点头,谷缜笑了笑,又问:“赵兄,照你看,我们比起义乌兵如何?”赵守真苦笑道:“那怎么比?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去了不过送死!”

谷缜摇头道:“赵兄不要妄自菲薄。义乌兵有如老虎,老虎受伤,凶猛倍增,咱们乌合之众,做不了老虎,倒能做做马蜂。”赵守真怪道:“马蜂?”谷缜笑道:“如今两军相争,好比两个摔跤的壮汉,各自的气力已经用足。如果这个时候,其中一人的后背被马蜂蛰了一下,你说会有什么结果?”赵守真心领神会,哈哈笑道:“那还用说吗?”

谷缜笑看战场,乌黑的眉毛向上一挑:“今日这一出戏大有名目,就叫做:戚老虎勇斗强敌,谷马蜂巧立大功。”他笑嘻嘻站起身来,一挥手,“上马,放炮。”众人求战心切,等这一句早已多时,哄然应命,纷纷上马。

天色方晓,夜幕才消,西天残蔼散尽,东方红光弥天,苍茫大江凝火熔金,两岸山峦浮紫挈青,江山一如图画,染上了一抹动人的异彩。

土炮对准贼军,连发三炮,火光与浓烟同出,铁屑与铅丸齐飞,贼军背后遭袭,阵势一时大乱,回头望去,西方山坡上的尘土腾起数丈,烟尘中人马隐没,也不知来了几千几万。

谷缜将树枝绑在马尾后面,搅土扬尘,虚张声势,虽只两百来骑,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盗贼军忽见骑兵俯冲而下,当真心胆俱裂,戚军苦战之际,忽得援军,精神为之一振,气势越发凌厉。

谷缜一马当先,突入阵中。他身怀“周流八劲”,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哪儿凶险,就往哪儿去,纵马挥刀,专向敌人密集处冲杀。他的周身“山劲”鼓**,刀枪不入,箭矢难伤,手中马刀落下,敌军人头乱滚。贼军乌合之众,一旦背腹受敌,立马斗志烟消,十有六人不战而逃,被官军杀死的不过三四人而已。

谷缜冲杀正酣,气机忽动,这念头动得极快,他下意识一闪身,一道白光迎面射来。谷缜让开大部,仍有少许溅在脸上,只觉腥臭扑鼻,伴随一阵麻痒,坐下的马匹悲鸣失蹄,将他颠了下来。谷缜滚落在地,心知中了水毒,紧跟着一股寒气掠过面颊,直冲他的头顶。

这一股寒气来自水鬼,尽管有所变异,仍属“周流水劲”,一入谷缜体内,水劲登时变强。谷缜应付此事,早已娴熟,丹田处好比八卦仙炉,损强补弱,一转眼就将水毒化去。

他化解水毒,抬眼望去,四面水鬼蜂拥而来,不由大喝一声,使出“猫王步”蹿出,挥刀刺入一名水鬼的胸口。钢刀入体,清水涌出,活了似的顺着刀身涌来。谷缜八劲一转,炼化毒气,不自觉分出一道电劲,顺着钢刀送入水鬼体内,只见白光迸闪,水鬼抖了两下,仰天倒下,寂无生息。

谷缜心头一动:“莫非‘周流电劲’能克制水鬼?”想着挥刀乱刺,每刺一刀,电劲随之涌出,水鬼中刀,纷纷僵仆在地。

一转眼,谷缜刺倒了十多名水鬼,掉头一看,其他人没有“周流八劲”防身,东逃西窜,岌岌可危。他一转念头,锐声高叫:“仇老鬼,你一部之主,只会让人做替死鬼吗?有胆量的,跟我一较高下!”

他说一声,刺一刀,话说完时,刺死了五只水鬼。仇石远远看见,只觉纳闷,谷缜分明中了水毒,不但安然无恙,还能刺杀水鬼,眼看水鬼接连倒下,谷缜的讥讽声止不住地顺风飘来:“别人说你是仇老鬼,我看你是个胆小鬼,除了拿水鬼做挡箭牌,你还有什么本事?哈,‘江流石不转’,这绰号得改改,叫做‘下流胆小鬼’才对!”

仇石越听越气,纵身抢出,扬手射出两道水剑,去势如电,正中谷缜胸口。但听渊渊之声,仿佛击中岩石,仇石不觉一呆:“这小子是山部高手?”眼看谷缜向后跌出,当即纵身赶上,出爪如风,扣向他的咽喉。谷缜抬手一格,两人手掌相接,仇石只觉一股真气透体而入,所过浑身痛麻,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周流电劲?”仇石又吃一惊,手下稍缓。谷缜一拳送出,拳劲拂过羽氅,鸦羽“哧”地燃烧起来。

这一拳带有周流火劲。仇石忙用附体之水扑灭火势。要知亘古以来,西城极少有人将八劲练成两种,此时交手,谷缜连用三种内劲,简直匪夷所思。仇石惊奇恐惧,不自禁向后跳出。

谷缜笑道:“仇老鬼,逃什么?”展开“猫王步”,绕到仇石身侧。仇石旋身跳起,飞脚扫出。谷缜拳脚功夫平平,这一脚正中面颊,尽管“山劲”护体,仍是眼冒金星,险些昏了过去。

仇石下手不容情,眼看谷缜倒下,随即纵身向前,脚如尖枪,踹向他的腰际。刚一踹中,忽觉又滑又韧,蓄满的力气尽数落空。这内劲似曾相识,仇石一呆,叫道:“你从哪儿学的泽部工夫?”

谷缜一言不发,就地一滚,翻身跳起,身子似往左蹿,忽向右扑,这是“猫王步”的杀招,北落师门借此降服无数猛兽。仇石始料不及,被他抢进身前,一把抱住腰胁。

八部神通,若论阴毒,水部第一,附体之水无孔不入,寻常高手避之不及,更别说与水部之主近身相搏。仇石叫一声“来得好”,运转附体之水,水剑缠缠绕绕,活物一样钻向谷缜的七窍。

谷缜使出这一招,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闭眼咬牙、听天由命。水剑入体,浑身如堕冰窟,但他八劲一转,又将寒气化去,跟着生出一股电劲,循着“无相水甲”贯入仇石体内。仇石失声惨哼,挥肘撞向谷缜后心,这一击激起“山劲”,震得他手臂隐隐作痛。仇石一心杀死谷缜,下意识运转水劲,将附体之水连绵送出。他送出的水劲越多,谷缜反击的“电劲”越强,两人身形交错,迸出蓝白火光。

仇石浑身痛麻,连声大喝,想要摆脱谷缜。可他一旦用劲,谷缜体内的“周流八劲”立刻生出反击,先是“山劲”入体,震得他骨骼欲裂;继而“火劲”横生,点燃了他的乌鸦羽氅;接下来“天劲”发作,谷缜满头乱发根根竖起,缠住他的脖子,钻入他的鼻孔;至于“周流电劲”,更是无时无之。

遇上这个古怪对手,仇石杀不死、摆不脱,心中的惊怒可想而知,两人抱着扭打,双双着地翻滚。谷缜把当年行乞时的手段使了出来,掏下阴,咬耳朵,挖眼睛,阴招百出,手段下流。可怜仇石堂堂一代高手,被这些市井招数闹得苦不堪言,一腔斗志烟消云散,只求脱离眼下的困境。

他被谷缜缠住,水魂之阵无人驾驭,水鬼东倒西歪,纷纷委顿死去。戚家军士气大振,一阵猛冲猛打,杀得贼军尸横遍野。

翻滚数转,仇石好容易摆脱谷缜,跳起来一摸右耳,满手是血,右眼模糊不清,已被谷缜手指抓伤,羽氅烧了个精光,无相水甲**然无存,身上到处都是灼伤。可是比起所受的内伤,这些皮外伤几乎不值一提。方才短短时光,仇石几乎把“周流八劲”的滋味尝了个遍,此时五内如焚、气血如沸,周身骨骸几乎散架。眼看谷缜鼻青脸肿地又扑了上来,只吓得掉头就跑,边逃边想,这小子的武功邪门透顶,再叫他抱上一次,自己十九丢了小命。

主帅一逃,盗贼们竞相开溜,剩下一群倭寇负隅顽抗,被戚家军风卷残云,杀得落花流水,十停之中去了九停,剩下的一停,逃回福建的百不及一。

经此一役,四省盗贼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直至数年后被戚继光、俞大猷相继**平。

仇石轻功高妙,谷缜追了一程,不但没有追上,反而落得更远,只好停了下来,反身加入战团,扫灭残寇。

厮杀正酣,忽听有人叫喊“谷老弟。”转眼望去,戚继光提剑赶来。谷缜欣然相迎,只见戚继光双颊深陷,两眼布满血丝,谷缜心生感慨,叹道:“戚将军,苦了你了!”

戚继光问:“二弟呢?”谷缜道:“一言难尽……”不及多说,炮声又响,二人掉头望去,“魔龙号”驰骋江面,向岸上连连发炮,打伤了不少将士。原来艾伊斯眼看大势已去,心中不甘,仗着炮舰犀利,想要浑水摸鱼,出一口恶气。

戚继光面有怒容,下令发炮反击,炮弹击中敌舰,当当作响,“魔龙号”分毫未损,铅弹纷纷坠入江水,义乌兵又气又急,纷纷跳脚大骂。

“戚兄!”谷缜忽道,“这艘战舰来历不小,舰身覆盖双层铁甲,前后火炮多达百门,足以攻灭小国、威慑七海,只能智取,不可力战。”

这数日交战,戚继光最头痛的当属水魂之阵,其次就是“魔龙”战舰,闻言问道:“谷老弟,你可有克制这战舰的巧计?”谷缜笑道:“算不得什么巧计,不过声东击西罢了。戚兄以大队船只佯攻,我领一乘轻舟,出奇不意冲至战舰下方,到了船上,我自有办法。”

戚继光注视他半晌,忽道:“若是炮战,我方战舰必然沉没,这笔账怎么算?”谷缜笑骂道:“好小气的将军!战舰沉了,我赔你就是。”戚继光摇头道:“你回不来呢?”谷缜笑道:“一定回来。”戚继光正色道:“军中无戏言。”谷缜道:“要么击掌为誓?”二人伸出手来,还没击掌,戚继光手掌一紧,握住谷缜手掌,盯着他说:“这一去,好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谷老弟,你要活着回来!”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戚兄不妨也温两坛好酒,待我回来,大家饮个痛快。”戚继光心头一热,朗声道:“如君所愿。”二人均是豪迈过人,不喜多言多语,深深对视一眼,谷缜迈开大步,向着江边走去。

一时炮响,六艘战船从东、西、南三方驶向“魔龙号”,双方横江大战,火炮轰鸣。“魔龙号”百门大炮,连环轰击,声威骇人,明军火炮打不穿它的铁甲,只能落入挨打境地。半晌工夫,三艘明军战船相继沉没,船上的水军纷纷跳船逃生。

谷缜驾乘一叶扁舟,鼓足风帆,借着大船掩护,趁乱逼近敌舰。身边飞弹流火、往来交织,前后的明军战舰纷纷下沉,任是谷缜胆大包天,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不一时,六艘明舰只剩下了残木败桨,乱纷纷飘零水上,恰好朝雾散尽,大江寥廓,一轮红日照得天地清宁。“魔龙号”发现谷缜,炮火轰击过来。谷缜摆舵躲闪,铅弹前后落下,激得小船飘来**去,有如疾风暴雨中的一点浮萍。

戚军将士见状,忍不住齐声欢呼,呼声未绝,“魔龙号”向前猛冲,到了一排粮船之前,忽然摆舵,舰首魔龙横了过来,扫中一排桅杆,哗啦啦之声不绝,桅杆纷纷折断。

这一下冲力绝大,谷缜首当其冲,身边木屑夹着劲风,割肌刺骨,疼痛无比。眼看一根桅杆迎面撞来,纵有山泽二劲护体,也是站立不住,他身子一晃,从“魔龙”上栽了下来。岸边众军见状,齐声惊呼。不料谷缜身在半空,丹田处天劲涌出,长发陡然伸直,活物一样缠住“魔龙”的利牙。

艾伊丝以为抛下谷缜,号令掉转舰身,又向岸边驶来。谷缜却借着战舰转舵之势,长发晃**,将身子抛了起来,“周流风劲”自然涌出,谷缜因着江风,飘飘然翻落在“魔龙”的左翅上方,双脚落地,忽地发足飞奔。

“魔龙号”上的胡人明明看见谷缜坠江,这时忽又见他,均是不胜愕然。还没还过神来,谷缜已经跳上甲板,“猫王步”展开,东转西奔,一道烟奔到舰桥下方。

艾伊丝正在舰桥之上,眼睁睁望着谷缜奔到近前,躬身让过两把弯刀,似向左扑,还向右纵,突然纵身腾空,向她当头扑来。

“猫王步”使到一半,谷缜忽觉不妥,心想这一招对付男人还好,艾伊丝本是女子,若被骑在身下,真是莫大侮辱。

心念及此,谷缜拧身变招,可是招式用老,半空中失去重心,合身撞在艾伊丝后背,将她重重压在下面。

艾伊丝失声惨呼,一旁的娟、素二女情急救主,拔出两柄细长软剑,分心刺向谷缜后背。

剑尖将及,谷缜突然翻转,抓住艾伊丝挡在上方,二女大惊失色,亏得剑术了得,千钧一发收回软剑,左右分开,躬身去刺下方的谷缜。谷缜缩成一团,拽住艾伊丝衣襟,左来左迎,右来右迎。二女投鼠忌器,生怕伤了主人,软剑吞吞吐吐,总是无法刺出。

艾伊丝只觉剑风往来,激得寒毛直竖,更与谷缜一上一下地颠来倒去,耳鬓厮磨,肌肤相揉,男子气息涌入鼻间,直令她心跳如雷,浑身发软,几乎瘫在了谷缜身上。

谷缜也觉艾伊丝肌肤娇嫩、体态丰满,一时微微动情,暗想几年不见,小丫头居然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女人,这么纠缠下去,实在不太雅观。想到这儿,他扼住艾伊丝的咽喉跳了起来。娟、素二女见机,双剑齐出,刺他胁下,剑尖及身,谷缜体内“泽劲”发动,二婢手底一滑,软剑掠过肌肤,“哧哧”划破衣衫,只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

艾伊丝定了定神,冷冷道:“姓谷的小狗,你要怎的?”谷缜笑道:“我要你投降。”艾伊丝冷笑:“我若投降,还能活吗?左右是死,先死后死全无分别,拉你垫背倒也不错。”说到这里,扬声叫道,“我若死了,大伙儿一起出手为我报仇。”

谷缜摇头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艾伊丝冷笑道:“你骗三岁的小孩儿吗?这一仗义乌兵损失惨重,我若落到他们手里,岂能留下全尸?”

谷缜知她多疑,笑道:“那么你带船离开中土!”艾伊丝沉思一下,点头道:“好,将来师父问起来,我就说你武力胁迫,势不得已,让他找你的晦气。”

谷缜笑骂道:“丫头片子,半点儿也不肯吃亏。”艾伊丝哼了一声,发出号令,“魔龙号”转过船头,穿越水寨,顺江东下。谷缜知道艾伊斯言而无信,是以守在舰桥,监视该船去留。行了足足一日,直到薄暮时分,艾伊丝才说:“天晚了,船也走远了,谷小狗,你该放人了吧?”

谷缜笑了笑,扯出腰带,将艾伊丝双手捆住,艾伊丝怒道:“你要食言?”谷缜道:“你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如今放你,难保你不掉头袭击粮船。说不得,鄙人屈尊陪你几天,‘魔龙号’出了海,再放你不迟。”艾伊丝俏脸铁青,盯着他两眼出火。

谷缜不理她,冲娟、素二女笑道:“贵主人闺房何在,容鄙人参观参观。”二女无法,当先引路,来到一处舱房,推开舱门,幽香扑鼻。二女燃起香烛,只见桌椅妆台、床铺帐幕无不精美奢华,镶珠嵌宝,熠熠生辉。

谷缜啧啧连声,将几件首饰把玩一番,回头笑道:“素姑娘,娟姑娘,天时不早,二位还请回房歇息!”素女道:“我们出去了,难保你不会对主人无礼。”

“这个放心。”谷缜微微一笑,“我对小猫小狗无礼,也不会对你家主人无礼,她长得又丑,脾气又坏,天底下有男人喜欢她才怪。”

艾伊丝气得浑身发抖,眼里禁不住滚出两行泪水,颤声说道:“谷小狗,你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我……”谷缜低头望着她,学着她的口气笑道:“你……你要怎样?”二人脸庞接近,呼吸可闻,艾伊丝心里没来由一乱,恨恨别过头去。谷缜笑道:“这样才对,好女不吃眼前亏。”一转眼,见娟、素二女徘徊不去,又笑道,“还不走?”

二女神色迟疑,艾伊丝忽道:“你们去吧,料他也不敢对我怎样!”二女听命退出,谷缜笑道:“怎么只见娟、素,不见兰幽、青娥?”艾伊丝脸色一沉,撅起小嘴一声不吭。

谷缜笑而不语,将她双腿拢起,用腰带捆住,系在床栏上面,艾伊丝才知他并无歹意,羞恼之余,又觉失望,狠狠一口啐在谷缜脸上。谷缜伸袖抹干,皱眉道:“小丫头,再敢放肆,我打你屁股。”说完伸个懒腰,一边躺下,艾伊丝怒道:“你怎么睡我的床?”谷缜道:“你要睡地上也成。”艾伊丝气急大叫:“这是我的床。”谷缜笑道:“你叫它一声乖乖,瞧它答不答应?”

艾伊丝气愤欲狂,大骂流氓、无赖、小狗、畜生,骂了老半天,忽听细微鼾声,定眼一看,谷缜已经睡着了。